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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伏筆

  直到十子連珠的那一天,敦煌才明白,如今匍匐在地,氣若遊絲一般的霜口中所說的為了我們自己,是個什麼樣的具體概念。

  側臉望向儼然命不久矣的弱女子,敦煌嘴角並沒有流露出對待冥界中人時那一如既往的不屑,平靜的面龐傾訴著雲淡風輕的泰然,半晌,他才自言自語地重新開口道:「冥界的人,死了之後,又會去哪裡呢?」

  凡塵俗世中卻有出塵的得道一說,羽化飛升的仙氣澎湃縱觀歷史云云,倒也不乏先例的存在,而江湖之中流轉最廣的,最常被庸人當作茶餘飯後的閑談話題的那位,則莫過於相傳是以自刎作為羽化契機的白玄齊。

  當然,有道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針對於縱橫四海的白玄齊究竟有沒有羽化成仙的問題,白家傳承萬年有餘的族譜中就已經給出了白紙黑字的答案:沒有。

  而要說修行界中首位成功登仙的先驅者,其身世並非出自後世聲名顯赫的白家,而是它的鄰居,是天靈帝國的第一任皇帝:南宮幽夢。

  南宮幽夢之名取自某位蘇大文豪的詩句:夜來幽夢忽還鄉,而這位天靈帝國,乃至於整個天下的史無前例的皇帝,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女子。

  江湖海納百川,淺深均有其涇渭分明的界限,而由淺入深的關鍵所在,便是那人可否知曉這第一位飛仙的女帝。若是入了江湖,卻依舊持有白玄齊才是登仙第一的想法,那人總歸難登大雅殿堂,只能徘徊在弱水邊緣。

  敦煌曾以天下第一的頭銜揚名立萬,也曾有對於至高境界的無上追捧,自然曉得這天下有羽化飛升的奇門,同樣知道南宮幽夢的大名。而對於天上仙界的存在,他亦是予以堅決的肯定。與仙界同樣得到這位劍聖的肯定的,還有作惡者的歸宿:地府。

  一天一地,一仙一魔,這虛幻飄渺的兩者雖然甚少能夠有人自由往來並口述兩界的神秘莫測,但卻是在凡間人們的心中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歸宿觀念。包括一眾很有可能彼此互相看不順眼的至高修者們來說,這兩界的存在,也是他們唯一公認的事實。

  但,仙地二界,終究是歸於凡間所特有的,作為超脫於凡間的冥界來說,那兒的人死後會去哪裡,敦煌倒是特別好奇。

  同時,也特別憂心。

  「我們死了便是死了,不會去哪裡,精神包括肉身在內,都會在命樞被破后的幾刻鐘內,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不復存在。」霜已經撐不起自己的身子了,她的臉俯卧在皚皚白雪之中,冰冷的絨雪幾乎堆滿了她的嘴巴,致使其本就已經有氣無力的說話更是顯得含糊不清。

  「你們那位君主大人居然沒法子救你們?」敦煌挑眉,故意顯現出幾分驚嘆的神色:「我還以為他無所不能呢。」

  「劍聖大人,我承認您的實力十分強悍,甚至單憑您一人的實力,便可抗衡冥界一字輩的半壁江山。但是,這些都不是您可以過分自傲的依歸。」在將要徹底灰飛煙滅之前,霜總算是候來了屬於她的迴光返照,那一瞬間義憤填膺的氣息噴薄,絲毫不亞於其在巔峰時期的氣機,唯獨持續時間令人遺憾,只有短短的一次呼吸。

  「看來,你對你們的大人很有自信啊。」敦煌輕佻地笑著,壓根無需勞駕身旁佇立的黑鞘重新騰飛,只是銀光遍布的左手在虛空中盪了三兩下,便將霜最後凝聚而出的氣機拍了個粉碎。「遇你們遇得多了,我居然還有點期待往後與列君生的交手了啊。」

  儘管結局冥冥中已經註定,可敦煌的奇眸卻是依舊爍起熠熠神光,明亮照人。

  「列君生大人終究是會成功的。」霜再沒有理會一旁敦煌的冷嘲熱諷,雙手顫抖著撐入寒冷刺骨的酥軟雪層之中,將自己的身體轉到此前尚有枯木一人孤寂,如今卻是連懸崖崖角都不知所蹤的方向,幽幽嘆出最後一聲還能依稀被人聽見的氣力。

  最後,霜在意猶未盡地嘴角囁嚅下,迎來了生命的終點。從背部伸展蔓延開來的灰霾籠罩了她的嬌軀,將其變成了山巔扶搖纏上雲間的縷縷青煙。

  凝望無底山崖,霜死前的最後囁嚅,看嘴型約莫道得是:要好好的。

  「啊!!!」從山腳悠悠而來的悲鳴卻是清晰無比地傳到了敦煌的耳畔,後者起身踱步行至被削平了的懸崖邊緣,俯身下望那煙雲繚繞的朦朧,眉眼沉凝。

  在其食指指間的銀白戒指如今正隱隱放著光亮,閃耀在這空氣分外稀薄的山頂絕境,當中有別樣情感迴旋,其中最為明顯的莫過於言不清道不明究竟為何而生的唏噓感慨。

  「恭喜劍聖大人贏得對決。」早早隱匿身形的冥界使者如今正帶著自己矮小的身子,不知從哪個無名角落冒了出來,一邊躬身,一邊不咸不淡地祝賀道。

  「我越看你越覺得你不像是冥界的人。」敦煌沒有回頭就知道身後單膝下跪的那位究竟是什麼身份,視線不移下方深淵,他冷然說道。

  「因為我本就不是冥界的人。」那矮子這般說道:「我存乎於兩界之間,所充當的角色也不過只是一個來回跑腿的情報員而已,沒有自己既定的立場。」

  「你源自於兩界之間的灰色地帶?」經過此役后,敦煌對於這位矮人的身份卻是第一次有了好奇。

  「您可以這麼去理解。」那人點點頭,卻又很快搖了搖頭:「但具體的細節則並非您所想的那麼簡單,而由於這是機密,所以恕我不能向您直言我的確鑿身份。」

  「不說就算了。」敦煌壓根就沒想過要咄咄逼人,甚至是不刨根問底便誓不罷休,見這位使者有心迴避,便識趣地略過了這一話題,再度啟用冷淡的口吻,寒聲道:「你這次過來,是不是還有什麼其他事情要跟我說?」

