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重新認識
比起南溟帝國那紫雲遮天,蓋住一切晚間星辰的幽暗,行天大陸這邊的夜幕則要更顯空明,蔚藍之光沿外圍星羅棋布,銀彩之芒居中心如墨染緩緩散開,當中又有虛無縹緲的青絲蜿蜒,將本身以幽紫作為主導的天空襯出比日間還要更加靚麗的光景。
如果沒有那麼多的要事纏身,如果沒有冥界在暗處虎視眈眈,敦煌倒是非常願意擇一方草地,就這麼以天為被,以地為席,獨享大自然的奇妙。
這是他從小就有的樂趣。順帶一提,當年也正是仰仗著這抹迥異於劍聖之名的小小樂趣,他才成功抱得美人歸。
眼下雖是敦煌第一次涉足白家主城的暗街小巷,但藉助著經年征戰而練就的一身修為,穿梭自如什麼的,對於敦煌來說仍然不在話下,見招便拆招,遇障則飛躍,過人的反應力令他無比輕鬆地在地形錯綜複雜,更是時不時就會從兩側伸出長桿的小巷中來去自如。
可說到底,敦煌仍然不是白家主城土生土長的人,巷戰追擊,拼得是主場優勢,靠得是對周遭的熟悉程度。熟稔環境的人甚至可以在這裡甩開千百追兵,而像敦煌這種純靠反應飛馳於涇渭之中的傢伙,卻只能憑藉第六感的指引,挑一條路走到黑。
索性速可補缺,四下無人的空寂為敦煌提供了一個可以放開手腳的自由天地,而且,那男子的奔走算不上飛快,只是對路線駕輕就熟,這才顯得異常敏捷。敦煌一邊疾馳,一邊注意著對小巷輕車熟路的白笠所留下的細微痕迹,不斷對自己的行徑路線做出調整,由是幾番追尋,二人很快便咫尺相鄰。
「喂。」敦煌是在即將拐出大道的巷口位置抓住那名就算已經狂奔了近半個偌大的白家主城,也不見有任何疲憊喘息的男子:「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了?」
敦煌的語氣不摻雜任何的針鋒相對,當中困惑,也只是出於對朋友的關心:「不是號稱要呆在天靈帝國去滴水石穿么?怎麼?放棄啦?」
「我真是……唉.……」男子聽著敦煌略帶揶揄的嘲弄,肩膀裝模做樣地開始微微顫抖,隨後他緩緩揭下自己的斗笠,側身將深眸展現於敦煌的眼前。
那人正是剛從擎神木那兒匆匆回歸的劉墨,但明顯敦煌對此並不知情。
「我只是碰巧有事情必須要來白家主城處理一下而已,什麼叫放棄了,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啊!」劉墨單手叉腰,挑著眼眉憤憤道。
「啊是是是,你最痴情了。」僅剩獨臂的敦煌在此刻開懷大笑,他踱步上前,單手攬住老友的肩頭,笑道:「所以,你來白家有什麼事情?看盛典嗎?」
「一半一半吧。」劉墨在揉了揉下巴之後才給出含糊其辭的答案。
「什麼叫一半一半啊?給我把話說清楚咯。」敦煌揚起左手匯力拍了拍劉墨的肩膀,以不容置疑的語氣命令道。
劉墨輕嘆一口氣,掃下敦煌搭在自己肩頭的粗糙手掌,頷首道:「我的確是為了盛典而來,不過不是看,而是找人。」
「找人?找誰?」敦煌著實是對劉墨的突然造訪心生無限好奇。
「幹嘛,難道你還能幫我不成?」
「什麼意思?你還不給我是白家至關重要的客卿吶?」對於劉墨語氣中的不屑,敦煌立馬回懟道:「告訴你,在這裡,我地位可高了呢。」
「看得出。」劉墨點點頭,同時彈出一指朝向敦煌別於腰間的金紙證明,問道:「這是哪個白家盛典候選人送給你的?」
「喲呵,這你都知道啊。」敦煌順勢取下腰間的金紙,先是瞥了眼紙上如梨花般的粉白紋路,而後才重新望向劉墨,眼神中多了幾分若隱若現的懷疑。「真猜不透啊。」
劉墨可從來沒跟自己提起過有關他與白家的事情。
如假包換的劉墨興許是看出了敦煌眼底的爍閃光暈,瞬間便看破了這背後的挖坑自埋,無奈地扯了扯嘴角,苦笑的同時淺嘆說道:「我遇到了。」
「什麼?」隨著劉墨的眼眸中深邃更顯,敦煌的臉色亦是隨之不由自主地變得凝重起來。
「我遇到了你跟我提起過的東西,冥界的東西。」兩人關乎冥界的交談起始於七樂雲霄一見。那時敦煌忙著在黑市收羅捲軸地圖,曾與劉墨在有意無意間提起過一些關於冥界的事情,但也僅僅只是淺嘗輒止,未曾過分深入。
「遇見了?」敦煌的眉宇深鎖,凝出倒八的神貌,懷揣著鄭重,他再一次打量起一身長袍飄飄的劉墨,端詳過後,他深呼一口氣,不再微笑,而是面無表情地沉聲道:「你什麼時候習得武?」
對於敦煌的詢問,劉墨沒有吭聲作答,他只是伸出食指,在半空中划寫出一道世間鮮少有人知曉其背後涵義的符咒,供給敦煌自行賞析。
