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每況愈下
興許是小花仙記恨於江鳴羽的知卻不言,後者那原本應該不作上限的休息時光到頭來,卻是被花仙連推帶踹地給強行逼到了盡頭。
「快去快去!」花仙引著同江鳴羽齊高的曼妙身姿,傲然立於花蕊正中,一面單手叉腰,一面揮手催促著正無奈徘徊於邊緣的江鳴羽。那一臉冷酷的表情顯然已將二者可以斡旋的餘地清掃乾淨。
「別催了別催了,我去就是了。」索性自己的氣息已然恢復得七七八八,內里的些許疲意亦是在短暫的盤坐中迅速消弭,江鳴羽此次起身,說到底也沒吃上多大的虧,充其量不過是將「必然」稍微提前了那麼一些些而已。
不偏不倚地踩在紅花柔瓣的邊緣,江鳴羽正四圍搜尋著下一步的落腳之地。照花仙所言,此刻的江鳴羽已然順利突破了第一道關卡,站在這整棵大樹都甚少存在先例的穩固紅花上,他掃視著周遭的落花依舊,心中隱現漣漪。
登高以後,視野的廣闊想來就會與先前堪稱井底之蛙的渺小大相徑庭,尤其是一步一個腳印才走到這兒的江鳴羽,對於周遭的感知更是深刻。
在這枝椏才剛剛開岔的樹榦上,儘管繁花仍然落如雨,但當中卻是隱隱多了幾分凝重感,而且這抹凝重相隨於遞進,從而愈演愈烈。
如果說從根到乾的落花之路不過凡間朦朧春雨點地,那麼此刻由干入冠的瓣羽天梯,則是更像是將落雨分層,由淺至深,根據凌冽從而一一排列,從急驟,到瓢潑,再到鋪天蓋地的壓迫,層層遞進,鋪設出一條通天之路。
花仙其實還是向江鳴羽隱瞞了些什麼的,至少,她應該將這第二關的名字告訴後者才對,但她卻沒有這麼做。至於其背後的原因,究竟是花仙自己記恨於江鳴羽呢,還是因為在剛剛開始的一時口快從而引致的後果呢?這個答案,只有花仙她自己一個人知道。
落花登天長階共分三段,段段皆有獨屬於自己的名諱,且這些稱謂,均象徵著三關中的最大難點:
第一關為突如其來。
第二關為每況愈下。
第三關為萬里挑一。
三段中,又以第二段最長,共計要踏行九千零八十片落花花瓣,經過十朵盛放紅花。
也就是眨眨眼的功夫,江鳴羽已經掠過三百零二瓣,正與那第二朵紅花咫尺相鄰。一路上行雲流水,江鳴羽幾乎沒有停頓。任一路上雙肩所背負的重壓如何提升,他的臉色淡然如初,腳步亦是穩健依舊。
江鳴羽帶著一往無前的衝勁,腳尖落於花瓣,看上去輕盈得宛如蜻蜓點水,卻偏偏能夠在空中踐出巨響轟鳴,江鳴羽亦是藉此來維繫自身的一鼓作氣,初次嘗試便騰然躍過近千花瓣,甚至到現在還沒有止步的意思,大有直搗黃龍的勢頭隱隱浮現。
至今仍駐足在第一朵紅花所處的花仙目瞪口呆地仰望著那已成星芒一點的身影,紅唇不計形象地張得老大,滿臉的詫異沒有掩飾的意思,也完全掩飾不了。
在她縱橫多年的記憶中,可從來都沒見過有任何一位到訪此處的傢伙能夠在第二關的時候像這個人一樣勢如破竹。
那些曾有幸造訪此處,卻終歸化作桃木養分的妖靈們別說是復刻江鳴羽現如今所表現出的一騎絕塵了,他們甚至連江鳴羽的七成速度都完全沒有辦法加以比肩。
花仙的眼中神念具有洞穿一切的能力,所以,她看得出來江鳴羽完全沒有仰仗別的什麼身外之物,他這躍行千里不停,靠的,純粹是自身能力。
「這.……這就是人嗎.……」藉助右手的輕拍,花仙這才將幾乎要脫臼的下巴重新帶回正軌:「這也太可怕了吧.……」
只是奉天命才留守在這片空間里的小小花仙對於很多事情都只是一孔之見,除了桃木登天有三關之外,基本不存在有哪件事是她可以自稱為完全爛熟於心的。
就像這一方天地的構建,其背後緣由為何,出自誰手,她就統統一概不知。
所以,她並不知道這裡的空間,包括樹冠上的那朵紫熏花,其實究其根本也都是為了那一位命定之「人」而專門設下的。
這麼些年以來,她唯一一件算得上是滾瓜爛熟的事情,就是那個自其出生以來便鐫刻於其心扉中的拳法,那個天命所言,不論誰到此處,都要以此轟擊其丹田上二寸的拳法。
天言曾曰:以此拳封印來者氣機流轉后,試煉才可進行。
但對此百依百順的花仙卻從來沒有想過,這天所說的,居然也會是片面之語。
拳法除開封印之外,同時還會有輔助的功效,但這抹功效,卻只能夠在人的身上才能加以體現。
畢竟,這方天地,包括那朵紫熏花,這裡一切的一切全都是由一個人,一個超脫於凡塵的大能所一手築建的。
史書未載其名,縱觀這天下蒼生,知曉其名字的恐怕只有一個,一個蒙受其害,進而被封印到另外一個世界的傢伙:列君生。
