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湮滅
仍是血如泉涌的無頭之屍從地上搖搖晃晃地爬起,僅是這般前所未見的光景帶來的衝擊就叫一眾黃麟士兵頓感猝不及防,而且當黑衣身首異處之後,他們所揮動的刀劍鋒芒卻是更顯凌烈,雖然依舊如初次交鋒般寥無章法,但那些愈加勢大力沉的每一次轟然,都讓已是黃麟軍中的佼佼精銳再無法復刻先前那般的閑庭信步。
原本就要分神抵禦神出鬼沒的紅雨侵襲,現下又有殘屍的不屈奮起,初次交鋒不過半炷香,那些無頭殘軀的暴戾就已經以摧枯拉朽的氣勢粉碎了他們初臨洛溪時的士氣高昂。縱使黃麟軍現在仍然人數佔優,但士氣卻是逐漸沉入下風。
黑衣不死,哪怕是斷首之傷,他們都照樣置若罔聞。也得虧隨軍出行的俱是在與趙燕國一樣,在黃麟軍中摸爬滾打多年,並乘著前些年盪滅大陸賊寇的東風,在實打實的血拚廝殺中鑄成累累戰功的精銳,若非如此,那些個初出茅廬的小年輕要是身臨其境,說不準當場就嚇得丟盔棄甲了。
要知道,黃麟軍之所以能夠在近十幾年來逐漸展現出可以匹敵行天海衛的實力,一方面固然逃不開皇室的刻意編排,但最主要的,還是因為那場盪滅而橫空出世的一大批人中之龍。
天靈帝國麾下的軍旅多不勝數,但大體而言卻是依了一條內外主軸進行劃分,其中,又以行天海衛鎮守外疆最為遠近聞名,至於大陸以內,則是以黃麟馬首是瞻。
自從在行南海域橫行霸道的海盜團被行天海衛圍剿殆盡之後,在往後的數十年裡,行天以外的威脅基本少得可憐,反倒是大陸內的禍患日漸有了猖獗的跡象。
地方軍的飛速崛起與壯大很快就成了天靈帝國不得不重視的存在,其中又以打著原生之民旗號的草野軍旅實力最為鼎盛。
原生之民那原本只算得上是歪門邪說的口號,其反響卻是空前的,不光在行天大陸上迅速招攬了近十萬餘信徒,更不乏有修為頗深的高手心甘情願地參與其中。
原生之民在行天大陸上行事飛揚跋扈,所經之處要麼寸草不生,要麼哀嚎四起,就是一支全然不將大陸律法放在眼裡,卻偏偏有高人相助的法外之徒。
不過,原生之民倒也機靈,深諳坐落於中原地帶的白家是他們啃上去就會崩爛一嘴牙的狠角色,所以,他們從來都沒有主動招惹過白家,只是處處與天靈行不對。
後來,由天靈帝國一手策劃的盪滅之役以黃麟軍的傾巢而出正式拉開序幕。經過前前後後攏共三年的圍剿,成千上萬名士兵的犧牲,這才成功剿滅原生之民的全部主力,僅留下一些已然掀不起半點風浪的殘黨,在大陸上偶爾鬧出不痛不癢的小打小鬧。
從那延綿三年的戰役中存活下來的士兵,無一例外,俱是成為了黃麟軍中的精銳,共有一萬八千餘人。而今,他們再一次代表帝國披甲上陣,卻是遭逢更凌駕於原生之民的存在。
哪怕是已在戰場上縱橫多年的精銳,他們又何嘗見識過真正的不死之姿?悍不畏死的黑衣有恃無恐,敢於將以血蒙眼的拚死之術貫徹始終,可他們做不到。
在還沒有找到黑衣的致命弱點之前,黃麟軍被迫只能將先聲奪人的圍剿變化為一棟棟銅牆鐵壁的防禦之術,令那外擴而出的戰線悍然收攏,背仰洛溪,以避免再有黑衣酷似垂死掙扎的背後襲擊發生。
他們已經因為此等卑鄙的手段,失去了數十位曾誓言同生共死的兄弟了。
麾下金甲的傷亡趙燕國看在眼裡,面上卻是對此表現得無動於衷,冷漠眼眸始終不離那宛如蒼蠅一般煩人的紫發行迷,抬手便是一記重斧下劈,卻是被後者徒手納下鋒芒。
就在一身肌肉虯結的行迷剛剛接下一斧開山的瞬間,似有驚雷瞬炸震耳欲聾,緊接著,他身後的大地便是開始土崩瓦解,先是泥濘寸寸龜裂,再由清風的吹襲,將那些已成齏粉的零星吹散入空。
行迷雖是以雙手穩穩夾住開山斧刃不讓其再進一步,可經由斧身傳輸而來的巍峨卻是他無可抵消的澎湃。
「鏗鏗鏗——」只聽一連串的清音爆鳴,那一身不知該說是保護,抑或是束縛著行迷的盔甲頃刻間蔓延出一道道銀光裂隙,支離破碎后,又如古屋上的殘瓦,一塊接著一塊地剝落掉地,令其下已是青筋暴起的肌肉展露無遺。
紫紅色的鮮血從行迷的掌心滾淌而下,不多,卻無比濃稠。
趙燕國眉宇冷冽地瞥了紫發一眼,握在斧柄的雙手於後抽同時沿順時針猛然發力,將那比擬酒缸大小的斧刃連帶著行迷的身軀一起高舉過頂。
龐然的開山斧縱使加上了身形不亞於自己的行迷,氣勢便有力拔山兮之兆的趙燕國仍是一臉平靜若水,惟已及肩寬的雙腿陡然沉地兩寸,之後,巨斧橫空。
開山斧凝烈光,眨眼便有透體星虹貫射而出。
已是驚覺不妥的行迷原想解除要維持肉身的限制,哪怕會對根源造成不可逆的傷害,也要釋放自身於冥界的本來面目來作應對,可他卻是小覷了開山之芒的霸道無雙。
令人窒息的壓迫力伴隨烈光一併綻放,僅在電光火石之間帶起行迷在這一霎的頭腦空白,亦於此刻奠定趙燕國的勝局。
