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落日
世界各國總會有那麼幾個富可敵國的家族,來充當一國在特定區域的牌面,這類登頂之族,僅僅憑藉個人的真材實料從而行至高位的很少,哪怕追根究底也找不出五個以上,其餘的家族,再怎麼都會與皇家氏族有所交集,甚至直接綁定在一起也屢見不鮮。
要說行天大陸上可以隻手遮天的家族,白家自然當仁不讓。但如果將範圍縮窄,窄至天靈帝國境內,那麼當中的龐然大物,除卻南宮皇族之外,就是李家了。
而李家的登頂之旅,又少不了南宮家在背後默默無聞的付出與扶持,兩家關係於是成立。直至今日,兩家早已密不可分。
「陛下.……」哪怕是對朝野事務正忙得不可開交的南宮羽,此時此刻也不得不撥冗蒞臨殿堂,靜靜地聆聽著當今李家家主躬身於紅毯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苦。
李氏家主是個年逾花甲的老人,單字復。
李復與南宮羽父親,也就是天靈先皇關係好到可以勾肩搭背,彼此稱兄道弟的地步。同時他也是極少數親眼看著南宮一門四子緩緩長大的長輩。
與天靈先皇嚴於律己更律子的教育方針不同,李復扮演的角色更像是慈祥的叔叔,不論南宮家的小孩子犯了什麼事,只要有他在,就總能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為此,南宮羽從小到大就沒少往李家跑。
李復膝下有兩個兒子,嫡長子若是活著,應該比南宮羽還要大近十歲。這位長子是在最意氣風發的時候突發頑疾去世,只為李復留下了兩個孫子;而次子又先天體弱多病,常年需要卧床,這一卧,就卧了十餘年,至今未起。
至於李復的那兩個金孫,一個叫李宣安,剛剛二十齣頭,正是最嚮往江湖的年紀,今年又剛好有聲勢浩大的白家盛典,一聽可以觀賽,當場便下定決心,一定要親身前往觀摩。
「雖然自己生來不是習武的料,但只要能大飽眼福,也算是圓了自己的一個小小江湖夢。」這是他臨走前跟李復說的話。
那個時候的李復壓根沒有多想什麼,只是隨意撥了幾個連近衛都算不太上的手下陪同李宣安一併前往白家。
所有人,包括李復在內,在今天之前,都想當然地認為白家乃是迄今為止,天下最為安全的銅牆鐵壁。任誰哪怕抓破腦袋,都不會意料到居然真的有人敢對白家下手,而且還是趕在白家盛典這個舉足輕重的時候下如此狠手。
當李復聽到白家遇襲的消息時,他的手就一直沒有停止過顫抖。而等到李復在下午親眼望見李宣安那已被燒到半邊焦黑的身體時,他更是當場昏闕,如果不是恰好有醫師在場,這位花甲老人在那一刻恐怕就要直接命喪黃泉。
「李叔叔。」南宮羽已然不顧帝王之姿,遞手攙扶著宛如風中殘燭一般隨時都有可能熄滅的李復。南宮羽幾乎感覺不到他的身體重量,彷彿自己只要一鬆手,李復當即就會煙消雲散。
「白家.……為什麼會……為什麼.……」李復神情獃滯地重複著質問。既問蒼天,也問自己。
「梨,墨。」看著這個已經神志不清的老人家,南宮羽幽幽地嘆出一口氣,輕吟的呼喚剛落,便是帶出兩道應聲而來的身影站定於左右兩側。
一男一女。
「你們先把李叔叔帶下去,記得安排御醫好好照顧他。」南宮羽將李復的蒼老身軀交付給那兩名親信,略作安排之後便是目送著三人緩緩離開。
偌大的殿堂又一次空了,在那奏摺擲地甚至可以激蕩出迴響不斷的金碧輝煌中,南宮羽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南宮羽這位帝王一直以來的謀算雖說是被其冠以了討伐白龍的義正言辭,但他實質上的目標無疑是針對白家而去的。
一山不可容二虎,白家的存在已經壓榨了天靈帝國太久太久,不除,天靈便幾乎不會有翻身之日。
但是這一切,本應該是借天靈帝國,本應該是借南宮羽自己的手來執行的才對,可此番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卻是憑藉著那將整個比賽場夷為平地的驕陽,徑直掀翻了南宮羽長久以來的布局,又再一次將白家同天靈綁定在一起。
白家驚起變故的消息,跟隨著那震懾整片行天大陸的巨響不脛而走,幾乎瞬間便傳遍了行天大陸的各個角落,所有人對此都無不表現出濃郁的擔憂之情。
這場席捲大陸的風波更是讓向來在針對白家方面一意孤行的南宮羽在心頭開始了反思:又或者,天靈與白家,本就是禍福相依的唇齒關係?
