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將軍
「原來傳說是真的。」白臨霜努力驅散眼前的朦朧迷霧,仰望那一張徐徐轉過的古樸臉龐,細聲感慨道:「裂隙毒潭之中,果真是封印了某位靜候有緣人的存在啊……」
「更正一點。」那身高已經直超兩米的巨人臉色肅穆沉重,自其嗓門中道出聲音憑著封閉的洞窟更是如雷貫耳,其中隱有奇特的魔力流轉,讓本還有些恍惚的白臨霜徹底清醒過來。
「我並不是封印在這裡的,裂隙毒潭那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也是我自己選擇呆在那裡的,目的也只是方便我安享晚年而已。」
要想讓這位不苟言笑的人擺出一副好臉色,似乎有些難如登天啊。就算是說話,其嘴巴的幅度也是始終貫徹了極簡主義,僅僅是微微開合,能夠發音,對其來說便已足夠,因此,從他口中說出的話語總是給人一種彷彿黏在一起的感覺,索性白臨霜的耳力還算得上是傑出,仔細聆聽,懂得他所言為何物到也不是什麼難事。
「而且,在這個世界上,你應該是歷史第一個完完整整地淌過裂隙毒潭的人,如此史無前例的壯舉時至今日才完成,那麼,關於我被封印在此的傳說,你又是從哪裡聽見的?」
「我……之所以會……知道您的存在,是因為我在葬書閣里……找到了一本名叫.……《合異》的古籍,在其最後一頁,剛好有一行小字.……記載了有關.……裂隙毒潭的事情.……你就剛好出現在那一頁.……白臨霜儘管已經完全蘇醒,可仍然存乎於四肢的乏力依舊不太好受,哪怕用盡一身的氣力,他也只能勉強拱起上半邊身子,靠著一旁的圓潤巨石,喘息著回答道。
「合異,原來是那本東西啊,不過是些我一時興起的誇誇而談,居然還能留在白家葬書閣呢?」男子的臉上終是露出第一抹人性化的韻味,但那僵硬到仿若機器微調般的上揚嘴角,卻是無比瘮人。
「那本奇書.……是.……您寫的?」白臨霜倒抽一口涼氣,剎那的回神仿似讓他又重新有了力氣,猛然挺起腰桿,他總算坐得筆直,眼神中的光暈亦是愈發明亮。
白家葬書閣,恰如其名,正是白家收錄世間一切古籍的地方。那是一座環形塔,正中央的位置乃是一記大坑。
在那裡的藏書只有兩種分類:塔上和塔下,塔上多為聖賢書與修行秘典,一列一列排行整齊;塔下的則多半是些歪門邪道或是不入流的廢書,不知怎麼地兜兜轉轉來到白家,結果入不了英傑之輩的眼,就被丟到正中間挖得大坑裡頭去了。
葬書閣的藏書每年都在增加,塔上增得多了,便將整座再擴大一圈。至於塔下的增長,則遠不及塔上得多,一方面是因為不入流的歪門邪道甚少有捷徑能夠流入白家,而且正中間的大坑每隔三十三年燒一次,每次都燒一半,如此情況下,要想填滿這一口深達十人高的大坑,談何容易?
至於白臨霜口中的奇書,男子淡然語氣中的合異,就是前者在塔下近乎被全部人所遺忘兼不屑一顧的深坑中找到的。
《合異》並不是什麼不入流的廢書,只是其中大力推崇的東西不被自古就自詡為靈氣大家的白家世代所接受,進而被打上了旁門左道之名,才被丟進深坑之中的而已。
《合異》開篇的第一句話是這樣寫的:融天下之大異鑄造一同。再往後的篇章里,便詳細記載了世界上包括劍技,精神力在內的各種千奇百怪的流派修鍊方法,力推只要可以將書內記載的各項奇門全都融會貫通,便可登頂於世的概念。
此等想法放到自古以來都以靈氣為尊的白家,又怎麼會被人所承認呢?如此,葬書閣的大坑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頗為大不逆的《合異》的歸宿。
其中記載的道理雖不受白家待見,但卻並非真的一無是處,要知道,現時代的趨勢可不正是向著合異所指走得么?單以前些日子叱吒風雲的劍聖敦煌作為例子,又有誰敢保證他只是憑藉著一手出神入化的劍技登頂天下的?
《合異》這本誕生於幾百年前的創作,卻是指明了後世將行之路,這一點便讓初次造訪葬書閣的白臨霜尤為欣賞,所以,當他掃見《合異》最後一頁的小字時,便立馬招來銀甲審判,與之一同來到這自開闢以來就甚少有人問津的裂隙毒潭。
實話實說,就在剛剛入谷的時候,不光是銀甲審判,就連白臨霜本人也對洞內是否真的藏匿著隱世高人這件事深感懷疑,但奈何滌魂一詞的光輝實在過於宏大,如果白臨霜不去拼拼這《合異》背後的可能性,那麼,在面對這那位早已家喻戶曉的「內定」繼承人時,則幾乎沒有勝算。
白臨霜不是沒有領教過滌魂的威力,事實上,早在盛典未曾開始之前,其家父就已經帶著他體驗了一次。
那只是轉瞬的光暈,卻成為了白臨霜心中全然揮之不去的陰影。試問,若是親眼看著自己的雙手在融化,不凝血雨,不帶痛楚,只有青煙扶搖在眼前,此等景象,對於那時仍是青少年的白臨霜來說,可謂是天下一等一的絕望。
萬幸的是,等到白臨霜從恐懼的昏暗中徐徐醒來時,他正完好無損地躺在家中的軟墊,而身邊悉心照料他的,則是那位他這一生都不會忘卻的女子。
「奇書?呵。」直到石頭碎裂的砰然回蕩在洞窟之內,白臨霜這才發現這位男子的全身上下仍有部分宛若鎧甲一般的石塊伴身,並不算大,卻密密麻麻地遍布在全部關節,限制著他一切動作的幅度。「這麼多年來,也就只有你把我放的屁當寶,可真是難得啊。」
「您莫非就是當初陪著白家先祖打天下的洛將軍.……」就算白臨霜心中抱著一絲能夠得隱世高人真傳的希冀,他也從來都沒有料想過,在這裡,在這杳無人煙的裂隙毒潭,能夠找到自己堪稱是老祖宗輩的人物啊!
