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來客
從參加盛典,並陪著她一併走入候選行列后,白臨霜就曾不止一次設想兩人之間那避無可避的對決,為此,他想了很多。
或許是在全盤壓制的順風大勢中故意賣出破綻,從而達至天衣無縫的一潰千里;或許是自打提扇上台的那一刻便故意示弱,營造出雙方實力的懸殊表現得宛若天差地別一般;或許是扇開墨色山水,對空揚出栩栩如生,在和風的溫煦中颯然轉身,不留一片雲彩。
方法何其多,但其中的初衷卻都是為了能夠讓她登臨那一座其夢寐以求的家族之位,進而完成她心間的目標。
當然,腦袋裡的設想不過是白臨霜的一廂情願罷了,若是轉入現實世界,情況究竟會怎樣發展,無人知曉。
白駒過隙,日月如梭,眼睛一睜一閉,最後的盛典終將來臨。一切正如白臨霜所料,他如願以償地對上了她。
凝望著不遠處換上緊身長衣的心愛女子,白臨霜深呼一口氣,環顧四周的人頭攢動,看著他們吶喊的嘴角,他卻是聽不見哪怕一聲激動。
撒著利落劉海的她右手淡張,尾兩指徐徐彎起並不平行的弧度,而後自中飛襲數道精光,猝不及防地勒住了白臨霜的脖頸。
瞬身而來的她不帶煙塵之氣,冰冷的呼吸更宛若剛從滯留許久的異界踏步而出,滿溢著不被現世所接受的凜冽。
「額……」直到五指烙上脖頸,白臨霜這才發現自己竟是除了嗚咽,便什麼也做不了了,感受著窒息的循序漸進,他的臉色飛快轉紫。
「不……你.……你.……你不是.……」就算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白臨霜也只是將框內眼眸緩緩下移,鎖在了那徒有其表,不見其神的女子身上。她身上升騰的黑霧本應穢邪,但此刻卻是點綴著大融的姿態。
凝視著那張劉海下熟悉卻又陌生無比的臉龐,白臨霜發力想要反抗,奈何越是掙扎,那宛若銅澆鐵鑄的纖細五指便會更巨幾分勁力,甚至已從原本圓潤的半弧勾成了指尖內彎的鷹爪。
白臨霜已經全然動彈不得,鎖頸的五指一方面掐住了他的呼吸,另外一方面又是分毫不差地卡住了他運氣之路,靈氣無法使用,雙手又是難以撼動鐵指,眼看死局已定,但那女子卻依舊不曾放下警戒,左手隔空抓出一支筆挺的黑色箭矢,就要直刺其左心胸膛。
一般箭矢的鋒芒便不是肉體所能抵禦的,更別說是現下閃爍著無比貪婪的黑矢了,鯨吸長空之意僅是那瞥上一眼就能輕送看出,若是真的洞穿了胸膛,不光五臟六腑得被攪個稀碎,怕連靈魂亦不可倖免,碎成齏粉飄零,最終落得永世不得超生的凄涼。
慶幸的是,千鈞一髮沒能轉成塵埃落定,鋒芒畢露的箭矢也僅僅只是在刺進皮膚約莫一寸深的距離后便戛然而止,緊接著,一陣就連白臨霜也能感受到的威壓赫然流轉,以橫掃千軍之勢從圓台的一角陡然掠起,轉瞬轟在倩影的纖細腰肢,將之轟飛萬丈。
「咳咳咳咳咳!」拜那圓刃所賜,失了單臂支撐的白臨霜總算是趕在窒息昏闕前奪回了對自己身體的掌控,他顫抖著提起左手,輕撫著自己已然被勒出無法消磨的印記的脖頸,短促而貪婪地汲取著周遭的空氣。
「.……我幫你最後一次.……」悠然響起的沉音只有這麼一句是清晰到白臨霜可以聽見的,他還未去深究,自遠方渦旋而起的邃雲便已遮天蔽日,浩蕩而來……
距離紅髮提劍破浪而出已有三日,這三日以來,敦煌沒有再東奔西走,而是安靜地陪在姜樂冥的身旁,除了偶爾為蒼風輸氣療傷之外,空餘的時間便是無所事事地或坐或躺。
正如平常一樣,他沒有傳授姜樂冥一招一式,嚴格依循了自走自路的教徒方針,而至於其究竟是好是壞,也只有吃了好些天苦的姜樂冥自己心裡清楚了。
期間,潛入姜樂冥眉心的黑雀還出來蹦躂過一次,那一次它的身形格外虛幻,離姜樂冥稍微遠那麼一些,就幾近透明了。
所以它只是徘徊在姜樂冥的腦袋上,跳累了便原地趴下,似乎是將其主人的頭髮當作了愛巢,好不愜意。
那一次黑雀大概是在外頭浪蕩了兩個時辰,當中又有那麼幾刻鐘是由於初初感受到異樣氣息,也就是敦煌的氣息,還會不時地發出酷似雄獅一般的低吼,用以宣示主權。
但敦煌畢竟還是那個敦煌,與異獸打交道什麼的先不說是專業,但也算得上老練,根本就不用身為主人的姜樂冥動神與這隻啟靈獸做任何交談,他僅是輕輕揮了揮衣袖,便令原本對其警戒萬分的黑雀自動自覺地收了低音沉吼,轉而歡天喜地地啼出幾聲清越,敵意全無。
除了黑雀自己之外,沒有人知道敦煌在那記揮袖中究竟展示了什麼光景。
