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紫熏花
「公子。」二女長裙拖地,纏綿中浮行至江鳴羽的身旁,一左一右酷似護衛門神,眉眼中流轉著僅僅針對於這位紫衣的柔情似水。「請跟我們來。」
四袖齊飛而繞上江鳴羽的左右兩肢,卻不曾在他的雙手上展現出半點真實的觸感,準確來說,這種感覺就像是被兩個不小心打翻的線團所吐出的絲線捆綁了一圈又一圈一樣。若果不是二女中的一位之前還遞手接了令牌,恐怕江鳴羽就得直接把二人當作根本沒有四肢的幽靈了。
「那我先跟她們走一趟。」江鳴羽轉身向同自己差不多年齡的陳芒交待了一句,後者對此未有理睬。所以江鳴羽乾脆先入為主地將其當成默認,隨後便在眾目睽睽下,順應著長裙飄飄的意思,向著村子外頭疾步走去。
紫熏米令的存在,是江鳴羽身為嫡長子,最後一件根據亡父遺願所要完成的事情,也是江鳴羽個人認為,比起為父輩報仇雪恨,要更加重要的一件事情。
對於江鳴羽來說,老一輩的舊恨與這一輩的新仇是不可以混為一談的,家族老人結下的梁子要是如同世襲罔替般不斷傳承下去,這世界估摸著就不得有半日的安寧。
而事實上,如果不是父親在臨終前終是願意改變自己固執的想法,將雪恨的決心淡化,同時又追加了現如今的這項找尋任務,江鳴羽甚至不會答應他到白家腹地里挑釁白蘭雨,繼而換來一場花海蕩漾中的針尖對麥芒。
人之將死,介乎於死境凡間兩個世界的視野總歸是要廣闊一些的,除卻家族中與白家長期積累往下的深仇大恨,卧病在床的老爺子抬頭仰天,終是在最後的走馬燈中回想起了自己年少時的夢想,在那個時候,雖然肩負家族仇恨,可他壓根也沒想過自己一生人有朝一日會與已成天下第一家的白家打上真正的交道,一顆心臻於至善,只想追求毒的極致。
經過數十年如一日的不懈努力,終是被老爺子找到了天下的至毒——那隻存在於行天大陸上的紫熏花花葉。
但也正是因為這僅僅開於行天大陸的紫熏花,才讓江家老爺子哪怕不得已,也只能硬著頭皮跟白家搭上了關係。猶記得老爺子第一日登臨白家時,便剛好撞見有人大侃毒之沒落,說當初白家主人如何讓招於江家家主,最後又是怎樣不費吹灰之力地逆轉,一擊制勝。
被人揭開了家族長久以來的幻痛,五十齣頭卻仍離不開年少氣盛的老爺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拍案便起,拎著這兩個純粹只是在飯局上無聊扯話題的無辜傢伙,一路跑到了白家門口叫囂,不巧的是,當時的家主正是白霄,而且是不得已要送走女兒的白霄,所以結果可想而知。
老爺子被那時在氣頭上的白霄給當成出氣筒,狠狠地拾掇了一遍,出手掠招並不致命,但手法卻同曾經那場家族之爭如出一轍,百招后,老爺子一身毒功便已十不存一。
舊恨在此刻延伸出新仇。
十多年後,也就是前幾個月,在沒有毒功的加持庇護下,老人溘然長逝,曾幾何時家大業大的江家,也就此只剩下了江鳴羽這樣一位獨子。
或許是老來頓悟當時似乎是自己義憤填膺的有錯在先,又或許是獨子的堅持,讓這位老人在卧床閉眼前放下了這十多年以來的仇恨,將常年記掛在嘴邊的報仇,改成了挑戰,又在遺願中,給兒子添了自己未曾有幸去親眼目睹過的紫熏花的名字。
江鳴羽看著眼前的紫衣飄渺,嘴角流露出真摯而又帶著幾分釋然的微笑:「終於要結束了啊。」
「這裡就是你們住的地方了,小村子沒啥心靈手巧的工匠,所以房子的賣相做工可能不太合你們胃口,還請多見諒啊。」劉村長帶著眾人一走一跛地來到卧龍村裡專門騰出來的一座院子,其中規模更是整個卧龍村前所未有的寬闊。
院子共有前後兩院,彼此間用天井連接,前院有兩棟房屋筆挺排在左右,采靠牆而起的模式,分劃出共計八間小房,是給同何夕伯一同前來的僕人居住的。
除此之外,在前院的正中央,還有一塊其貌不揚的池塘。但正如劉村長所言,這裡的人過慣樸素,壓根不了解該如何像富家子弟那般修築頗具美感的池塘,頂多只能照葫蘆畫瓢,再增多幾分想象,用磚瓦堆砌捏造出一塊四四方方,中間偶有高低落差的小型池塘,僅此而已。
這座小池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壓根與漂亮擦不著邊,索性其中涌動的活水清澈見底,清新之餘點綴清涼,倒是自中唯一的潤色所在。至於當中偶爾瞧見的暢遊魚苗,就別指望瞅見富貴人家的五光十色了,這裡的清一色只有灰鱗。
後院布局同前院沒什麼分別,只是房子多了一棟正對前院天井的樓房,其規模是五房中最大的,其餘兩棟則跟前院無異。
後院也有池塘,但比起前院的單一,後院還多了一棵水邊垂柳,垂柳下架設兩座石磨圓台,一張鐫刻有楚漢分界,一張則縱橫十九道筆挺。
或許是沒了可以放養的魚苗,後院池塘中點綴著幾朵還不到盛放時節的蓮花,仍呈青粉綠透的含苞欲放。
