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綻放
敦煌化鷹爪的左手輕而易舉地擒下了迴轉的黑鞘,之前轟在腹部那一拳雖重,但對他本人而言卻是無傷大雅,而今唯一棘手的問題並不在於眼前這個揮手便能泯滅的影子,而是遠在別境的李昭苒。
他不能拿親妹妹的性命去賭,若是不幸輸了,慘敗的代價便會無比沉重,畢竟李昭苒正和雪兒他們在一起。
「劍聖大人,其實我並不想與你們為敵。」仰仗著敦煌的畏首畏尾,樂正邢文倒是擺起手來,一臉輕鬆寫意地說道:「如果你不曾幫那隻蛇妖,我也就不會為了保命而觸犯你的逆鱗。這件事之所以會鬧成這樣,很大一部分都是因為你啊。」
「可真會說啊。」敦煌右眼眼皮輕輕跳動,無盡的不屑從中翩然,「你怎麼不說說你自己呢?為了功名殘害無辜,會有報應也只是遲早的事吧。」
「我哪裡殘害無辜了?」樂正邢文揚起下巴,滿是傲然地說道:「我是人,會殺非我同族的妖,於情於理不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么?」
「就因為她是妖,所以她就要成為你謀權的犧牲品么?」敦煌向地啐出一口唾沫,混色雙眸中的厭惡更甚。「你不覺得這樣的想法太過霸道了么?無知又自負,正因如此,有些人才會自稱為『萬物之靈』啊。」
敦煌揮袖一劍,掠然光影直削樂正邢文的左半身,將其蓄勢而發的左臂連根斷去,雖是不能亡其性命,但並不代表前者就必須束手束腳。「那杜夜雪呢,他是人,你卻照樣將他當成身先士卒的棋子,這又作何解釋?」
「他們那一支村落里都是些犯了滔天罪責的人,先皇仁慈才放他們一條生路,僅僅是將其驅逐出境。」蠕動的陰霾瞬息孕出嶄新左臂,作為其主人的樂正邢文也是微聳單肩,輕笑道:「他們本就該死,我對他們的掃除,也只是替先皇完成了一件他不忍心做的事罷了。」
「呵。」對於樂正邢文的解釋,敦煌僅是回以冷笑,黑鞘前傾而立,不點鋒芒,唯以巍然如山的氣魄壓向這位前宰相。
「唉,我也知道這種都已經死無對證的東西是根本說服不了劍聖大人的。」他雙手合十,再開之時已有粘稠絲線纏綿其中,當中澎湃之氣可謂顯而易見。「大人,這次動手,可得注意一下分寸哦。」
「不過是一個暫時不能殺的廢材,就當練練劍了。」敦煌剛一闔眼,有所依仗的樂正邢文便是率先啟出大步,連著無數黑芒,徑直撲向劍聖所處。
黑芒所及之地,哪怕是經歷了勁浪洗禮的磐石,都於轉瞬被其侵蝕,烙下一團渾濁的同時,更伴著令人作嘔的刺鼻酸腐。
「碧爾,看你了。」待到渾濁臨身,一直未動的敦煌終是微開紅唇,頃刻電閃雷鳴,雖是無形劍氣傾盆而降,但其鋒芒卻遠比有形之刃閃耀。二者僅是微微一觸,那吞天噬地的氤氳便是瞬間潰不成軍。
「嘶!」徹底化作一條青色巨蟒的碧爾恰如一尊殺神降臨人間,她的身子足有三分之一個峽谷一般長,以橫掃千軍之勢,猛地將那陰鷙毒辣的黑影轟入岩壁,於峽內炸出震蕩。
待暫不見陰鷙流轉之時,仿若無骨的青蛇躍空而起,長身對半而疊,血盆大張,從中吐出一團碧光,不偏不倚地落到那剛從一灘死水中掙扎塑形的人影身上。
當這團綠光噴薄而出之際,化作巨蟒的碧爾便再無法維持原形,身影迅速縮小,重新變成半人半蛇的存在,跌落於地,雙眸的神光更是漸漸蒙上萎靡之色。
反觀那初生時混雜不見五官的面龐,在碧影未曾降臨之際,已然漸漸有了冷峻的神韻,只可惜,這抹神韻尚未從猙獰中徹底綻放,就被天降之物悉數瓦解。
「這是……這是……啊.……啊!!」當那才剛剛重見天日的俊俏感受到面上異變之時,他便再也無法維持面容之上的酷冷,而是痛苦地嘶吼著,融化著。
渾身上下本是純粹的黑光,現如今已是青碧混雜其中,這兩種光芒以黑霧人形為賽道,彼此激烈競爭著。但那僅能蠕動的黑光,又怎麼可能追得上快若閃電的青光呢?不消片刻,這具冷若冰霜的換命偶,便是徹底化作一灘濃水,再無生氣可言。