獨坐在樹影婆娑之下的雷原本還在自顧自地過三關,玩得不亦樂乎。可恍惚間,他彷彿感受到什麼牽引一般,驀然抬起頭來,就見碧天白雲之中忽顯刺目炫光連帶紫暈一起,在浩渺蒼穹中延燒出天下人人得視的奇妙光景。
「啊。」已成馬後炮的雷滿臉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怪叫一聲:「我居然算錯了啊!!」
但很快,他的臉色就已經變回原來稀鬆平常的正經模樣:「不過也沒什麼所謂嘛,反正他們都是去送死的。」
一陣瘋癲之後,雷再一次起手於半空中龍飛鳳舞,這一次的繪圖,要比他在行迷面前更加表現得狂放不羈,又或者說,純粹只是亂塗亂畫的撒潑。
待紅絲將周圍的森林纏了個水泄不通之後,雷這才停下了描繪的勾勒,懸起右手已成爪刃姿態的五指,他側過臉,吹了吹口哨,喚來正與海浪拍岸斗得不可開交的血色錦鯉。
「下馬威,就要這麼玩兒。」雷站起身,腳尖只是輕輕地點了點一旁的頑石,後者竟霎時如同冰雪遇火般飛速消融。與此同時,他翩然起身,不費吹灰之力地躍入空中,恰好坐進血鯉啟張的血盆大口之中。
「走吧,該回去帶大部隊了。」右手爪刃隨著血鯉巨嘴而一起併攏成拳的那一刻,恰好是雷的危言聳聽響徹洛溪城天與地的瞬間。
天下冠得上奇才之名的武者,要麼專精一道,風雨無阻;要麼海納百川,來者不拒;猶有勝者,浸心一式且登峰造極。
趙燕國便屬於這第三者,他的兵刃是開山斧,而他窮其一生所鑽研的招式,也只有開山一式。
以開山度開山,可劈天下。古有高人曾對趙家開山斧如此誇讚。
開山作為天下數一數二的霸道之式,敢於去空手接白刃的,委實配得上血性漢子之稱。至於之後的代價嘛,灰飛煙滅。
將對將的針尖對麥芒塵埃落定,兵對兵的苦苦掙扎也隨即逆轉。當行迷於天地之間僅僅留下一縷紫發緩緩飄零時,那些斷首的黑衣亦是頓失主力心脈,終於一命嗚呼地跪倒在地,化作一灘灘腥臭濃水滲入大地之中。
八百黑衣的攻勢本就沒有半點章法,就像是初出江湖闖蕩,三流到不能再三流的毛頭小子從路邊抓了根竹竿胡亂揮打一樣,要不是有那最為棘手的死而復生相助,黑衣壓根無法對敵黃麟。
既是已經目睹了無頭殘屍的身死,一直被壓著士氣的黃麟總算是得以重振旗鼓,隨著趙燕國一聲激奮人心的「殺」震徹雲霄,固若金湯的防線瞬時擴成殺意昂揚的激蕩,金甲乘箭雨,勢如破竹,不消多時便將殘存的黑衣徹底剿滅。
也就在這時,攝人心魄的低沉回震於每一個人的耳畔。
正當所有人都還因此而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原本還是陽光普照的洛溪城,卻是突然步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深夜。
眾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仰望著那依舊有雲朵隱隱若現的天空,心中驚詫不已。
「發生了什麼?」幽暗囊括了洛溪城的方圓十里,置身其中的黃麟金甲竊竊私語,交換著彼此眼神中的不明所以。
下一瞬,金甲只看見了對方的嘴巴嗡動,卻已聽不見他們的言語。
趙燕國立斧回身,在消失前的最後一刻,他似乎正吶喊著什麼東西。
從他那因為激動而顯得誇張的嘴部動作可以依稀瞧出一點點端倪:「敵襲——」
這一天,洛溪不復存在。
這一刻,行天大陸里,開出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內海,方圓十里。
吞天噬地的湮滅僅在彈指一瞬間……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南溟戰船經過千呼萬喚,終是盼來了那一尾紅鱗的踏浪而來。身披紅甲正御駕親征的姜金明當即抽出佩劍,厲聲之威甚至蓋過了四周圍海浪的咆哮:「出發!」
碧藍的汪洋,在這一聲令下之後,頓時開滿了灰白色的偌大幕簾。
乘血鯉而來的雷並沒有選擇同來勢洶洶的戰船一併出行,而是徑直躍出水面,穩穩落在碼頭上。他的身上不染纖塵,淡漠的眼眸回望著漸行漸遠的船隊,嘴角似笑而非。
站在南溟帝國的碼頭上,雷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那已經不亞於冥界的死亡之氣迅速填滿胸腔,他的臉上泛起饜足的酡紅。「人間.……人間!人間!我們終於可以回來了。」
在一旁站哨的士兵眼中,這個站在碼頭邊上手舞足蹈的傢伙與瘋子幾乎沒什麼兩樣,可偏偏沒有人敢對其出言不遜,只敢在心裡暗自腹誹幾句。之所以如此,不過是因為曾嘲諷這傢伙的人,都死在文武百官的面前。
或是體解車裂,或是凌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