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姜金明
「結局最好是這樣。」姜金明冷聲道,帝王的耐性早在合約開啟之際便逐漸消磨,時至今日,已然是所剩無幾。「不然的話,朕真的沒有什麼理由放過你。以朕的帝國實力,想要滅殺你和你的隊伍,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這一點,想必你自己也是心知肚明。」
「是是是,我心知肚明。」灰發黑衣翹起不甚恭敬的二郎腿,莞爾微笑,微眯的眼眸上下打量著這位除了合約便與自身再無任何瓜葛的帝君,別樣神韻在眼底瞬閃而過後,很快便趨於平靜:「火螢草我給帶回來了,依照我出行前的約定,驅寒的草柄歸於陛下,我只要草葉。」
說罷,黑衣從袖口盪出一點金紅掠光,直勾勾地飛向眼看著像是毫無防備之意的姜金明,被後者於電光火石間引牽二指穩穩接下,那是一株光禿禿的筆挺草柄,如蘆葦一般中空,渾身綴滿逼人的熱浪。
「花了多少?」姜金明的眉宇至此才稍稍有了鬆弛,側身將草柄遞給一旁待命的宋天官,又順口問了問價格。
「幾麻袋碎金子。」黑衣漫不經心地回答,同時追加一點在大事上可有可無的說明:「都是我自己的錢。」
「要朕還你?」
「不必了,全當是我這麼些天麻煩陛下的報酬就好了。」說罷,灰發黑衣飄然起身,跨出的步伐儘管看上去不算大,可偏偏就是兩步的功夫便已從主殿內部直接撤到大門門檻:「走之前,我還是那句話,陛下最好先按兵不動,等到我這裡就緒后再動手。」
「你到底什麼時候能準備好?」姜金明一把將手中摩梭把玩的陶瓷碎片丟到案台上,同時回眸凝望已然作勢欲離的黑衣男子。「能不能給朕一個準信?」
已是背過身去的黑衣做了個深呼吸,緩緩道:「一個月之後的今天,冥界會有使者專程前來通知陛下,屆時希望陛下已然做好了屯兵於澤西海岸的準備,以便一鼓作氣。」
「一個月後?」姜金明輕挑眉目,也不過是曇花一現間的沉思,等他其回過神來的時候,那位來無影去無蹤的黑衣卻是一點面子不給至尊留,身形冥飛鴻鴻,徒留晚風輕送微涼。
「陛下,此人不僅僅是行事作風太過張狂,身份與實力亦然成謎,要是盲目與之展開長期合作,不出錯還好,就怕是出了岔子,那樣對於南溟而言,將會是場毀滅性的打擊啊。」在帝皇與被封為座上卿的黑衣的交談過程中,一旁地位卑賤的宋天官根本找不到插嘴的空隙,直到現在,龍宮內只剩下了自己和九五至尊后,他這才把握住了忠言逆耳的好時機來向帝皇闡述自己的憂心掛慮。
「功名危中就,富貴險中求。」姜金明看著那被自己一手捏爆的破碎瓷片,古井不波的眼神繪著通透的淡然。「我輩先祖當年謀權篡位,靠的,不也正是這種與虎謀皮的勾當才勉強成事的么?此子行事固然猖狂,但他能帶給我們的機會卻是前所未有的。說到底,南溟若想一飛衝天,還是得仰仗那人才可以成事。」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要是墨守成規地過分追求保守,南溟就只能夠一直活在天靈的陰影之下。若干年後,人們在茶餘飯後無意間提起的歷史,也只會是關於天靈。」
推開鏤空雕花幕窗,正對面的夜空是一片沿中心排列的明星行陣,圈圈外延如落雨漣漪,璀璨最居中,外緣則黯淡,將一列星陣封得滴水不漏,卻唯獨在最靠璀璨的內圓少了一道護衛星芒,這密集中的陡然漏空是那樣顯眼。
「宋天官,告訴那些暗從,讓他們務必要小心行事,如有必要,亦可動用手段與雉軍進行聯繫,或者放棄滲透,撤回南溟,總之別死就行。」姜金明如此吩咐道。至於那領命而走的宋天官,其眉眼則綴有欲言又止的為難神態,不過到了最後,已是立誓要成為一代諫官的宋星辰還是選擇了放棄。
「騷人墨客說的什麼只問耕耘,不問收穫,到底只是自知一生成龍無望后自我安慰的無奈說辭。歷史雲者,終究是結果為勝,勝者為大。坐得第二就沾沾自滿,便是一籠半吊子的竹籃,要是再不曉奮進,便是個打水的濕框,最終都是空。」
鴉雀無聲的寂靜讓姜金明的自說自話顯得無比蕭條,撩起斑白的兩鬢長絲靠回獨尊的椅背,他一手拍在滿布或鈍或銳的碎片的桌台之上,臉上不掛任何因疼痛而帶起的細微動作,反倒是極其不安分的小尾指開始輕撫掌心,不一會兒的功夫,原先已是破爛不堪的茶杯,頃刻間卻重回完好無損的完美狀態,甚至還半滿了足以泛出陣陣撲鼻芳香的熱茶。
將茶杯送至嘴邊,品了口沁人心脾又兼提神醒腦之用的美茶,姜金明順手抽來一卷獨霸橫空的奏摺,在面前平整鋪開,開始了仔細審閱。
奏摺開門見山地撰寫著三個大字:制敵策。
南溟帝國的軍隊不像天靈帝國那邊互不統屬,前者制軍講究等級分明,從下至上的排列若是將其具象化,則是一個下寬上窄的金字塔。
南溟軍隊在明面上的排列層階共有四層,士兵堆於被稱作武營的最底層,而至高的宏宇則被將軍所牢牢佔據。