祥和又算得上是慵懶的三天很快便過去了。眨眼間,就到了敦煌要啟程離開,去往櫻源的時候了。迎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他回身俯視著那平躺於地上,氣息已重現巔峰之境的蒼風,又看了看仍未從坐定中蘇醒過來的姜樂冥,嘴角微微上揚。
僅剩下的獨臂抬至眼帘前,五指緩慢開合,一枚已被劍氣雕琢成蓮花模樣的璀璨藍石悄然綻放。
橫身一震,那朵綴滿凝實厚重之意的蓮花卻是輕盈無比地隨風盪入半空,將靚麗從敦煌的掌心開向天地。
親手將絢麗送上天際的敦煌倒也沒有閑著,只見其微微抽袖,一柄黝黑的長鞘便是夾雜著百萬縷罡氣破空而來,鞘柄穩入敦煌掌心,而罡氣則是衝天,爭先恐後地撲向那朵藍蓮。
也就是風掃柳絮的一個剎那,原先還是栩栩如生的蓮花,如今卻是化作細水長流而下,不露分毫地淋在敦煌高舉過頂的白色鞘首,又順著圓鈍黝黑上的圖案,飛速融入其中劍身。
納盡藍光無限的黑鞘有那麼一瞬隱隱爍起刺眼的光芒,但很快又重歸平平樣貌,便不再有驚人姿態流轉,保持著其貌不揚的低調,隱匿無蹤。
「劍,我先替你保管著。」敦煌瞥了眼平躺在草地上的短匕,輕聲道下叮囑,隨後屈指一彈,不遠處那一棵足要八人圍抱才勉強能夠繞起一圈的參天大樹的樹榦上頓時多出兩行蒼勁小字。
「我們還會再見的。」敦煌遞手揉了揉姜樂冥亂蓬蓬的頭髮,微笑著後撤一步,和風迅疾,颳起一陣朦朧水霧的同時,又帶走了獨臂。
劍罡的爆發甚至無聲無息,而就算是敦煌離開了,寂然的冰霜卻依舊未曾被打破,直到。
「鏘。」一聲清越伴隨著扶搖的光影,在姜樂冥的頭上再度匯出一隻乖巧合翅的小鳥兒。酷似深潭般幽邃的眼眸此刻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敦煌原先所站的位置,良久,才再送接連數聲酷似哀嚎一般的嘹亮。「鏘鏘——鏘鏘——」
不遠處的粗壯樹榦上刻寫著:醒后,向東行千里,過蘆葦盪后再轉北走兩百里,陳芒會在那裡等你。
沒有落款,一如既往。
若想要去往櫻源的櫻落之地,則必須得要有人指路或者有地圖的指引才行,漫無目的地徘徊大陸,想要隨緣搏一搏,大有概率無功而返。
至於這人或地圖哪找,兩個地方:白家主城以及天靈帝國。前者對行天大陸可謂了如指掌,隨便找個地位較高,同時年齡較長的人,都能指出櫻源的大體位置。但也有前提,詢問者必須得是白家中人。
前提的列明讓敦煌果斷放棄了這一選項,雖然說他仍有田叔可以仰仗,但後者的身邊有雪兒,他怕一遇上銀髮,就再難狠心離開。
所以,只有一條路可以選擇了。
由於不想惹是生非,敦煌便拿著由田叔所贈予的通關文牒,乖乖地排在城門口,靜候著士卒盤查。
清晨入城者屈指可數,很快便輪到了敦煌。
一般來說,有高層專門批下的文牒,入城程序應該極簡才對,但眼下情況卻偏偏不是如此,那握住金文上下打量的士兵明顯沒有輕易放行的意思,就連原先排陣於城口的一眾甲兵,也是在悄無聲息中踱上前來,以敦煌為圓心,隱隱形成了一記包圍圈。
「有什麼問題么?」敦煌一直垂著頭,但見士官遲遲不肯放行,便抬起了頭,將隱於髮絲后的藍紫奇眸徑直對上那面容肅穆的士兵。
「是有那麼些問題。」不知是該說這位士兵初生牛犢不怕虎呢,還是盡忠職守。光從敦煌那不論是斷臂的身姿,抑或是異彩的奇眸,就能看得出這個人並非易與之輩,他卻依舊不讓分毫地朗聲道:「此文牒是前統帥大人批下的,已經無效了。」
「前統帥?他辭任了?」對此,敦煌僅是眼眉輕挑。「什麼時候的事?」
「這個你不用知道,現在,只煩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士兵將金紙拋入空中,酷似挑釁般抽劍將其於敦煌眼底切個粉碎,出鞘入鞘的速度算是一流水準。
「為什麼?」面對著那幾乎貼著鼻樑飛掠而過的劍鋒,敦煌不慌不忙,依舊維繫著輕聲淡然道。
「陛下有令。」那位大兵有些愣神,他本以為自己此番明顯逾越的挑釁勢必會引起男子的反攻作為教訓,這樣一來便可有理有據地將其帶入皇宮,卻沒想過他竟然會來這麼一出,一番啞然後,才匆匆搬出了但凡遇事不決,皆能生效的諭令。
「這樣啊,那行吧,帶路。」既然定了不惹鬧劇的心思,未到萬不得已,敦煌便不會輕易在別人的地盤上殺出麻煩。
幾個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拿敦煌怎麼辦,獃滯了好久,愣到敦煌眼中都有不耐煩之意隱隱浮現了,之前那出劍挑釁的大兵才揚言出聲,帶著這位訪客往皇宮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