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安然
裂隙的終點設在一方遠離人煙的荒郊野嶺,黃衣護靈停步於此,環顧四周,最接近他的則莫過於那百米開外的一處樹蔭屏風。
一行行擺列整齊的桑樹恰似好整以暇的重裝兵團,雖無言無語,卻以高聳入雲的偉岸,默默地守護著這唯獨屬於行天海衛的凈土。
義冢,這是那位老人家定下來的會面之所。所以在萬事已然盡善盡美后,黃衣便按照約定,來到了這裡。
約莫是佇立三刻鐘左右,又是一道裂隙臨身開啟,從中騰出紫暈翻湧,終是吐出一道仍點綴著幾分虛弱之色的身影——江鳴羽。
「怎麼樣?都解決了吧?」黃衣聳了聳肩膀,每一次的吐息,卻隱隱讓他的身形更加虛幻幾分,但其本人則很明顯,對刻寫在自己身體上的虛幻毫不在意。
「嗯,都解決了。」江鳴羽長吁一口氣,捋順了自己有些急促的氣脈,點頭道:「未來幾天,他們怕是找不了我們的麻煩了。」
「幹得不錯。主要就是沒能一勞永逸,這一點有些可惜。」提起一勞永逸這四個字,黃衣護靈的眼中頓時流露出一抹無奈之色,那是僅針對於江鳴羽的無可奈何。
「別這樣看我,我可不是什麼殺人魔頭。」天生對世界有著敏銳觀察力的江鳴羽自然很輕鬆便留意到了黃袍護靈對自己的眼神變化,所以他輕嘆著搖了搖頭:「而且,答應幫你們做這件事,我已經付出很多了好吧。」
「我知道。」看著眼前這個故意表現出虛弱姿態的江鳴羽,黃袍護靈倒並不能把他怎麼樣,只能微笑著點點頭,同時向其鞠下一躬,鄭重無比地說道:「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的幫忙了。」
「不用這麼客氣,畢竟是我有錯在先的。」江鳴羽擺擺手,腳上還順帶往草坪左旁稍稍側出一步,恰到好處地讓開了黃衣護靈的莊重道謝。「對了,你的身體怎麼樣了,恢復得應該還行吧?」
「差不多快好了,等過了今晚,就應該不用再藉助靈氣化形了。」
自稱為護靈的男子從出現的那一刻,其面龐便縈繞著一陣叫人捉摸不透的迷霧,那並非是足以遮蔽視線的濃郁之霧,相反只是輕紗。然而,就是這一陣輕紗,卻完美無瑕地隱去了他的臉龐輪廓。
乍一看,這位黃袍護靈仍然是有頭有臉的存在,但若仔細端詳則不難發現,他的相貌無時無刻不在發生改變,儘管幅度不大,但卻異常頻繁,以至於他的真貌哪怕到了剛才,也依舊沒有顯現出來過。
而道出靈氣化形后,這層不似面具卻勝似面具的薄霧輕紗終是悉數褪去,讓一直藏身其後的男子顯露出本來面貌。
那是一張稜角分明的臉龐,並不算挺翹的鼻樑配著外翻的招風耳,一對自鄭昇離開后,便日漸渲染上亮金,到如今已是金光熠熠的眼眸中點綴著近乎常年陪伴左右的嚴肅之情。
他可不正是先前以一己之力抗下近乎全部紫毒瘴氣的陳芒么?
「你也真夠可以的。」陳芒比已經是七尺男兒的江鳴羽還要高出半個頭,所以後者自然而然地仰望陳芒,略是馬後炮般感慨道:
「明明是可以把部分紫毒障的凌冽分給那幾位孩子承受,這樣一來,對於那些孩子的傷害也不會高到哪裡去,對你的傷害最起碼也能縮減至安全的範圍,可你卻偏要選擇玩命,偏要獨自一人抗下全部。」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當時我身上還有閑情時用天馨花煉製而成的解藥,神仙都不可能救得了你啊。」
「這我真不知道。」只是投影的陳芒頗為實誠地搖了搖頭:「不過,既然敦煌大人在離開之前,把雪兒,姜樂冥他們託付給了我,那麼我就勢必不可能用他們的性命來冒險。」
「所以你拿自己的命去賭?可真是大手筆的揮霍啊。」江鳴羽抿起嘴唇,抨擊著陳芒如此選擇背後的不智。
陳芒再沒有為自己所作所為辯解的意思,聽著江鳴羽的慨嘆與調侃,他也只是回以和煦微笑,畢竟只要他自己認為這樣做值得,就很足夠了。
眼見著自己的勸諭到了陳芒身邊幾乎等同於左耳進右耳出,自討沒趣的江鳴羽索性也就乖乖地閉嘴,再不多說些什麼,僅是陪著陳芒並肩而立,一同眺望著百米開外的桑樹屏障。
「江先生,你此行的目的,可算是達成了?」沉寂了好半晌之後,二人卻遲遲不見桑樹那端有另外的人影走來,於是乎,陳芒拋出問句,用以打破縈繞四周的靜謐。
「在我自己看來,絕對是完成了的,但我天上那位老爹怎麼看,我就不曉得了,畢竟他的原話是,至少也要讓整個白家承認我們江家之毒絕非一無是處。」江鳴羽一邊說著,還一邊伸手指了指灰暗的天空。在他的指尖所向,不知是其刻意而為,還是隨緣的巧合,正好有一顆星星閃耀著。
「令尊難道與白家有什麼爭端么?為何一定要爭得白家的認可?」縱使只是虛幻投影,卻絲毫不礙陳忙眉宇間的疑惑流露。
「唉,都是些雞毛蒜皮的陳年往事而已。」一想起自己那個到死都嚎著終有一日要讓白家刮目相看的父親,江鳴羽就頗為頭疼。
江家的舊事他不是沒了解過,也深知江家從祖父輩開始就跟白家結下的梁子。但作為江家新生代的最強且是唯一戰力,江鳴羽卻並不覺得兩家交惡,責任在於白家。
相反的,他還認為自己那個年少輕狂的祖父要為這件事情負上全責,畢竟,誰叫是他先在白家門口挑釁的呢?而且這還不是簡簡單單的挑釁,他霸著別人的家門,仗著一身豪氣,一連喊了三天三夜的白家匹夫,這擱誰能忍得住啊?
