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登天
江鳴羽出行的衣擺下蕩漾著些許暗紫氤氳。
那是連花仙都不曾留意發覺的漏網之魚。
待到輪迴再起,江鳴羽穩穩向前一步,不借靈氣,不摻巧勁,僅以純粹的力量躍入半空,而後又不偏不倚地踏落花船中心,令那尾飄零柔然微微下沉。
既是首次嘗試,江鳴羽心裡打著的盤算就是看看自己現如今的極限落在哪裡,乘勢而為的身影不加停頓,一氣呵成的躍動保持著同初始如出一轍的力道與節奏,在圓階花船中行雲流水,很快便到了主幹分岔成枝椏的邊緣。
這一路上的暢行無阻讓江鳴羽的心中燃起了零星憂慮的火光,站在足是配得上拔地入雲的落霞中,江鳴羽抽空瞥了一眼下方那已是瞧得出粉身碎骨之意的萬丈深淵,暗自咽了一口唾沫。
再回望來時的登天彩階,花瓣鋪就的道路已經悉數潰散,似乎只要江鳴羽涉足其中后再起步離開,那些花瓣就會瞬間煙消雲散,再不需落地后才被碾作塵。
幾瞥的光景不消多時,頂破天也只是花了江鳴羽一息的時間,回神之後,他索性不再去理會當下退路全無的窘迫,在半空吸納一口清氣,將之沉入丹田後繼而飛身。
只是,當江鳴羽離開腳下花船,眼看將要飛入招展的樹冠領域時,他卻驚覺雙肩在猛然間多出兩座比擬泰山的沉重。
這抹來之匆匆的猝不及防恰好把控來者蓄力而跳的那個瞬間悍然發力,彼時躍入半空的江鳴羽甚至沒能做出任何動作,就被這兩座無形間壓上肩頭的山脈給像拍蚊子一樣從高空徑直拍了下去,速度之快,宛如天邊劃過的流星。
呼嘯的狂風在耳畔律動,看著那原本還是遙不可及的地表加以急速放大,江鳴羽下意識想要催動靈力匯出屏障。
若是不想還好,這一下意識的思緒翻湧,倒是直接讓江鳴羽吃了記大虧,原本還能勉強調整的身體,在那一個瞬間彷彿遭受雷擊,源於經脈深處的痙攣浮上言表,讓江鳴羽腦內瞬息一空,待到白芒盡散,地表泥濘已是近在咫尺。
「呵呵。」神出鬼沒的小小花仙不知何時起又是坐上了另外一艘花船,那些急速嘌呤的桃色花瓣只要迎來了這個勉強算得上是守護神的花仙,就會凝滯於半空之中,頃刻超脫於周遭繁雨之外,任桃紅浪濤如何傾盆,它與她自巋然不動。
俯視著即將摔成一灘爛泥的江鳴羽,花仙的嘴角含笑,當中沒有摻雜任何的情感,就只是簡簡單單的微笑,就像是待客時,那發自肺腑的禮貌微笑:「看來,也就到這裡了呢。」
「又得給才第一關就不幸死掉的傢伙加上一個了呢。」花仙喃喃細語,伸手握住一瓣落英,將之揪到自己的身前,隨後提手,纖纖五指中瞬間幻化出一支形似細長綠葉的毛筆,筆毫前傾,那朵花瓣便當即映出「一,二,三」三個數字。
數字由上至下,分別排列。在數字的右手邊,有墨色繪寫著一個個端正無比的正字。第一列有七個,第二列只有寥寥三個,而第三列,卻是遍布左右,徑直貫穿了這片花瓣。
「原來人體對於環境壓力突然變化的適應力是沒有妖族以及仙靈他們強的啊。」那綠葉毛筆前毫用來沾墨,而後桿那搖搖擺擺的纖細,則被花仙拿來輕輕掃臉。
「這點還真是新鮮呢。」花仙掛起恍然大悟的表情:「記下來記下來,說不定之後還會用到呢~」
