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 不負卿
白臨霜勝了。勝得出乎意料,又不明不白。
等白蘭雨同審判一併踏過百萬長階,來到與青雲觸手可及的通天閣時,自成世外桃源的佳境已是變得滿目瘡痍。
繞山之林是唯一幸免於難的,至於在其簇擁下的殿堂,則是破損得不成樣子,數年傳承以來的修葺至此功虧一簣,玉柱樓瓦凋零不提,就連遮天的頂部亦是被人疑似用靈氣硬生生給掀了下來,猶如秋風掃落葉般化作一地碎片零散。
金碧輝煌不復,取而代之的是氤氳繚繞,聚而不散的黑氣朦朧分別糾纏在各個角落位置,暗自向著一個方向進行輕微至極的蠕動,這是它們自己的掙扎,只因在這方天地之中,亦有縈繞其中的剔透正不遺餘力地盪清著這些黑光餘孽。
坍塌的瓦礫若是不曾受餘威波及,尚算結實的就堆積成一座座小丘,零星點綴在千瘡百孔的廢墟上;但凡浸染一點餘波,便是碎成粗糙礫石如水銀瀉地般無孔不入,取締曾有的端莊,用不堪入目的灰黃填滿了素來被白家人最為推崇的通天閣殿面。
通天閣傲立於行天大陸上的唯一地軸線,東南西北交匯中心恰恰立在大殿的正中心,現如今,卻是有一道裂隙貫穿其中,凌冽自殿門橫跨,一路勢如破竹,連帶這抹裂隙拉長至周遭高林后,這才有所緩和。
比起幾乎貫穿南北山頭的長線,這道裂隙的寬度著實有些相形見絀,僅僅比尋常人背脊骨線寬了大概半寸的罅隙,甚至還容不下一個仰躺其上的人。
彼此心間皆存在著同樣的擔憂,蒞臨此景的白蘭雨同審判根本無暇去驚嘆於那一場光是一瞥周遭廢墟光景便能洞悉一二的生死之戰,結伴而行的二人前腳跨過倖存下來的門檻,便是馬不停蹄地往橫躺在罅隙之上,不省人事的白臨霜跑去。
那時候的他氣息壓根就不是紊亂可以形容的,基本遊離在呼一次停一刻之間,臉色更是難看得跟死灰一樣,恰如風中殘燭,且還是置放於狂風之中的搖曳火燭。
就算是為之做了簡單的治療,但在扛其下山的那一刻,二女就算再怎麼小心翼翼,卻仍是手腳止不住地在微微顫抖,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讓白臨霜徹底歸於九泉之下。
值得慶幸的是,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現在的白臨霜儘管仍舊昏迷不醒,但也是已經脫離了命懸一線的危機。或許經此一役后,他的根基會因此有所動搖,甚至不復往昔的實力,但好說歹說,他最起碼還活著。
活著,就有希望。
「跟千古天下第一人的白玄齊戰平,這等殊榮,等你醒了,怕不是又得大肆宣揚一頓?」白蘭雨強顏歡笑地說著,本該是調侃的語調,這番聽起來不知為何,卻是隱隱多了幾抹顫抖的哭腔。
「老祖宗臨走前,跟我說了些東西。」白蘭雨輕輕咳嗽,藉此壓下了嗓音中的哆嗦:「說什麼你其實也是老祖宗身上的一部分,又說只有融合了你,才能讓真正的白玄齊降臨於世什麼的。」
「內里的梗概大概就是這樣。」現如今正自唱獨角戲的白蘭雨亦是默默搖了搖頭:「可我聽不太明白,也不是太願意去相信。」
「我姑且算是相信有轉世這麼一說的。」白蘭雨頓了頓,然後說道:「只是,轉世什麼的,不都是一人轉一人么?又怎麼會有一個人分轉成兩個部分,還能共存於世呢?」
「就算那個人是天下第一,是古往今來幾近無人能夠匹敵的仙人,也不該特立獨行到這種份上啊。」
