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結束
雙影攜雙刃騰飛橫挪,彼此皆以最短路線悍然對撞,在斷崖的懸空中震懾出爆鳴不斷。化為童子之身的佞,握劍運劍卻是分毫不差,舉手投足間的信手拈來明顯是只有浸心於劍道才會具備的英姿。
被其稱作玄冥的銀白劍身筆挺中光彩熠熠,鋒芒畢露的神韻明顯就是行走於以力壓人的純粹路徑,而非軟骨劍鋒那般的詭秘行徑。
然而,每當敦煌以黑鞘扛上佞的悍然墜力,那玄冥的銀身卻是會在同一時間迴旋出粘稠之感,就如同樹脂凝膠般依附在念殺理的劍鞘身上。這種粘稠哪怕是以敦煌的勁力,也必須多讓出幾分氣力,才能重新將喚靈兵武從中剝離。
仰仗著玄冥剛出時的神秘莫測,佞賺足了對決前期的一切先機。就算是敦煌的劍氣壓迫能夠在轉瞬應順玄冥劍身而震碎自己的虎口,佞也斷然不顧這小小的代價,強忍著右手劇痛,左手或化鷹鉤,或凝暴烈炫光,便是如同殺紅眼一般追上敦煌近在咫尺的胸膛。
單臂的弱勢在此刻愈演愈烈,僅針對於念殺理的剎那束縛連帶控制了敦煌唯一的反制手段,而佞每每凝化的攻擊又悉數是自身護體靈罡所無力抵擋的。若是右手仍在,縱使敦煌一劍一手全數被控,佞也絕對不可能在此時佔盡上風。
別看佞乃是童子之身,他的出拳可是一點也不似孩童那般有氣無力,光是聽著敦煌胸前那直步沖拳的虎虎生風,其拳勁之威便可從中洞悉一二。
敦煌不敢冒險硬吃一記轟然用來換取剎那的出劍時機,因為根本無法判定佞單拳的凌冽攻勢之中是否保有其他的暗流涌動,更何況,佞可是冥界之輩,若是用以命搏命的方式攻其要害,不斷其命樞,怎麼做也是白搭。
敦煌說是殺過冥界一字輩,但其中大部分的對決記憶卻都是殘破不堪的,當中甚至沒有一個完整的交戰過程,要麼就是塵埃落定的結局,要麼就是一觸即發的開局,敦煌壓根沒有可以借鑒參考的樣本,因此,他不敢在此時輕舉妄動。
翻手以極其扭曲的角度震開佞的一記沖拳,敦煌順勢將鋒刃從泥潭中悍然抽出,腳踩一點回落嘌呤的雪花再起騰空之力,橫入藍天的身形於半空中迴旋一周,空空如也的右袖頓時綳如鋼槍,電射向佞的眉心,被後者以玄冥穩穩納下。
仰仗那一剎的粘稠停頓,敦煌得以在懸空的狀態下保持住平躺的姿態,垂落向地的念殺理便是由下往上地豎切出銳不可當,剛好卡入佞的胯下,將之不費吹灰之力地一分為二。
佞的身形剎那沒了對敵的能力,由是,玄冥那酷似沼澤泥潭般不能自拔的特性也是暫時性地消失了。沒了作半空支撐力的玄冥,敦煌翩然落定。
但還沒過一息,佞那兩半藕斷卻有稠密絲線相連的身軀便再度合二為一,雙眸沉穩不變,甚至連眉頭都不曾蹙皺,左手食指中指錯開一個恰好容得進玄冥劍身的角度,隨後悍然拍上劍柄,將快要脫手的兵器重新摁回掌控。
「再來。」佞冷笑一聲,比起敦煌的踩雪瀟洒,童子之身的佞起勢出力則更多地點綴著孩童時候的撒潑,單腳憤然踐踏足踝深的雪泥,頃刻便是連帶厚實雪層下的岩石峭壁一同踩出道道龜裂。
小子不光鬼影迷蹤,耍劍速度倒也是超一流的水準,自以劍技出道數十載來,敦煌還是第一次被人在自己擅長的領域搶佔進攻先機。
佞飛身而來,既是以身子帶動劍刃,又是用劍刃引領身形,兩兩環環相扣,配合得天衣無縫,以至於抬劍抵擋的敦煌也是為之驀然一驚。
人劍合一的至高在於劍可為人,人可為劍,彼此亦能共存於同一時刻。此等大境界,敦煌只有在自己最為鼎盛的時期才有所觸及,而現在的佞雖然境界較那等劍道至高仍有一段距離,但他卻是走在一條康庄大道之上,只要決意走到底,大抵三五七年,他必然能有所成就。
念及此,敦煌竟是心生片刻的惜才之意。但這抹憐惜之情,很快就在雙刃碰撞的鏗鏘中急速告吹。
又是熟悉的針尖對麥芒,又是順勢橫起的六指凜然,但此刻的敦煌卻已是摸得同玄冥對鋒的門路與訣竅,既然受到了粘稠的吞噬牽引,致使脫身費力,那麼還不如以進為退。
所以,當雙劍豎鋒交匯在一處炸起火光四溢的剎那,敦煌手腕向右輕輕一擰,令黑鞘以斜面依附在玄冥之上,而後猛然向前推力,鞘身斜墜往下,徑直劈上佞的天靈蓋。
向來視死如歸的佞在此刻竟是泛起退縮之意,六指上托的利爪不再咄咄逼人,而是迴轉至身前,再一次用骨骼寸裂的代價攔住念殺理的鋒芒,踏雪向後疾馳,連忙與敦煌隔出六個身位的距離。
「怎麼,被我抓住要害了?」敦煌划手將黑鞘置於左腿一側,眉眼在淡然中帶起三分戲謔笑意。
「那又怎麼樣呢?」佞將玄冥刺向大地,透過厚實的雪層釘入峭壁上本就稀疏的泥濘,再點出一連串的龜裂蔓延。「就算是要害暴露了,你照樣殺不死我。」