背抵萬家燈火,那星辰漫天下的一劍破蒼穹,塑造出一道列君生此生都不會忘卻的偉岸身影。
他的名字叫歸無期,天下至鋒與之同名。
江鳴羽現在正處於一個非常奇異的境界之中,儘管他肩上的重擔正有條不紊地迅速累積,甚至於一刻不曾停歇,但他卻仍然可以步履輕盈如燕。
哪怕江鳴羽自己都認為自己的身體已經達到了不堪重壓的臨界點,可他卻是絲毫不願,也不能停下腳步。
如今他的身體彷彿變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個部分,包含雙腿在內下半部分已然超離了他個人的掌控,形如脫韁的野馬般扶搖直上;但腰肢以上的另外一個部分卻是在重壓的不斷累積下被迫彎出佝僂。
煎熬就這樣形成了,並且一路維持到江鳴羽蒞臨第六朵紅花后,才堪堪而止。
當雙腿總算駐足不前,江鳴羽當即向天噴出一口早已如鯁在喉的鮮血,瞬息跌坐在地,眼前朦朧不斷,正遊離在昏厥與清醒的邊界。
昏黑的邊緣映襯著中心的彩光氤氳,又逐步蠶食著。即將昏迷的瞬間,江鳴羽似乎遠遠地望見了一道踏空而來的虛幻身影。
「沒動靜了。」依舊徘徊在第一朵紅花坐井觀天的花仙仰望著對角線上的第六花,喃喃道:「是終於累了嗎?」
花仙已經不敢擅自用死去歸納總結這個初來乍到就已經攜來無數驚艷的人了,在她心目之中,似乎已經認定了江鳴羽一定會成為史無前例的第一人。
「這一天還是到了啊。」有低沉迴響在江鳴羽已成糨糊的腦海,為之舒緩著當中的痛苦……
凌晨時分,白家主城有兩騎結伴出行,一人獨臂,一人戴笠。他們徑直奔向位處岸邊的天靈帝國。
一路無言,直到二人蒞臨將內陸平原與天靈帝國相隔開的雨林時,那位獨臂男子這才開口說道:「所以,後悔嗎?」
「後悔什麼?」騎著白馬的斗笠男子回頭望向同伴,眉宇間異常平靜。
獨臂男子自然是敦煌,至於那位戴笠的男子,該還是劉墨。
「你所做的東西。」敦煌輕撫著身下馬匹的側脖,故意錯開劉墨的眼神:「畢竟瞞天過海什麼的,始終都是虛的。到最後,該暴露的,還是會暴露的。」
對於敦煌的話里玄機,劉墨僅是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順手盪開眼前橫掃而來的細枝嫩葉,眺望如清晨白肚緩緩出現在遠方的城樓輪廓,他只是輕聲道:「總不能一直墨守成規啊。」
「你說是那就是吧。」敦煌微笑著說道,獨臂稍稍用力,綳直了連接轡頭的韁繩,向右引了引,自通靈性的駿馬當即會意,開始與一直并行的白馬分道而行。「我就先去白霄那邊了。」
「嗯,我到時候來找你。」劉墨向敦煌點點頭,雙腳輕夾馬腹,白馬瞬息提速,徑自衝出了雨林,朝著天靈南門方向奔去。
二人在此分道揚鑣。
待到四下無人之後,劉墨從懷中緩緩取出一枚錐形水晶,水晶之中,有黑霧正依照一定規律做著律動。
劉墨深深地望了它一眼,緊接著五指併攏,將水晶湮滅於自己的掌心。
「後人不可一味仿效前人而不加變通。」劉墨自言自語地說道:「相對的,前人的恩怨情仇,也不該牽涉到後人吶。」
白家主城內。
有叩門的輕響傳入耳畔,審判於是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瞧見來訪者正是白蘭雨。
「他怎麼樣了?」白蘭雨向終是蛻下戰甲,穿上休閑衣裝的審判微微一笑,視線隨後轉入房內,望向那張正有一位虛弱不堪的男子躺卧在其上的床鋪。
「呼吸算是平穩下來了,我想再休息會兒就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了。」審判如實稟報,輕柔的語氣算不上恭敬。
「挺好。」白蘭雨向前邁出一步,審判見狀原本還想伸手阻攔,卻突然想到了什麼,只能悻悻作罷。
只是一瞬間的恍惚就已經足夠讓白蘭雨走到床鋪邊緣了。
「我先出去,如果有什麼事情的話,直接叫我就好。」審判回身望向抽過板凳坐到床頭邊上的白蘭雨,輕輕咬了咬牙,稍是掙扎了幾番后,留下這樣一句話,便識趣兒地邁過門檻,正準備為其中的二人世界掩上房門。
「審判,謝謝你。」就在即將退出的那一刻,審判聽見了白蘭雨由衷的致謝。
對此,審判只是渾身一顫,就再無任何錶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