「而且,退一萬步來講,就算真的有這麼一種轉世方法,那麼你們兩人之間說什麼也應該有所聯繫才對的啊,最起碼,最起碼……」
白蘭雨沒有選擇再說下去,她閉上雙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原本還是搭在一起的雙手不知從何時起悄然分離,在其右手掌心之中,更是逐漸浮現出一枚菱形水晶。
水晶只有一個指節大小,其貌不揚,唯一值得說道的,也就只有將之贈予白蘭雨的那人身份了。
當劉墨翩然如仙地飛回家主府時,明面上,他帶著敦煌頭也不回地瀟洒離開了,但實際上,他卻是在漸行漸遠的路上與白蘭雨有過交談。
而這枚水晶,也正是劉墨親手送給白蘭雨的。
那個時候,劉墨將自己與白臨霜的關係和盤托出,巨細無遺地全部告訴了白蘭雨,並且還將之後的一些事情,包括他與白龍的那場必經之戰,亦是提前預告給了白蘭雨。
不過是幾番話語,劉墨輕而易舉地便將白蘭雨這個原本置身事外的外人拉入了那盤棋局當中。
興許是出於信任,又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劉墨把最後亦是最為關鍵的棋子交託給了白蘭雨,並將選擇的權利一併交給了她。
「我和白龍之間必有一戰,而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如果我沒能融合白臨霜,這一戰我必定會輸,到那時候,天下就再沒人能夠斗得過白龍了。」
「他的目標是整個行天大陸,他要顛覆的,是現在這個白家。而如果我沒能阻止他,這裡很多無辜的人都會遭受無妄之災。」
「那一戰過後,白臨霜會昏迷一天。而在這一天的時間裡,如果將這枚水晶放到他的額頭,就能讓他在沒有任何痛苦的情況下與我融合。」
「是為了一個人,而犧牲大多數無辜者,抑或是為了大義而犧牲一人,這個選擇在於你,白蘭雨。」
再次回蕩的一字一句猶如巨錘掄空,重重地砸在白蘭雨的心頭,於反覆中帶出她的淚流滿面:
「猜猜這次我給你帶來了什麼東西?」曾有男子笑嘻嘻地捧著一簇鮮花,蹦蹦跳跳地來到她的面前。
「你能送我什麼?」那時候的她對於男子有事無事都會選擇獻出的殷勤感到不屑一顧,甚至有些厭倦。「反正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只不過,在那個因為執意要找尋「妖女」而眾叛親離的歲月里,能有這麼一個同樣固執的傢伙不惜逆流而上,也要陪在自己的身邊,一天到晚都想方設法地讓自己開心,正因為有這麼一個傢伙的陪伴,才讓她在那時候不至於形單影隻到寂寥的地步。
所以,哪怕嘴上功夫再怎麼不留情,她的心中卻還是對男子的出現有所觸動的。
「別這麼說嘛。」男子聳了聳肩膀,索性不再選擇賣關子,而是簡單直率地將那一簇由他在五彩繽紛中精心篩選過的鮮花遞給了她。
「上次見你看這些花看得出神,所以我就給你摘了點回來,怎麼樣,漂亮吧?我可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給你摘回來的,那個園丁真的就是個死腦筋,花錢買吧,他又不肯賣,說什麼都是自家心血,大道理聽得我耳朵都起疹.……」
「打住打住打住。」她立即揚聲制止了男子眼看就要一發不可收拾的話匣子。「第一,我那時候之所以會出神,是因為我在想事情,才不是因為什麼賞花才看出神的。」