「看來你對你自己的實力很自信呢。」敦煌收斂眉宇之間的輕挑嘲諷,前所未有的沉凝流轉而出:「到底是外界的小輩,我送你一句這邊的土話吧:『年輕人,不要太氣盛。』」
念殺理的白首入白雪,自上勾勒出一條筆挺的淺痕,就算是黑鞘脫出雪層,這道痕迹卻是依舊長延,直至歸到佞的腳下。
「終結這一切吧。」敦煌默念一聲,那道絲毫不引人注目的淺痕便是暴起異變,山巔本就佇立雲端,此時扶搖出衝天的劍光,恰如凌空開出一道直達仙宮的天門。
緊接著,黑影迴旋斬出一道弧形深邃,一如海納百川般將這扇天門盡數吞併。當刺目銀光不再耀眼,敦煌手中的念殺理之劍,便是告別了常年的深邃陰霾,改換成為銀色羽衣伴身。
鋒刃依舊圓鈍,但當中的氣機翻滾,卻與原本那種暗淡天差地別。
「喚靈.……」望著那柄光彩奪目的長劍,佞倒吸一口涼氣,貼合大腿的左手六指正以極其輕微的幅度顫抖著。
冥界之徒擁有著凡人難以企及的恢復力,只要命樞不被摧毀,任何在凡人身上乃是致命的傷勢,都可轉瞬得到治癒。
冥界的物資雖然匱乏,但當中每一個都是凡間一等一的至高之品,路邊順手撿到的金屬,其品質也有可能遠超凡間之物。
冥界除了暗無天日的永夜以及風沙席捲萬年不曾消退的殘酷環境之外,那兒人或物,都非凡間之徒能夠比擬的。
但凡間同樣也有冥界所不具備的東西,就譬如喚靈兵器。是,冥界的金屬不論是品相還是質量,都遠比凡間良莠不齊的金屬好太多太多,但唯獨只有凡間的金屬,才擁有喚靈的可能性,只有凡間的人們,才擁有使用喚靈兵器的能力。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凡間才能與冥界鼎足而立。
冥界之輩的恢復能力固然聳人聽聞,但是,喚靈兵器卻能極大限度地限制冥界的恢復能力,由它們創下的傷口,想要恢復如初的時間便會被大大延長,從一息轉而變成一炷香,從一炷香轉而演變成半個下午。
如此一來,冥界之輩就算擁有再怎麼強大的恢復力,也同樣無濟於事。就算是命樞一時半會兒無法確認確鑿位置又怎麼樣?先切成一塊一塊的,再挨個點名,也總有會中獎的一天。
當初敦煌被殺念控制意識的時候,一擊震殺擁有一百七十八顆佛珠的銘,所仰仗著的正是這象徵著理角的劍鞘喚靈。
這抹喚靈此前因為被用來抵消白正極窮盡一生修為包括殘命在內而喚來的半天象之雷,需要一定時間來進行恢復,敦煌這才遲遲未有動用。而在經過了同那位先知的對決,死亡之蓮的洗禮以及好一陣子的跋山涉水之後,這道鞘靈,總算是蘇醒了過來。
浪子回頭金不換吶。
「有人把你們的弱點全都告訴我了。」敦煌沒有指名道姓地說是誰,不過佞依稀可以猜到那人的身份。「一命償一命吧。」
敦煌正要準備前傾劍鋒,卻是有一道白皙如雪的纖纖玉手從其背後穿胸而過,然而,這肉體凡胎的劍聖卻並未因此而倒下,甚至那隻巧手連一點點鮮血都沒有染上。
那是一道殘影,虛幻無比的殘影。
「不!」佞向那在自己危難關頭毅然決然決定出手偷襲敦煌的女子失聲喊道,確切來說,是沖著她身後舉劍的那人懇求道。
然而,一切都晚了。
手起刀落的迅猛沒有半分拖泥帶水,徑直劃開了那名女子的後背,盪出一聲格外刺耳的清脆,那是斬斷命樞的聲音。
「快離開這裡。」那名女子縱使嘴角滲出絲絲慘白色的鮮血,卻仍然微笑著望向佞。在命樞被破之後,雙腿是最快失力的,只聽一聲撲通,她便已跪坐在地。「快逃。」
「霜!」佞不計一切代價地想要撲向持單劍傲立的敦煌,但冥冥之中投下的壓迫力卻讓他難以運動大腿分毫。「我要殺了你!敦煌!我一定要殺了你!」
「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敦煌沒有理會不遠處的歇斯底里,只是俯視命樞被斷,卻依舊挺直腰板的女子,收劍后緩緩蹲下。「我是絕對破不開你所設下的結界的,對吧?」
「劍聖大人.……」霜艱難地回過頭,美眸中迴轉著一絲絲驚詫。
「你的結界最多只能維持半炷香的時間,我就在這裡坐半炷香,期間他逃了,我管不了。但如果半炷香之後,他還是要死不活地想跟我拚命,我就殺了他。」敦煌索性盤起腿,閉目養神。
「感謝.……感謝劍聖大人成全……」詫然演變成為感激涕零,霜顫抖著合攏雙手,從中匯聚出一團微弱的薄光,慢慢地摁在雪泥之上,成為了龜裂爆開的最後一塊拼圖。
恍然間,佞所處的那點懸崖小腳應聲炸成漫天齏粉嘌呤,連帶著那全然動彈不得佞一起,跌入無底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