後者當然不負眾望,只是一瞥的風采,他就明悟當中所言,抬手揉捏眉心皺褶,好不容易才將其緩緩化開:「我早該想到的,除非是上代轉世之外,這世上就壓根不會有像你那樣卓越的武學天資。」
「你是哪一任仙人轉世?」在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之後,敦煌這才揚聲問道。
「白家首任家主,白玄齊。」劉墨語氣異常平靜淡然地給出了答案,立馬換得敦煌的倒抽涼氣。
「白玄齊?你居然是他的轉世?」敦煌壓根難掩自己臉上的驚訝流露,為此,好好的一代劍聖,如今卻是只能通過幾陣不明所以的手舞足蹈來勉強抒發心中的訝異。
不論是劍聖之名抑或是風雲榜上的天下第一,都沒有人能夠在生前死後都一直獨尊,每隔一世,名諱便會輪轉,這是世界的規則。
唯獨有一人超脫於規則之外:白玄齊。他是唯一一個在千秋萬載的歷史中,被全民所公認的第一,是武學道路上,最名副其實的天花板。
不論是初出江湖的菜鳥之輩,抑或是早在江湖摸爬滾打數十載的武夫,甚至於那些風雲榜上赫赫有名的天縱之才,在他們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那麼一座神山,一座名為白玄齊的神山。
就連向來高傲的敦煌,在決意仗劍走天涯的那一天,仿效的,亦是白玄齊的拖袖長衫。
只是他從來都沒有想到,在自己初出茅廬時結交的好友劉墨,居然就是那位備受天下人推崇的仙人轉世!
年月漸長,敦煌雖說是已經過了激動如少年的歲數,但現在,他卻也是無可抑制地在心間散出狂喜。其背後原因,並不是看見了少時推崇至極的偶像竟能在這一刻生龍活虎地出現在自己面前而感到的喜悅,反倒是源於那兩個向來都在自己這兒不甚討喜的字:冥界。
若是轉世並沒有影響到白玄齊當年的威能赫赫,那麼,等到未來那場正面戰役如期而至,凡間這一方的勝算必然大增。
「為什麼不早說?」比起收斂凝重,敦煌卻是在此番收拾自己嘴角那無可抑制的上揚花費了更多功夫,就算是將面部表情調整完畢,也依舊是綳抿著雙唇,很難恢復到以往同劉墨談天說地的那种放松狀態。
「因為我不想再以這個身份活下去,這世輪迴,我只是想體驗一下凡夫俗子的生活而已。」劉墨全然不掩飾自己轉世的目的。
「然後活著活著,就活成宰相了?這可不是什麼凡夫俗子啊。」比起之前臉對臉的直言調侃,現今的敦煌在知曉了劉墨的真實身份后,就只敢在心間小聲嘀咕了,晃晃腦袋,竭盡所能地甩開揶揄的語調,他言歸正傳:「你說你遇到了冥界的人,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說來就有些複雜了。」劉墨輕咬下唇,眼瞳在框內轉悠幾圈,整理一番措辭之後,這才鄭重其辭:「在我那一輩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法,包括轉世啊,秘法啊,封印之類的技法,將記憶與生命共同延續至今的人,除了我之外,其實還有另外幾人。」
「而當中,最有威脅的,便是我的胞弟:白龍。」
「白龍?你該不會說的是白家主城那個老頭子吧?」白家絕代雙驕的事迹早已成了無數人都可以倒背如流的故事,白玄齊與白龍,從當初的雙雄攜手稱霸,再到後來的反目,雖然內里詳情敦煌並不清楚,但至少故事的梗概,他卻是早已爛熟於心。
「是的。」劉墨頷首。
「他還真是那個白龍啊?我還以為他只是個碰巧同名同姓的老不死而已呢。」敦煌眼中閃爍著驚詫。
「世上哪會有人故意給自己取一個樹大招風的名字的?」劉墨微笑道:「而且早些時候我還見到了他,容貌已經與當年別無二致,就連氣息與武功也跟當年完全一模一樣。」
「當初我封印了他七百年,而按照我原本的計算,在七百年封印期滿之後,白龍應該還能再活三十年,而後便會西去。沒理由能夠以原貌活到現在。就算是真的可以,也應該像是我這樣,通過轉世的方法延續生命。但事實卻不是這樣,就算是他曾在人前表現出年老態龍鐘的模樣,但那也只是他向外界所施的障眼法,為了不引人耳目,他將自身修為的一部分歸給了擎神木后的秘境,這才會像你說的那樣,變成一個老頭子。」
劉墨微微頓了頓,回了口氣后才繼續說道:「我猜,他應該是通過修鍊什麼秘法才能夠將余命從三十年一路延續至今,而這秘法的供給者.……」
「你認為是冥界?」話題涉及冥界,加上敦煌早已過了仰慕雄傑的輕狂少年歲月,他心神之中的狂喜在短時爆發后迅速消弭,現如今已是復歸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