  「沒有了。」使者的答案給得蒼勁有力,全然沒有拖泥帶水。他伸出自己的小短手,將那個掛在胸前的斗笠高高舉起,凌空翻了一圈穩穩戴在自己的頭上,緊接著繞了個半弧的遠路,來到懸崖邊緣處,與敦煌遠遠並肩。

  「這次來,只是順路而已。」使者說罷,便是直接躍然而下,大大方方地去擁抱那凡人試了勢必會粉身碎骨的無底深淵。

  「看來這下面就是冥界了。」敦煌喃喃說道,單腳稍稍向前遞,懸停在浮空的境界,其後很快便收了回來,連帶著嘗試的大膽念想一併納入心間深埋起來。

  山巔風雪漸止,顯露出午間驕陽的灼熱。那道刺目的金輪如今就懸在敦煌頭頂那彷彿是觸手可及的高度,毫不收斂的光焰落在身上,就算是憑藉修為高深而早已寒暑不侵的敦煌,在此刻竟也是破天荒地滲出汗珠不斷。

  「得去找那個人了。」敦煌在心底里對自己說道,轉身躍起大步,在步步的間隔中都有所收斂勁力,這才讓其渾厚的罡氣內力不曾悉數作用於腳下蓬鬆雪層,從而換來一場不必要的浩蕩雪崩。

  可就算是收有餘力,敦煌的身影卻仍然是在幾個起伏之後便已消失無蹤,速度之快,甚至隱隱有趕超直接從山巔俯衝而下的意思。

  ——

  不久前才剛剛蘇醒的白蘭雨在經過一番調整之後,這才接過了由田叔遞上來的,已經被加熱了三遍的人蔘雞湯,濃郁且撲鼻的誘人芳香迎面而來,單就氣味一點,便讓白蘭雨胃口大開。

  一連喝了三四大碗下肚,白蘭雨卻連一點點的飽腹感都沒有,每一次的暢飲都會在其腹部點綴出僅僅停留片刻的暖煦,而這抹溫暖緊接著就會被體內自成周圈運轉的氣機所拆解,沿著經脈運送到她身體的各個角落。

  「呼。」心滿意足地放下足有一張臉那麼大的碗盆,白蘭雨滿心愜意地長舒一口氣。自從之前獨自一人進入櫻源后,這還是她頭一次吃上一頓像模像樣美餐,儘管只有雞湯和幾個小雜菜,但她依舊吃得津津有味。

  「小姨,你吃飽了嗎?」自打白蘭雨歸來后,雪兒就一直形影不離地陪在她的身邊,那歡天喜地的模樣,繼在半醒半夢的朦朧中與她的敦煌叔叔來了個隔空對話后,更是攀上又一座高峰。

  「吃飽了吃飽了!」見雪兒不由分說地捧起那個大碗就要往田叔那邊跑,白蘭雨連忙叫住了興緻勃勃的雪兒:「可別再給我盛了,吃不下了。」

  「哦,那好吧。」雪兒嘟了嘟自己的櫻桃小嘴,先是將手裡的食盆放到木桌子上,而後從旁邊抽來一張小板凳,挨著白蘭雨的身邊坐下。「小姨,你最近這些天去了哪裡啊?」

  一年前把雪兒送走的時候,就算是二人同時坐下,這個小女孩也還不到自己的胸脯。而現如今,她的身材卻已逐漸配得上亭亭玉立,哪怕是站著,也差不多有了腦袋與白蘭雨齊肩的身高。

  看著才一年多一小點就已經可謂是女大十八變的雪兒,白蘭雨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寵溺微笑,抬手輕輕地揉了揉那順滑的銀髮,溫柔道:「我出去處理一些事情啦,而那些事情現在也已經差不多全都搞定了。短時間內,小姨不會再走了。」

  「真的?你不會騙我吧?」雪兒那對與劍聖可謂是如出一轍的藍紫眼眸閃爍著自作聰明的懷疑神光,看得白蘭雨在心裡一陣發笑,頓時勾起中指就在雪兒的額頭上彈了個腦崩兒。

  只有中指的前沿恰到好處地碰上了雪兒的腦門。

  「你這小傢伙,當然是真的啦,也不看看小姨我什麼時候騙過你?」白蘭雨不改臉龐上的微笑,卻是故作嗔怒地柔聲道。

  「好好好,我相信小姨,相信小姨。」儘管明知道白蘭雨的佯怒是裝模做樣地擺出來的,然而雪兒偏偏還是選擇了去當讓步妥協的那一方。

  雖然雪兒是長大了點,但其行為與心智卻還是一如既往的討人歡喜,惹得白蘭雨忍不住捏了捏前者那已經再不復嬰兒肥的瓜子臉蛋,過了一把手癮后,這才話鋒一轉:「田叔呢?」

  「小姐,你找我啊?」說曹操曹操到,聞聲回眸,只見腰桿已經不再挺拔如榕樹的田叔正牽著時不時都往自己身後躲閃的田雯靈,往這邊徐步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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