第三百六十一章 開幕
眾目睽睽之下的癲狂卻是令全場為之噤若寒蟬,在這偌大的南溟帝國,或許也只有雷獨一人有這等本事了,就連是他誓言以生命效忠的列君生,都不曾有如此威懾。
恃寵而驕的狐假虎威是仰他人鼻息,做自己威風;但偏偏雷不光是上有虎威可借,再者,他自身也有獨步青雲的本事來威震群倫。合二為一,又有前車之鑒,還有誰敢在其面前不知好歹呢?
任咸澀海風肆意吹襲,雷則是徑自眺望著遠方的水天一色,緩緩閉目,一如鯨吸長空般貪婪地感受著周遭的空氣,與無底洞並無兩樣的身體海納百川,良久,才幽幽吐息,一臉陶醉地痴笑道:「風水輪流轉吶。」
饜足在他的雙眸中翩然而過,似乎化成了其眼角流轉的氤氳,於纏綿一體后才徐徐沉落地表,在雷的臉前筆走游龍,幻化出一面光滑至極的銀鏡,皚皚白雪飄灑於其中,起初只是飛飛揚揚的纖纖小雪,卻在兩道電光掠影后,頃刻揚出搓綿扯絮的鵝毛大雪,鋪天蓋地而來,掩藏了當中的一切。
被大雪賜下的逐客令讓一向自詡算無遺策的雷吃了一記闊別已久的閉門羹,不過他的表情卻並未因此而有過多變化,反倒是興緻勃勃地搓動起雙手,四海八方因而匯來零星光粒,從初來乍到的涇渭分明飛速化成不分彼此的繾綣糾纏,並以此填滿了雷的指隙。
「小佞兒,讓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吧。」他暗自呢喃道,合十雙手瞬息拉開,就見一道晴天霹靂竟於剎那在南溟碼頭拔地而起,貫穿滿布蒼天的蔽日千雲,趁勢東去。
當大雪開始紛擾的那個瞬間,敦煌只覺得自己彷彿再一次切身蒞臨那高處不勝寒的懸崖峭壁。這一刻,他終於猜到了那個當真是將生死置之度外,哪怕是捨身,也要在夾縫中拼出凌冽攻勢的男子的身份。
他正是那個在山巔霜雪中僥倖存活下來的佞,只不過現在的他,已然褪去當初的稚嫩偽裝,改以因深仇大恨而逼出的瘋狂如影隨形。
敦煌的神情淡如止水,每逢對決,在他的臉上就壓根看不見任何或驚或喜,只有雲淡風輕始終駐足。此刻,他輕輕翻轉手腕,連帶黑鞘白首自空中側旋,以樸素至極的手法散盡才有起勢的狂風驟雨,再是一記快如閃電的抽袖出劍,被佞用交疊雙手堪堪抵禦。
單劍縱使仍未出鞘,但白首黑鞘上卻早已滲出了滔天劍意。現下,雖然是被佞以悍然不讓的雙手頂住了側斬的鋒芒,可驟然爆發的凌冽依舊無可匹敵,僅僅是餘威的曇花一現,便讓原意就是想短兵相接的佞不得不後撤十步有餘,體內氣機更是如發動了的機器一般不停周轉翻滾,好半晌,才讓雙手腕間的酥麻逐漸消弭。
一劍逼退佞,以攻勢凌厲到讓人毫無還手之力而著稱於世的敦煌卻是破天荒地沒有趁勝追擊,反倒是墜劍入厚雪,佇立原地后巋然不動,惟眼神中瞬閃出幾分凝重。
「還是發生了啊。」敦煌在心中暗自吐納無奈,他鬆開握柄的單手,將並其遞入雪虐風饕之中,不消多時,便在掌心裡蓄起一疊厚實的落雪。
「只是沒想到,他沒敗給自己,卻是敗給了對方的老謀深算。唉,到底還是將軍凌人氣焰過甚,親身上陣又不留後手。」敦煌一邊說著,一邊捏碎了手中的白層,就在雪塊自虎口兩端悉數湧出的那一刻,有長虹天外飛仙,恰是轟在敦煌面前兩米的距離,在其眼前盪出一大片朦朧的雪舞紛然。