震驚之餘,縱使渾身劇痛難耐,白臨霜亦是對此不管不顧,依舊咬牙堅持要雙膝下跪,向著這位只有半張臉轉過來的先祖,跪拜道:「晚輩白臨霜,見過洛將軍!」
「白臨霜么.……」被其口口聲聲稱作洛將軍的男子輕眯單眼,以掩飾當中轉瞬即逝的悲意,同時在心裡不解地默默念道:原來是顯昭的後輩啊,怎麼無緣無故改姓白了呢?
「起來吧。」深吸一口氣以平復眸中的悸動,洛將軍稍顯艱難地抬起自己那隻仍有石塊束縛的右臂,「這兒的泉水有補血療傷兼解毒之效,你就在這裡先好好休息,等你復歸巔峰,我會再來的。」
「謝洛將軍。」得了允許,白臨霜這才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他雖不是久跪,但起立時眸前仍是一黑,腳步頓時蹣跚,踩出幾步踉蹌,眼看就要摔倒。
頓時,一道和光飛絮,看似雲淡風輕的微光卻是輕而易舉地托起了白臨霜的身子,將其平穩渡至泉水岸邊,慢條斯理地放下。
「小心一點,你在毒潭中已過百息,一生精血已經盡數被毒素侵蝕,我不久前才剛幫你把體內的毒血全部清乾淨,所以動作盡量小一點,不然以你現在有些缺血的狀態,動作稍微大一點就得昏。」洛將軍收回筆挺的右臂,依舊是不咸不淡地說著:「對了,毒潭外有個銀甲,是你的人么?如果是,我把他接過來照料你,如果不是,我就殺了。」
「別,將軍。」光是聽著洛將軍那近乎沒有起伏的口吻,便讓白臨霜對此深表恐懼,也不顧就在剛才的囑咐,他連忙擺手:「那是我的人,那是我的令,煩請將軍把他接進來吧。」
「令?」洛將軍的眼中漸漸浮現出一抹好奇:「那是什麼?白老頭後代的一些新把戲么?」
「回稟洛將軍,令是指在白家盛典時,家主候選人的貼身護衛。」白臨霜連忙解釋道,生怕這一位傳說中殺伐果決的將軍會真的對自己的審判下手一般。
白臨霜之所以會面露懼色,其理還不是在於洛將軍哪怕放到現今仍可震懾天地的威名?別人是萬軍中取敵將首級,洛將軍是什麼?是一槍摘下全軍首級,叫大地轉瞬血流成河。
別人待俘虜如牲畜,而在洛將軍的眼中,俘虜即為死者,其馬蹄所過之處,皆有深可埋入千人的坑留下影蹤,在他的一生戎馬歷程中,坑殺的役卒不下百萬。
在那群雄四起的年代,白家之所以能夠就此紮根於世,並在往後成長為根深蒂固的參天大樹,其背後幾乎有一半的功勞均要歸功於這樣一位冷血的將軍。
混元一槍破天裂地,不外如此。
有人曾說,正是因為洛將軍身負的人命多到了足以讓人神共憤的程度,因此在其大限將至的那一刻,有近乎十萬道驚雷悉數轟炸在他的肉身上,最終將其泯滅成灰,落得渣都不剩的悲慘結局。
然而事實證明了,流言畢竟是流言,其最主要的作用依舊是拿來聽個樂呵,要追求真相,怎麼也好,到頭來還是得相信官方撰寫的正史。
十萬道驚雷的奔騰景象,正史並未曾記載,而對於洛將軍的結局描述,白家官方給出的答案只是告老還鄉,至於他有沒有死,又是怎麼個死法,卻沒有確鑿描述。
沒有描述有些時候並不代表撰寫者不知,而是真真切切地代表著事實,眼下那俏生生的洛將軍,可不就是一個強而有力的證據么?
「盛典?」洛將軍對這個現如今被整個白家奉若神明般的詞嗤之以鼻,冷笑道:「看來白老賊還真是江郎才盡了啊,居然真的把我選角那一套照搬出來做,嘖嘖嘖,以他那向來喜歡扮好人的尿性,怕是還有改良哦。」
跟洛將軍一輩,還能被其稱作白老賊的,不用多費心思去想,白臨霜就能明白這個人究竟意指誰人,本來,按照白家之令,辱罵先祖者當誅,可眼下么,還是算了吧。
「不用擔心,我還沒有傳說中那麼冷血無情。」對於白臨霜為什麼會如此緊張,洛將軍自然對理由心知肚明,所以他僵硬地勾起微笑,輕聲道:「既是你的人,我不會拿他怎麼樣的。」
語畢,洛將軍瞬化流光,在白臨霜的注視下,於一息間變得無影無蹤。
「沒想到……洛將軍居然還活著啊.……」白臨霜心有餘悸地咽了一口唾沫,依舊揮之不去的難以置信縈繞左右。「這樣的話……如果那人也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