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別有洞天
走出櫻源的那一刻,魚肚之白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則是耀眼灼熱的金光斑斕,夏日的驕陽向來偏好於起早,才不過是辰時,就已經足夠曬得人汗流浹背,更別說還要肩扛一位女子了。
兩者的體溫僅僅只是隔了幾塊布料,又有艷陽高照在旁煽風點火,如果不是敦煌自出道以來就有揮氣作和風用以避暑的習慣,此番照射絕對能把這位天性偏寒不好熱的劍聖給逼得頭皮發麻,畢竟想尋一條完全不被陽光浸染的阡陌小路,在這一望無垠的廣闊平原上,著實是件難如登天的事。
芳草青青,草木皆新,由白家負責打理的平原曠野要麼沒有城,有么就是零零散散地聚著幾個規模宏大的城鎮。至於別的地方,幾乎都沒有什麼行人往來,哪怕是最主要的幾條幹路,馬踏綠茵的情形也甚少得以望見,以至於道路兩側深可沒及腳踝的青草都有了向上染指的趨勢。
索性再怎麼人煙稀少,這也好歹是官方專門設計供給馬車行駛的道路,時不時還是會有人外出打理的,至於別的鄉間小道,則多半都是蔓延上小腿的青草,至於那些靠近白家主城,仿若蘆葦一般高可隱匿人之影蹤的草叢,也不是沒有重新出現過。
白家執掌的平原之所以會如此人煙稀少,一方面是因為白家壓根就沒有分心思去發展平原,畢竟一座白家主城配著旁邊幾座分城,便足以抵上萬年之用,哪怕是到了現在,其中土地仍然沒有半點飽和的跡象,如此,便沒有了再朝內擴張的必要;
而另外一方面則是源於不確定性,畢竟擎神木后的神秘光景至今面紗未揭,雖說有個說法叫富貴險中求,但是這個險最起碼也得是能夠被預估的才行,要是連評估風險都做不到,盲目地發展就只配叫做自取滅亡,哪裡求得了富貴。
扛著如此一位佳人在草原上漫步,敦煌腦海里想著的卻是只有一匹匹英姿颯爽的駿馬。確實,要是能夠在此騎上一匹奔走如風的汗血寶馬,僅僅是漫無目的地四處遊盪,亦能有怡然自得的滿足。
感受著時不時形顯的密林幽境中所升騰而起的清新空氣;聆聽著不知源起何處,卻始終以清音縈繞耳邊的潺潺流水;遙望著永恆佇立的一柱擎天配著極遠端偶有炊煙裊裊的家戶,自由自在地融入自然,著實樂在逍遙。
此番趣味橫生的行蹤,哪怕是有責任在身的敦煌,其腳步也是情不自禁地慢了幾拍,當然也只是以敦煌自己的觀點來看,要是以旁人眼光去看,那獨臂的身影依然健步如飛。
向南兜過大概第四片小小灌木叢,瞅著總算是有那麼些規模的森林引入眼帘,敦煌卻是毫無徵兆般停了下來,聳聳肩膀,他的眼眸中瞬間亮起無論何時何地,甚至是多少次與之遇見都會一如既往的寵溺與喜愛,悠悠轉過身。
「怎麼了?」青草萋萋在不知不覺間多了一位與衣著周遭明顯格格不入,但氣息卻是與自然清新渾然一體的銀髮女子。
她一襲銀裙,上貼身下蓬鬆,兩者的分界點在於那不贏一握的纖細腰肢。與銀髮如出一轍的靚麗光彩同樣點綴在她的眼瞳上。
「你拿到了么?」一經現世,白櫻雪的眼神旋即注視著敦煌那攝人心魄的奇眸,全然的投入讓她以至於沒能來得及留意到仍然處於昏厥狀態的親妹妹。
「你說的是那把劍?」敦煌揚聲問道,換得白櫻雪的輕輕頷首。「沒有,因為我不夠資格,所以沒能拿到。」
「不夠資格?」白櫻雪的眉頭稍稍蹙了那麼一會兒,但很快便已重新舒展開。「這樣啊.……那就有些難辦了呢……」
妻子顯然已經相信了自己的一面之詞,敦煌便借勢續上一句,力求趕緊把話題給錯過去,要是在這裡停步不前,他保不準就會泄露天機,到那時候,誰都不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麼。「沒事,我還不稀罕那把劍呢,說不定還沒我的老夥計用著順手。」
說罷,敦煌神念微動,一道通體黝黑的流光便是瞬間電射而出,似炫技一般在空中盤旋,舞了三倆圈才緩緩落定在敦煌的右側,上面隱有別種光暈翻騰,帶來一種無形之中彷彿是有人在彎腰行禮一般的感覺,至於這敬禮的對象,則正是白櫻雪。
或許也是察覺到了鞘刃上傳來的這點小動靜,白櫻雪轉而將視線投向那柄白首黑鞘的鈍刃,禮尚往來般揮了揮手,緊接著才重新看向敦煌,此時,後者正好有意無意地向右側了那麼一點點角度,所以白櫻雪一轉過來,便是望見了那位不省人事的短髮妹妹。
「蘭雨?」她邁出三步急促,趕到了敦煌的身邊,抬手欲要撫摸妹妹那已是愈發英氣十足的臉蛋,卻是連帶著從她的面上溫柔穿透而過。「她沒事吧?」
不論是白櫻雪的語氣抑或是動作,都無疑顯示出其事先壓根就不知道白蘭雨正在櫻源之中進行試煉一事,得此消息,敦煌的眼眸隱隱亮了幾分。「只是太累了而已,休息會就行了。」
「哦……」
「你這妹妹為了給你正名,可是一直都在拼死拼活地努力著的呀。」敦煌的語氣平淡之中隱帶三分笑意。