對之冷眼旁觀的敦煌用腳尖輕輕點地,在身旁矗立的老夥計當即順應無聲召喚,逆雪飛揚,掠過瀟瀟洒灑的衣擺飛揚,穩穩點入其主人的掌控。
借著天外來客的浩渺將散的那一剎恍惚,敦煌持劍向前跨出一步,轉瞬成就劍芒的千里貫射,在漫天飛雪白芒中赫然切出一道澄澈的界限。
與此同時,南溟碼頭上再一次響起了震徹雲霄的鬼哭狼嚎:「啊!!!又算錯了啊!!!」
「鏗——」縱使腕間酥麻才剛剛過去沒多久,但在生死存亡之際,佞也顧不上那猶存的餘韻了。灰黑的雙手彎折如鉤,當仁不讓地截下橫掃而來的鋒芒。
雖然誓言來此便是抱了視死如歸的心態,但再怎麼說,佞自身唯一接受的結局,只能有同歸於盡的玉石俱焚。他絕不允許自己在山巔的苟活於此再度延續,也絕不會讓敦煌好受。
為了滿足他的殊死一搏,列君生特意讓雷為之設下了這方與佞生命綁定在一起的小天地;而對於敦煌來說,這裡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佞的身死道消。
那位高高在上的冥界君王對誰都沒有隱瞞。
「扛著幾條為自己而死的命,這種感覺不太好受吧?」戲謔之中,敦煌僅存的獨臂又再一次出人意料地從黑鞘劍柄中撤下,須臾化掌為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轟向佞的額間。
那原本還能夠被佞輕鬆抬起的黑鞘白首,在這一刻卻是增重無限,他只驚覺自己正彷彿用雙手去撼動那高聳入雲的山巒。如此自不量力的行徑當然適得其反,重鋒蠻不講理,壓著佞的身軀就朝著敦煌的鐵拳撞上去。
兩者自空中無可避免地對碰,霎時便有擂鼓般的嗡鳴穿雲裂石,一如高拋入鏡湖的巨石,於白雪茫茫中盪出浪濤漣漪。
在即將觸上佞額頭的那個瞬間,敦煌屏息而出兩指。蓄合無窮劍意的雙指呈現出淡銀色的光澤,並以此延燒,在震耳欲聾的餘音繚繞中,蔓延到佞身上的各個角落,使之身體於眨眼間變作一盞四圍鏤空的明燈,正對外散發熠熠光暈。
「破。」敦煌將這一聲輕吟送入佞的心扉,恰如一滴懸停於鐘乳石上多年終是墜落的晶瑩水珠,在佞那空無一物的心海中徹響清脆。
然後,原本還只稱得上是陪襯品的銀光正式喧賓奪主,劍意一馬當先,引領著那對於人體幾乎是毀滅性的芒罡反噬而出,不費吹灰之力地將佞那披頭散髮的身軀瓦解成一塊塊碎片隨風而落,又在雪中化成齏粉,終是消弭。
前前後後不過半炷香的功夫,敦煌就已經滅除了這方天地的主人,可事實顯然並非這般簡單,不然的話,這位劍聖的臉上就不會有沉凝轉瞬即逝了。
「啪——啪——啪——」遠方傳來慢條斯理的掌聲,不光是聲聲入人心,更是彷彿掌控了天象。自開戰以來就一直維持白茫的柳絮紛飛,此刻終是隨著這三聲有條不紊的悠揚戛然而止。
不再氤氳滿布朦朧的遠方,緩步浮現出一張讓敦煌頗為印象深刻的稚嫩臉龐。「現在都能夠直接跳過命樞,如此輕而易舉地滅殺冥界一字輩人物了,劍聖真不愧是劍聖啊,進步神速,讓吾等望塵莫及。」
此時此刻,敦煌戴在指間的銀戒正光芒大放,那兒,恰是他能夠無視向來棘手不已的命樞,直接將冥界之徒一擊斃命的原因所在。
「如果能夠算上這一個的話,」敦煌的吐息散出和煦輕霧,「應該已經有三個你口中的一字輩死在我手裡,而且還全部都是因為你而死的。」