「哦,啊,原來是這樣嗎?」恍然間,花仙的背後突然傳來一陣若有所思的沉吟,嚇得她渾身一顫,連忙散掉面前花瓣上所撰寫的一切,小臉煞白地回過頭,萬分驚訝地盯著再一次踏瓣,卻是只為自己而來的江鳴羽。
「你你你你.……你.……」花仙似乎確實嚇得不輕,舌頭打結,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原來第三關死了這麼多人啊?」躲過粉身碎骨之劫的江鳴羽臉上卻沒有任何慶幸,淡然的神情似乎早已運籌帷幄。他順勢跳進花仙乘坐的花船,向面色如雪的花仙笑嘻嘻地說道:「那應該就是你不小心說漏嘴的選擇所在了吧?」
「你你你……你不是應該該死了嗎.……」花仙顫顫巍巍地抬起手,雖然自己早就是絕塵於人之外的仙靈之體了,但她似乎還是對死而復生這種事情感到難以置信,尤其是在認定某人必死後,那人卻依舊能生龍活虎地出現在自己面前,這猝然而來的反差,更是將其心頭震驚放大無數倍,甚至徑直跑到恐懼的所屬範疇。
「對啊,所以我現在其實是冤魂,專程來找你索命的。」江鳴羽故意將臉色變得陰沉,幽幽的凶煞光芒在其眼底綻放光彩,擺出鷹爪形狀的雙手這才剛剛抬起來,就把原本就已經緊貼花船邊緣的小女生直接逼得跳出了花船。
再沒有了花仙作為憑依之後,江鳴羽身下的花瓣便是開始飛速下墜,速度與其此前在空中失衡後幾乎一模一樣。
仰仗著背後如水晶般剔透的翅膀撲騰才得以盤旋在半空的花仙高高在上,心有餘悸地俯視著那已經俱為一體的江鳴羽和桃紅花瓣再次隕落。
這時,她才發現,當江鳴羽與花瓣即將以雷霆萬鈞之勢墜地時,那電火行空的速度卻是不知怎得開始銳減,如此一來,等到兩者真正觸地時,那原本致命的威脅便已不復存在。
從盤膝坐定中緩緩站起的江鳴羽抬起頭,仰望著懸空的花仙,雙方視線在空中對撞糾纏。後者推送疑惑不解,前者則淡起溫柔和煦。
在盪袖的過程中,江鳴羽悄然隱去了衣擺中殘留的紫韻。
花仙曾說過,在這裡的攀登,需要要仰仗只能是自己身體的力量,雖然不知當中基準是什麼,但很明顯的,至少靈氣是絕對不被允許的。
江家所行的毒之一道,雖然素來與白家恩怨不斷,但在天下三大修行之路——劍技,靈氣以及精神力中,最碰得著邊的卻同樣是靈氣。
毒想要發揮作用,離不開靈氣。所以,江鳴羽頭上最為響亮的稱號雖然是江家最後的傳人,是毒之一道最後的輝煌,但實際上,他能擁有這樣的頭銜,卻還是得益於登峰造極的靈氣修行,而非單純的毒道。
按理來說,江鳴羽的經脈被鎖,無法調動一身靈氣進行周轉,基本就等同於廢去了他的左膀右臂,在此前那高空墜落的劫難中,沒有靈氣護體的他,應該是必死才對。
然而,不論是江鳴羽此前在對抗白蘭雨的時候,抑或是在湖心大放異彩的時候,始終與之不離不棄,與之並肩作戰的那些紫雲龍首,要知道,它們,可從來都不是靈氣塑形的產物啊。
當中的每一顆龍首都代表著一個個體,一個與江鳴羽同氣連枝,甚至於同命相連的個體。
「騙你的。」江鳴羽扯著嗓子向半空中的花仙喊道:「我不是什麼鬼魂,我還是之前那個人,只不過沒死就是了。」
「人類全都是本來就會飛的嗎?」花仙在空中旋轉幾圈,確認了故意泄出氣機流轉的江鳴羽仍然存活之後,這才訕訕落在距離江鳴羽三步之遙的地方,囁嚅著向他詢問道。