同一階層中沒有任何統御關係,但凡是在同一個階層,便不會出現有人高高在上,有人卑微如蟻的情況,士兵扎堆的武營是如此,由將軍所組成的宏宇亦是如此。
至於階層與階層之間,那唯一的硬性·交互便是下層要無條件地服從上層的命令。
這樣的做法儘管是杜絕了部分頗具野心的將軍擁兵自重的可能性,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軍隊的作戰能力。畢竟,只靠硬性的規定,而忽視士兵與將軍之間的羈絆培養,這樣一隻軍隊,等到了真正要一死方休的修羅戰場上,其實是很難做到萬眾一心的。
姜金明既能成王,自然看得透這一點隱性威脅。而事實上,他之所以會與那自稱冥界來使的灰發黑衣達成合作,雖然不是全部都出於此點,但其所佔的比重,也是毋庸置疑的。
而除卻明面上但凡有眼便看得清的軍隊實力外,南溟還有暗部組織,之前姜金明向宋天官提及的暗從便是其中之一。
暗部與明力的上下等級森嚴不同,前者的關係乃是更加突出涇渭分明的特點。光是其中各支隊伍的獨特名稱便有不下二十個,每支隊伍互不統屬,彼此之間的聯繫與情報交換所仰仗的,都是一個名叫雉軍的組織在背後推波助瀾。
雉軍一方面擔起了暗部組織內部的聯繫工作,一方面又要為分散於世界各地的暗部隊伍帶去帝皇諭令,是南溟帝國的軍隊體制中最吃力的部門。但畢竟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勞力雖然多,但他們所能夠享受的俸祿,同時也是整個軍隊體系中最高的。
暗從,是姜金明特意派往打入天靈帝國內部的暗部隊伍,綜合實力位居暗部第四,平均年齡又是最為年輕的,只有三十三歲。換而言之,許多暗從的成員,都是早在青年十二三歲的時候,就已然肩負起為國效力的重任,背井離鄉,遠走至天靈紮根了。
而不久前殞命的「南宮蕭蕭」則正是本屆暗從的副隊長依靠自己神乎其神的易容手段所偽裝出來的,這等手段甚至連向來與真正的南宮蕭蕭稱兄道弟的南宮羽都看不出來,卻無奈沒能逃過田敬禾的法眼,這才被後者設計,借尹清之手連根拔除。
南宮蕭蕭被斬殺,由此而引發的連鎖反應勢必會前所未有的聲勢浩大,針對於此,如何能明哲保身,保障暗從不被徹底連根拔起,才是關鍵。
暗從年紀輕輕,卻是能躍居於暗部第四的實力,前途無量,並不像是那些個吊車尾的隊伍,死了便死了,正因如此,姜金明才會不顧影響到已然規劃好的布局的可能性,也要破例允許外出暗部勁旅第一次通過聯繫雉軍回國。
「父皇。」原先已是關閉了的木門在嘎吱作響中緩緩開啟,一位身著毫不掩飾的華貴金袍的男子正從外緩步走近,眉眼間的軒宇與那位帝王大抵有六分相像,但深究下,卻是少了幾分不怒自威的嚴肅神態,反是多了幾分遊戲人生的俏皮,顯然是承自其母妃的樣貌。
「天兒啊,有什麼事嗎?」姜金明甚至連眼都沒有抬起來,光從那略顯瑟縮的語氣中便是讀出了來者的身份,正是自己膝下的三子:姜天。
姜金明膝下共六子,嫡長子在十八歲那年因感染頑疾去世,二子好學亦好師,對於治國沒有多大興趣,現正在遊歷各地拜訪山野名師,潛心學習。三子則多承了其母妃以及姜金明早年紈絝的性子,並猶有過之,年紀輕輕,已然是成了六子中最為有名的存在,雖然是惡名昭彰,但凡只要是風花雪月或紙醉金迷之境,幾乎都有他的影子。唯獨是這樣一位仰仗家大業大,在外飛揚跋扈的三子,卻是六子中最曉得體恤父皇的人,就如同他的母妃一樣。
後宮佳麗無數,其中大多數都各懷鬼胎,唯獨姜天的母妃是最為姜金明著想的一位妃子,事事考慮均以陛下為出發點,又特別樂意為陛下排憂解難,有她在的那段時光,是姜金明自登基以來,肩上擔子最輕,最為開心的時光。
奈何紅顏薄命,就在她為姜金明誕下一子后三年,便是香消玉殞在這位帝皇的懷中,臨死前帶笑撫開姜金明緊蹙的眉宇,抹掉他眼角的淚珠,用幾乎已經聽不清的聲音囁嚅道:「我最喜歡看你笑了。」
姜金明從來沒有為任何一個女子那樣悲痛過,而姜天,也是從那時開始,逐漸變得紈絝起來的。
四子出生兩個月後便夭折。
五子姜行則投身軍旅,一步一腳印,全然不仰仗家族背景,進入了僅次於宏宇的名軒。
至於六子姜樂冥,則至今下落不明。
「沒有,只是看到父皇三更半夜未曾歇息,就想來看看有沒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姜天笑言道。
「都是些小事,朕能處理好的。」姜金明抬起頭,望了眼正經穿著的姜天,再低頭回答道。「你還是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不是約了別人蹴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