「陛下。」南宮羽這邊正心煩,殿外卻又是響起了一聲低沉,應聲回望,南宮羽瞥見的是另外一位同樣年過半百的中年男子,只不過他此時此刻的英姿颯爽要比李復的失魂落魄好看太多。
來者正是田叔。
「田敬禾。」南宮羽深呼一口氣,藉以強壓住心裡的躁動:「究竟發生了什麼?白家怎麼會.……」
「我想陛下應該猜得到才對。」田敬禾未進一步,只是在原地蹙目沉聲:「這件事情,跟南宮蕭蕭那件事,其實不無關係。」
「南溟.……」一語驚醒夢中人。
「陛下,我要回歸行天海衛。」南宮羽和田敬禾認識這麼多年來,這還是帝皇第一次看見這位老人在龍威之前表現出寸步不讓的毅然決然。
「你……」南宮羽上下打量著老來卻能意氣風發的田敬禾,幾番在心頭欲言又止的權衡利弊之後,他鄭重頷首,許諾道:「黃麟軍,同時任你隨意調用。」
「不必了,我只要行天海衛。」田敬禾果斷謝絕了南宮羽的好意,側步而出,抬腳入空踏出音浪翻騰,直接在南宮羽的眼前不知所蹤。
驕陽隕落所帶來的威嚇至今仍然肆虐在白家主城內部,它的源頭在於城邊已是空空如也的深坑,那處坑洞甚至哪怕搬來白家主城內的通天閣高山也難以填平。
索性本場比賽只是初賽,舉行場地並非落座於主城中央,不然,就算是當時有高人齊齊出手相助來化解那艷陽的蠻橫,死傷也要比現在的千百餘人翻上數倍。
是的,在那一道威力傳遍大陸的衝天金芒中,那人山人海的觀眾席卻只有千餘人受傷,且大部分都是輕傷。而死亡的人數則大體為十三四位左右,他們是顧此失彼中所註定的犧牲品。
當時是不幸罹難的除了李家李宣安之外,還有一些委實是走不太動的白家長老以及少數由白霄親自安插在觀眾席的近衛。
身為家主的白霄自然要對全場負責,所以他切不能因小失大,位居前列的人們固然地位尊貴,但一旦橫向對比起后列那些將觀眾席擠個水泄不通的普通百姓,地位就不是唯一的衡量標準了。
索性當時還有敦煌和劉墨這兩尊絕塵於世間的高手在場,三人齊力化解了那縷驕陽大部分的威赫,這才讓當時的局面沒有一發不可收拾。
事後經過敦煌曾做了個小小的估算,如果當時沒有這三位的齊心協力,那落日的光輝將席捲整個白家主城,將千百年紮根於此的傳說徹底夷為平地。
此事過後,站在白家主城中隨便哪一條街作回望,基本上隨處可見的都是直接綴寫在表面上的人心惶惶。
不過,一場幾乎前所未聞的巨大災難中卻只有千百餘人受傷的消息,無疑匯成了一根強心劑打在各個居民的心間,這樣一來,就算是他們每個人心中的掛慮憂愁不斷,但還到不了要因此遠走高飛,徹底走上背井離鄉的逃亡路的程度。
在白霄以及其近衛的傾力協助下,災難過後的復原工作正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除了那一時半會兒還無可奈何的深坑之外,其他包括安頓受傷民眾在內的各項工作都已經步上了各自的正軌。
「感謝兩位閣下的出手相助。」敦煌和劉墨受邀前往通天閣山下的家主府邸。兩人這才剛越天井,跨門檻,就見已經是徹底白頭的白霄不顧家主身份,立馬起立作揖,彎腰幅度之大,恰恰彰顯著他的感激之情。
敦煌沒有受白霄的禮數,旁人看來是謙遜,但當中的確切理由,卻只有敦煌自己一人知道。
「不打緊。」比起敦煌的愛答不理,劉墨的反應倒還算是正常,他做起同樣的拱手作揖,並緩聲道:「路見不平自當出手相助。」
趁著劉墨與白霄對話的功夫,敦煌便是自顧自地開始打量起四周的布局,這棟隸屬於家主的宅邸但凡肉眼所及,基本看不到什麼昂貴的裝潢,唯一突出的,似乎就只有樸實無華。
「看什麼呢?」恍然間,敦煌的腦海之中響起一聲嗔怒,抓著聲音的尾巴追溯而去,望見的則是一位縱使歷經太陽洗禮,仍舊纖塵不染的白衣女子——白蘭雨。
而在她身邊,又有兩個乖巧的小女生正並肩坐著,其中的一位縱使不發一言,可那對會說話的混色奇眸卻已然暴露了她如江河翻湧的小心思。
敦煌朝這個滿臉雀斑的小女生微笑點頭。
白臨霜就在白蘭雨的對面盤膝而坐,審判伴在其右側。
「快請進吧。」敦煌才剛把眼神從四周圍收回,白霄就已經蒞臨兩人的跟前,單手向內做出請的動作。
恰到好處的溫茶已經在客席上準備就緒,瓊觴之中正飄香的沁人芬芳全然不同於周遭的樸素,光是輕嗅便叫人心曠神怡的茶香,無疑是真正的上品。
「玄菊摻朽洱,這兩者任哪一方都是茶中上上品,家主如此招待我們,可還真是破費了啊。」敦煌端起七分滿的茶杯一飲而盡。
「貴茶對貴客。」白霄微微一笑,招手示意僕人為敦煌再滿七分瓊觴。「更何況兩位對於白家而言,都是救命恩人般的存在,這樣一來,哪還有什麼破費一說?」
「言歸正傳吧。」相比起敦煌一飲而盡的豪爽,劉墨則只是將茶杯握於掌心,順逆時針交替著轉動瓊觴,僅讓茶香撲面卻並沒有飲茶的意思。「白家主,對於今早那一場襲擊,你可有任何頭緒?」
白霄懷有深意地望了劉墨一眼,後者更是分毫不退,雙方的眼神就這樣在半空碰撞,最終,又以白霄的低頭苦笑落下帷幕:「實不相瞞,白家通天閣封印著一尊足以亂世的妖孽,妖孽一直以來都很安分,惟近幾十年來封印逐漸弱化,這才讓妖孽得以從中脫身。」
「而這一次的襲擊,想必與他息息相關,甚至還可能是他一手促成的。」
「妖孽叫白龍,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