百年前的白家家主只是一掌散盡了祖父的全部修為,並沒有趕盡殺絕,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奈何那些父輩看待此事甚至還沒有自己一個小輩看得透徹,也難怪江家當衰。
「很為難么?」陳芒看著一臉哀愁的江鳴羽,輕笑道:「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唉。」江鳴羽嘆息一聲:「反正,老爹給我定下的任務,我怕是這輩子都完成不了了,與我的個性實在相差甚遠,要是強迫著去完成,修為受損事小,一世蒙塵才是天大的罪過。」
「那就聽從自我內心,不去想,不去做便好了。」陳芒微微頷首,淡然說道:「反正能夠影響一個人的,說到底,也只是那個人自己罷了。」
「希望吧。」江鳴羽仰首望天,凝視著夜幕中唯一高亮的星光,由衷地說道:「希望一切真能如我所願吧。」
「一切都會好的。」
不遠處的桑樹屏障中,總算是步出了兩道如期而至的身影,行於前端的那一位昂首闊步,長發飄然,英姿颯爽且非凡;而步於後位的那人則白須滄桑,一對深邃的眼眸中卻是難得地浮現出如釋重負般的欣慰之色。
若按輩分來斷,年長為先,那位明顯已是步入花甲之年的老人就應該走在英姿煥發的青年前面,可眼下卻是順序完全顛倒。那位老人此刻正心甘情願地走在後輩的一個身位外。
「看你們這樣,看來繼承是已經完成了啊。」待二人行至跟前,陳芒便揚聲祝賀道。
「嗯,完成了。」田叔重重地拍了拍被自己欽點成為接班人的尹清肩膀,笑呵呵地說道:「以後的行天海衛,就看你了啊。」
「嗯,大人。」這只是一個順口而出的稱謂,卻是招來田叔的一記圓瞪,那縱使不帶怒意的瞪視卻依舊讓尹清如坐針氈,渾身顫抖一陣后,這才醒悟過來自己的身份早已不同往昔。
「可要改口咯,統帥大人。」田叔見一臉不知所措的陳芒半晌不知道該做些時候,朗笑道:「要是之後被人聽見了,可會有流言蜚語的啊。」
「是。」很顯然,尹清這十幾年來的習慣是一時半會改不過來的。「大……額.……」
「就叫我田叔吧。」今夜終是卸下大任的統帥慈祥萬分地說道:「聽得舒心。」
「好的.……田叔……」尹清點點頭,但即便如此,田叔這個無比陌生的稱謂,對他而言,仍然有些難以啟齒。
「一切都安排好了么?」不再看沒有一時半會兒是完全走不出無措處境的尹清,田叔轉而望向已然逐漸虛化到肉眼難以視清的陳芒。
沒等後者給出口頭的答覆,馬匹的嘶吼配上車軲轆的滾動音律已然由遠至近。伴著車馬之音的娓娓,陳芒再也支撐不住化靈的身姿,仰面倒去,並在撞地的那一刻碎成璀璨星光。
「好好休息吧。」或許是對此早有預料,田叔一點兒也不覺得驚奇,只是拂手驅開縈繞地表的燦黃氤氳,隨後轉向一旁已被小姐認定為自家人的江鳴羽,柔聲說道:「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不辛苦,只是鄙人希望田將軍答應我的事,能儘管提上日程啊。」江鳴羽雙手抱拳,秉著謙卑不冒犯的態度,恭聲說道。
「放心吧,我絕不食言。」田叔自信滿滿地拍了拍胸脯,此時,下人備好的馬車也已行至跟前,所以他翻身上車,一邊示意江鳴羽同隨,後者也不拖沓,翻簾入內,不見影蹤。
「以後就看你的了,後會有期,統帥大人:尹清。」最後的告別在田叔不加哽咽的話語中不顯傷感,揚起的韁繩在空中掠起迅影,落定的那一刻,駿馬嘶哮一聲,已有溫熱的鐵蹄摁下泥濘,終不再回望。
「放心吧,統帥大人,我會將行天海衛管理好的。」尹清目送著終是卸下重擔的田叔離開,在心間鄭重承諾道。
「滴答——滴答——滴答——」
冰冷的水滴砸在鼻尖,帶起寒徹心扉的感觸,很快,在裂隙毒潭中徹底昏闕過去的白臨霜終是醒了過來。
「醒了?」不咸不淡的低沉回蕩在這已經蓄了足有膝高的水的洞窟之中,「行了就吃點東西吧,毒潭應該不太好受吧?」
「你是?」白臨霜稍顯狼狽地爬起身,有氣無力地問道。
「是你一直在尋找的存在,能讓你實力突飛猛進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