「第二,這三天你都送了我多少花了,當垃圾丟都要丟好久。你好歹也是個少爺,難道就沒別的什麼事情可以做了嗎?」她白了男子一眼。
後者有些難為情地撓了撓頭,尷尬地笑了笑:「家裡頭的事情都是老爹在搞,他又嫌我笨手笨腳的,就讓我愛幹嘛幹嘛去,這不就找你來了么?」
「你好歹也反省一下自己啊喂。」她頗為無奈地長嘆一口氣。
只是,她從來都沒料想過,就是這麼一個向來表現得都弔兒郎當,甚至還有些憨頭憨腦的傢伙,卻最終成為了她找尋姐姐下落強而有力的幫手。
正是因為男子的一語驚醒夢中人,才讓她多年以來一籌莫展的思緒一通百通,並順藤摸瓜地揪出了十多年前的那根隱線,發掘出當年的真相以及姐姐的下落。
這些年來,她不是沒看見他對自己的付出,任何一方面的付出,她都看在眼裡,只不過把它們當成了理所應當,埋在了心裡,埋在了波瀾不驚的海底。
只是,等到了她必須要抉擇的瞬間,這些深埋的情感,終將井噴而出。
半晌后。
「對不起……對不起.……」白蘭雨握緊了手中的水晶,將其緩緩舉起.……
「哐當!」琉璃破碎成漫天晶瑩,當中飛出了一個雙眼反白的枯瘦男子,以臉墜地,摔了個結結實實的狗吃屎。
縱使夜深仍舊五彩繽紛的七樂雲霄大門口,此刻正緩步走出一位戴笠男子,他與那倒飛而出的枯瘦男子幾乎是前腳跟後腳,由是,眼尖兒的人便可立馬瞧得出兩者間的敵對關係。
戴笠而出的男子將圓笠掛后,根本沒有正眼去瞧那已是雙眼冒金星的枯瘦身影,反倒是徑自昂首東望,眉宇間浮現出安然之色。
「真心予真心,終是不負卿。」摘下斗笠的劉墨柔然笑道,察覺身後腳步聲正匆匆不斷,自知是有麻煩找上門來,便調轉身形,臉色淡然地凝望著那一批才從枯瘦男子被拋出去的恍惚中反應過來的同夥。
「哪來的狗東西,居然敢把野撒到你老子頭上來?」一馬當先的男子剛好跨出七樂雲霄的門檻,便是立馬向一旁石階啐出一口濃痰,罵罵咧咧地叫喚道:「不知道老子是誰嗎?」
這一行人共計有八個,除卻那個頂著一個啤酒肚就敢在劉墨面前叫囂的人之外,剩下七個人多是面色灰黃,骨瘦如柴,眼皮耷拉下來,弄得幾對眼睛都看上去陰沉沉的,顯然是縱慾過度而導致的後果。
其中只有一個人與主流大相徑庭,他一身灰衣,雙手盤於胸前,期間夾著一柄長劍。那人雖是閉目,卻偶有凜然之氣迸發而出,繞體一周后又穩穩落回劍柄所處。
如此風範,在尋常人眼中或許就算得上是高人之姿了,只可惜現如今站在他對面的是劉墨。男子這般形似高人卻無神的劍氣外露,到了他的眼中,估摸著連不入流這三個字都配不上。
而在這一列八人後邊,則是站著一位眉宇寫滿擔憂的青衣女子,纖纖玉手微拱,抬至櫻桃紅唇前。
「還真不知足下尊姓大名。」劉墨拍了拍衣擺上的灰塵,滿不在乎地敷衍道。
「那你就聽清楚了。」那赤裸上身的胖子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非要扯著原本渾厚的嗓音高聲道:「老子姓孫,名壽昌,是孫龍堂的四當家!」
「哦。」劉墨回以不屑一顧的冷哼。
「這位是我們孫龍堂的高手,姓.……」孫壽昌原本還想趁熱打鐵地將一旁提劍「高人」的名諱一併奉上,可話音未落,不知怎得,那所謂的負劍高人就已然落得同先前枯瘦男子一樣的下場,摔了個七葷八素,就連長劍也是落到了劉墨的手中。
「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