「啊?為什麼會這麼問?」江鳴羽歪了歪脖子,不解縈繞於眼神之中。
「因為.……因為只有本來就會飛的傢伙,才能在這第一關的高速墜落中存活下來啊。」花仙低著腦袋,兩根食指來迴轉動。「畢竟妖力啊,靈力啊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全都被封印了。所以,要是之前的傢伙全都是仰仗了這些才能飛的話,現在應該飛不了才對。」
「身體的力量,原來就是身體素質的意思啊。」江鳴羽在心間表露出一如經受醍醐灌頂之後的恍然大悟。他緩緩望向那個明顯對於人類一無所知的小小花仙,嘴角揚起淡然的壞笑,也不直接給答案,只是模稜兩可地說道:「你說是,那就是唄。」
「嗯?那到底是還是不是啊?說清楚啊!」花仙嘟起嘴,憤憤道。
「你猜~」江鳴羽呵呵一笑,也不理花仙的抱怨,他自顧自地環視四周,見那輪迴又至,便是立馬邁開步子,左右騰躍,輕盈地踏上一片花瓣,再一次開啟登天之旅。
「如此看來,作為第一個先驅者,還是有點優勢的啊。」江鳴羽在空中自由騰挪,一邊走,一邊想著。
心中的忌憚多數情況下都源於無知。而當一個人的存在本身成為了別人心頭的無知,那麼先機,就一定會把握在那個人的手中。
奇兵險招之所以能夠經常取得出人意料的效果,道理,也就恰恰在於對恆常人心的把控。
「如果第三關是生死之間的選擇的話,說不定我的這些龍首能起到妙用。」不知不覺中,江鳴羽再一次來到了重力的分岔點,也就是花仙口中那第一關的盡頭。
「那最好還是一時半會兒不要讓她發現得好,就暫時當成殺手鐧來用吧。」江鳴羽在心間做出決定。
這裡畢竟還是花仙的地盤,要是龍首過早展露鋒芒,被花仙當成超脫於規則之外的用具加以封禁,那可就真的白白浪費了一場機緣。
既是有了前車之鑒,江鳴羽這次的起步便一改先前的淡然輕飄,抬腿的悍然一震徑直踏碎了腳下的花瓣,換得一抹直入雲霄的衝力,一鼓作氣,撞破雙岳壓身的凝重,穩穩踩在一朵迥異於周遭的嘌呤桃紅,正連接著枝椏的巨大紅花上。
與一路嘌呤並消散的花瓣不同,這顆綻放於枝椏上的紅花宛若泰山屹立在風口浪尖,全然不顧周遭的落花如雨。
江鳴羽矗立在這朵紅花上,哪怕肩上重壓不曾因勢而消失,但最起碼也是有了個可以暫時歇腳的地方。
一路走來儘管面上表現的輕鬆愜意,但畢竟江鳴羽還是習慣了常年藉助靈氣進行騰挪,眼下突然要純靠體力做連續不斷的跳躍,說實在的,還是有那麼些累人的。
「恭喜你。」撲騰著透明翅膀來到此處的花仙一臉幽怨,明顯還在生江鳴羽知卻不言的氣。「來到第二關了。」
「你是想來跟我說說這第二關的詳情嗎?」江鳴羽轉頭望向坐在紅花邊緣的花仙,其身後那對透明的翅膀是如此奪目,恰如蜜蜂。
「才不是呢,只是單純地告訴你到了第二關而已。」花仙冷冷地哼了一句。
「真的不跟我說說嘛?說不定我心情一好,就把人類的事情告訴你了哦。」江鳴羽也沒想著能夠藉此動搖花仙的決心,只是打趣著提到幾下而已。
「闖你的關去。」毅然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