佞的嘴角輕微抽搐了幾下,他竭盡所能地強壓住內心隱隱已有一發不可收拾的怒火,終是沒有做任何反駁的言語。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個女的應該叫霜吧?」佞自己的閉口不言可不代表敦煌就也要隨之一併鴉雀無聲:「她臨死前,好像是求我放過你來著。」
「混蛋.……」佞險些咬碎自己的一嘴鋼牙。
對於佞那被觸動逆鱗的怒火中燒,敦煌仍是一副不管不顧,漫不經心的模樣,提劍歸息一氣呵成,僅片刻,他便已復現初臨此處的氣焰,甚至猶有過之:「還有一件事,我想我也應該跟你說一下。」
「那個女的臨死前曾說:僅我一人之力,便可匹敵冥界一字的半壁江山。」
當黑鞘白首前傾,以敦煌為中心的方圓百里,轉瞬便已裂出無數道或深不見底或延綿千里的溝壑,寒天之氣自中悉數席捲而出,以摧枯拉朽的勢頭取締了先前白雪皚皚的獨霸天下。
與此同時,佞的後方亦是接連浮現出百道別樣身影,其中有男有女,每個人容貌與體格也是各不相同,但他們所流露出的氣息,卻俱是殺意正濃的鋒芒畢露。
「劍聖封鞘數十載,你們此行唯一的任務,就是迫他出鞘。哪怕是要用十條命,甚至一百條命去堆,也務必要令他出鞘。」出行之前,列君生曾專門抽出寶貴的時間,用來對這一批負責截殺劍聖的冥界一字輩千叮萬囑:「若能成事,待我冥界重掌天下之際,你們都將為王。」
「是!」那一次的百人齊跪,便是現如今敦煌所面對的百人之陣。
正如佞先前所言,冥界一字輩同分三六九等,而此番奉命前來截殺敦煌的,除了要在凡間運籌帷幄併兼傳送之責的雷外,全是一字輩的頂尖戰力。
敦煌眺望著不遠處的百道身影,早有預料的心間靜如止水。
「吾心有劍,拈花摘葉便可為鋒。」輕吟笑罷,敦煌起腳踏出一步沉穩,竟是在周遭的溝壑中喚得百花齊放,花紅柳綠傾巢而出,成為了他背後可以仰仗的唯一助力。
「殺!」佞自袖間抽出玄冥長劍,發出一聲氣勢磅礴的戰吼。下一瞬,百影齊散,或是貼地而行,或是高飛入空,不論采哪一種行經路線,他們的目標都只有一個。
那穩如泰山的天下第一。
「報!!!」傳令斥候慌忙入城,又是連滾帶爬地跑到正位居前線的南宮羽面前,這位九五至尊現如今正因洛溪城的一瞬湮滅而面沉似水。
「南溟帝國已然出動戰船,正朝著大陸飛速逼近!」乘風歸的斥候雖然臉上慌張,但彙報時的聲音卻是一點不見顫抖。
「朕知道了。」南宮羽深吸一口氣,在揮手示意斥候退下之前,他再次吩咐道:「你立刻去一趟白家主城,把消息告訴白家主。」
「遵命!」斥候拱手而拜,隨後便在南宮羽的注視下吹出嘹亮的口哨,不消多時,便見有一隻雄鷹俯衝而下,這名斥候也把握著恰到好處的時機,一躍來到雄鷹的背部,與之一併往平原內部馬不停蹄地趕去。
「陛下,眼下趙大將軍戰死,我們是不是應該考慮去請韓大人出山率領黃麟抗敵了?」一位站在南宮羽右側的武將憂心忡忡地問道。
「韓爺爺他修行正是最後關頭,要是貿然前去打擾,只會適得其反。」南宮羽眺望著遠處暫時還是風平浪靜的汪洋,憤慨道:「那該死的姜家老兒,還真會挑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