而在兩旁最邊緣的角落裡,左是堆放行李的儲物間,右則立有一柱從下往上大有擎天之意的粗木,暫時不知意欲何為。
「哪裡哪裡,這兒已經很完美了。」何夕伯拍了拍心神中隱有擔憂的劉村長的肩膀,輕笑道:「有地方住就已經很好了,哪還會講究那些個身外的東西啊。」
「只要你們住得習慣就行。」得了丞相大人的肯定,劉村長略顯凝重的眉宇這才重新舒展看來:「你們應該都還沒吃東西吧?走,去我那裡,我帶你們吃好吃的去。」
「吃的?」早在一開始就被烤得金皮酥脆的乳豬勾起垂涎三尺的食慾的姜樂冥一聽見這句話,原本還是渙散的眼眸頓時放出逼人精光,一個箭步化作鬼影橫掠,就徑直衝到了劉村長的跟前。
這次,甚至連陳芒都沒來得及攔住他。
「對對對,吃的吃的,」劉村長笑呵呵地向側方跨出一步,剛好跨入陳芒的遞手範圍內,迫使後者收了要把姜樂冥逮回來的意思。
瞧見姜樂冥這個還不算特別熟的外人居然一馬當先地霸了劉爺爺左手邊的位置,田雯靈已是不甘示弱,牽起雪兒的手就蹦到了劉村長的右手邊,稚嫩小手更是迫不及待地鑽進了劉村長因為常年勞作而老繭遍布的粗糙老手裡。
樂得見田雯靈如此依託於自己,劉村長的眼中更是笑開了花,右手牽兩個,左邊帶一個,已是得享天倫之樂的劉村長就這樣帶著三個都是徘徊在十餘歲的孩子走出了草堂院門,往自家的方向踱去。
何夕伯和他帶來的幾位心腹僕人交代完一些注意事項后,也是跟著一塊兒踏了出去,最終,院堂內也只剩下了陳芒一人,還有一匹好不容易盼來了四下無人的寂靜時刻的蒼狼,終是得以在垂柳下顯出原形,睡個好覺。
一年四季都批著粗袖黃袍的陳芒回身望了望就算是已經有意收斂身形,體格卻依舊龐大的蒼風,嘴角輕勾,拂袖抽手揮出漫天氤氳,鋪設出一條半透明的垂帶蓋在鼾聲如雷震的蒼風身上,霎那間,蒼狼身形包括如同轟雷一般的鼻鼾與其氣息在內,憑空消失得無影無蹤。
「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吧。」陳芒眺望著頭頂一片祥和的藍天,稍顯憂愁地緩聲道。
自言自語的惆悵很快便告一段了,說完后,陳芒掠起腳步,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速度,就在眾人即將就坐的那一刻趕上了這場算不上饕餮盛宴,但也是無比豐盛的宴席。
就在此刻,原是萬里無雲的碧藍天空,竟是不知從何處飛掠出一團厚實雲團點綴在這草堂的正上方,並因風捏出一道宛若單隻人眼般的輪廓,俯視大地。
「不在這裡么?」不知在行天大陸的何方,有一聲失落迴響.……
紫熏花綻放在卧龍村以東三百米的一處山洞之中,確切來說,是開在一處山壁之中。因為到訪此處的人若沒有像江鳴羽這般有兩位紫衣少女作引導,他們絕不會發現在那陡峭山體之上,竟會用逼真至極的障眼法潛藏一道可以通人的暗門。
起初二女將岩石峭壁視若無物般地滲入山體著實讓江鳴羽有些吃驚,但吃驚歸吃驚,既然劉村長已是立下明言要自己跟隨這兩位女子,自己也不好在這裡打退堂鼓,只得咬咬牙,悍然前跨。
腳尖剛一抬起來踢上峭壁,意料中踹到硬物的疼痛並沒有隨之而來,反倒是自己的小腿前半截直接沒入了那層峭壁里,而且江鳴羽仍然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腳尖在動彈,由是,他確信這面山體不過海市蜃樓,悶頭便往裡沖,誰曾想一進山洞便有「坑」,江鳴羽的腦袋直接撞到了洞頂倒懸而下的鐘乳石,奏起嘭得一聲嗡鳴。
「嘻嘻。」前行的兩位女子剛一回眸,想要確認那位公子是否跟在身後,卻是剛好撞見江鳴羽交錯雙手捂住前額的滑稽樣子,便是不約而同地笑出了聲。
或許是聽見了女子的打趣聲兒,江鳴羽連忙正了正神色,小心翼翼地直起腰桿,故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邁步。
洞穴並不深,到底也不過才十來步的距離,只不過越往裡走,頭頂懸挂的鐘乳石便越往下生,逼得堂堂八尺男兒的江鳴羽,到最後只能蜷縮成一團蹲在地上的抱腿球體,縮著腦袋左搖右晃地向前走。
而兩位女子則全然沒有這個問題,她們的身形早在入洞的那一刻便已開始逐漸縮小,到最後,甚至變得只有江鳴羽一個巴掌的大小。
當匍匐在地的江鳴羽終於穿過滴著清涼透珠的鐘乳水幕,轉過山洞內最後一段狹窄的拐角,他總算是看見了那朵被父親除卻家仇外,記掛最多年的紫熏花。
正如父親記載所言,紫熏花生而有七瓣,以螺旋狀由外而內地堆疊出層次感十足的花朵,同時又有挺如松樹般的花莖,莖上生有兩枝細葉如兩撇長須,垂懸掃於地表。
而此時此刻,那兩位只有巴掌大小的女子,就巧笑嫣然地坐在那兩枝細葉上,一左一右,宛若花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