「她這又是何苦呢?」說完,白櫻雪把嘴巴抿得死死的,似乎是在為白蘭雨的所作所為而感到不值。
「我猜是因為你對她很重要吧。」敦煌輕笑著抬了抬肩膀:「要我把她叫醒么?至少這樣你們姐妹倆還能見上一面。」
「不用了,就讓她好好休息吧。」白櫻雪搖了搖頭,沉默片刻后,她再度啟齒道:「這次來,除了想看一下你有沒有拔劍成功以外,其實還有另外一件事情。」
「是雪兒吧?」也不用白櫻雪把話講得過於直白,雖然兩人夫妻年歲僅僅只有年幾,但心有靈犀的程度卻是已經達至爐火純青。
「嗯。」白櫻雪點點頭,緊接著順口向敦煌提了個在此情此景下有些難以實現的要求:「時間不多了,你先把手給我。」
「老婆大人,你這是在為難我呀。」敦煌就剩下一隻孤零零的左手,此刻還要用來穩固肩上昏睡的白蘭雨,看起來似乎是真的讓不出供手騰挪的空間。當然,只是看上去如此罷了。
「快點!」白櫻雪瞪了眼敦煌,便讓原本還想著開會玩笑的後者立馬變得鄭重其事起來,架著白蘭雨腘窩的左手輕彈出一聲響指,霎時間氤氳翻騰,不過片刻便將昏厥的白蘭雨懸架於半空之中,藉此機會,敦煌便是騰出單手,被白櫻雪的雙手清冷緊緊握住。
似乎除了敦煌之外,白櫻雪再不能觸碰這個世界上的任何其他東西。
白櫻雪的手冰冰涼涼的,如同冬日的溪水。探出的十指亦不嫌棄那老繭遍布的粗造質感,分別裹上敦煌的食指與小拇指,並在合攏的那一刻光芒大放。
銀白色的光暈前後保持了大概十次呼吸的時間,等到炫光逐漸消失后,敦煌的這兩根手指末節則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多出來兩枚不論是做工抑或是花紋都別無二致的戒指,當中唯一的不同,或許就只有尺碼了。
「這是?」敦煌看著這兩枚戒指,向右稍稍歪了歪脖子,回望白櫻雪的同時,眼眉輕挑向上。
白櫻雪雖然是張口動了嘴巴,但卻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讀著唇瓣的動作,敦煌勉強能認出來當中一二,但整體上卻仍是一頭霧水。
正如白櫻雪在未失聲之前所說,留給她的時間已經快到盡頭了。無奈言語已然無濟於事,白櫻雪只得向敦煌張開自己的左手,同時用幾近虛幻的右手食指輕觸著那一枚同樣是被其佩戴在手上的戒指。
「把這個交給雪兒。」白櫻雪竭盡所能般放大著嘴巴的動作,力求一字一頓,好方便敦煌理解當中含義。而後者亦是不負眾望地明白了當中意思,重重地點了點頭。
得到承諾后的白櫻雪嘴角輕勾微笑,滿懷歉意的神眸剛有轉向白蘭雨的意思,組成其身,近乎於透明的幽光便是再也不能咬牙撐下去了。
陽光透射了她的胸膛.……
站在來時的矮草叢生中,敦煌目睹了不遠處的銀光從衝天鋒芒再到急流勇退的全部過程,等到確認再無哪怕是一絲一毫多餘出來的幽然,他這才收拾好心情,準備重新上路。
低頭打量起食指上的那枚泛著奇光的戒指,敦煌很快便斷定其鑄造材料絕非來自於這個世界,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種金屬會以深邃至極的藍調作為自己隨行一生的光澤。這兒的主流仍是流光溢彩。
那枚戒指上只是鐫刻著一個環形圖案,從正對著自己的那面開始算起,以順時針方向進行觀察,栩栩如生的便是游龍;若以逆時針方向旋轉,凶相畢露的便是狂蟒。
「冥界的么?」敦煌凝聚三分神魄,仰仗著體內的氣脈流轉淌至食指位置,進而嘗試著去融入那枚戒指的幽藍。
意向之中的抵禦並沒有出現,這與其上雕刻花紋的動感十足大相徑庭,敦煌分出的神念幾乎是在沒有任何阻撓的情況下安然進入了戒指內的別有洞天。
在那裡,承載著一片同時下幾乎一模一樣的廣袤平原,只不過,那裡是飛沙走石的荒涼。
天地之間,借有一光筆挺面北飛盪去,成就一道中線,將此番天地徹底分成涇渭分明的兩個部分。
將從立足之地向東望去,便是驚雷滾滾,電閃雷鳴之中,一道騰飛長龍的倨傲身影若隱若現;轉西望去,則是天昏地暗,塵煙四起,一條蜿蜒近萬丈的蟒蛇正凝望天際,蛇信子凝固於半空之中。
它們無一例外,皆是凶神惡煞的龐然大物。
這兩者便是戒指上花紋的具象化,除卻周遭場景天象變化不斷之外,那臨淵對峙的龍蛇卻是巋然如岳,半晌不出一步。
見兩物巍然,卻是一點動作都沒有,敦煌雖然心中存有不解,但最終也沒有偏向於兩者之間的任意一方,不論是前行至近前,還是後退回起點,他依舊穩居中線,
稍作一番打量之後,敦煌並沒有再進一步的想法,而是收了自己分出的神念,重回現實世界,背向驕陽,向白家主城大步走去。
那裡還有一個人,不得不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