在那濃水之上,一顆小小蔚藍的寶珠卻是完好無損地被保留下來,就算是傾注了碧爾近半底蘊的劇毒,也無法將之腐蝕出哪怕一個小口。
或是共生的緣故,當其餘三位換命偶感受到同伴的徹底隕落之後,彼此默契十足地揮出毫無威脅的氣浪,將宛若牛皮糖般的敵手掀出一定距離后迅速遠遁,改以背靠背的形式立於寒鐵雪花晶之前。
「什麼?怎麼可能?」儘管頂端的戰鬥仍然持續,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不過是單方面的碾壓罷了,樂正邢文一次又一次地被敦煌削成人彘,若不是有把柄在身,他早就死了無數次了。
他的四肢就像是永遠長不完一樣,劍影才剛去,下個瞬間,樂正邢文又變得生龍活虎起來,但這一次,他的表情不再輕鬆,而是蒙上了陣陣顯而易見的寒霜。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在其使命完成之前,換命偶是絕對不會被摧毀的。」他呼著熱氣,喉結上下悅動,眸中更是閃爍著難以置信的神光。
「看來,你算錯了啊。」手腕輕輕一轉,將黑鞘靠上自己的后肩,敦煌面露嘲諷的微笑,輕聲道:「前宰相。」
「不可能!」一聲出乎意料的暴喝將其軀殼瞬間炸成一灘渾水,自有活力的黑水不作半點拖沓,徑直飛落峽谷,直墜於谷內戰場。
「可不能讓你跑了。」敦煌緊隨其後。
「碧爾!」近乎復刻了敦煌與樂正邢文的戰場,杜夜雪與那嬉皮笑臉的換命偶之間的戰鬥也是同樣的一邊倒。眼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他居然尚有餘力跑到碧爾身旁,更小心翼翼地將之從冰冷石面上扶起來,其牛皮糖的本質可謂暴露無遺。
「那個.……那個.……寶珠……寶珠……」近乎快要昏闕的碧爾勉強抬起左臂,有氣無力地指向那顆蔚藍寶珠,在杜夜雪的耳畔柔聲道。「把它.……拿給……拿給敦煌……快.……」
「恩!」既是救命恩公的安排,杜夜雪莫敢不從,索性慢了半拍的鐘世擎也在此刻趕到,將碧爾託付給陛下后,他便連滾帶爬地沖向蔚藍寶珠,哪怕是周遭致命毒霧仍有殘留,他也一樣無所畏懼。
三步……兩步……一步.……已是近在咫尺了!
「轟!」鋪天蓋地的黑霧蠻不講理,以煊赫無比的氣勢輕鬆盪開了一介常人出身的杜夜雪,在這至關重要的一刻,杜夜雪卻似乎沒能握上那枚寶珠。
「原來是你這條蛇妖。」黑霧漸漸塑出人形,那是一張眼露殺念的臉龐,如漩渦般的黑光迴旋於他的掌心,將那枚天藍色球狀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吞噬著。「差點壞我大事!」
「咚!!」無數巨石轟然而落,震蕩中,敦煌那翩然若仙的身姿亦然降臨於此,感受到身後碧爾有氣無力卻又熱切的眸光,他立馬心領神會,手中鞘劍飛升,以削鐵如泥的鋒芒,將樂正邢文的右手連臂剁下。
「晚了!哈哈哈!晚了!!!」樂正邢文狂放地笑著,就算是右臂斷了又能怎麼樣,只要他一開始吞噬寶珠,碧爾的一切努力就註定付諸東流。「可真是有驚無險的勝利啊。」
「大……大人……」可就在樂正邢文狂言的時候,一道狼狽至極的身影卻是從敦煌背後緩緩爬起,在窸窣聲中,他將一枚蔚藍色的寶珠遞進了敦煌的左手掌心。「這是……這是碧爾讓我交給你的……我拿到了……」
「幫大忙了。」感受著掌心中的圓滑,敦煌幾近頹然的雙眸便是瞬間燃起希望之火,凝著光芒抬手撕出星辰裂隙,他一把將蔚藍摁了進去。
「什麼?!」樂正邢文瞪大了雙眼,寫滿驚詫的瞳孔中充斥著難以置信,凝神回望,他發現自己剛才吞噬的不過是一塊印有宰相二字的圓形玉佩罷了。「你這該死的混蛋!」
呼嘯的烈光在臨近杜夜雪的時候被敦煌一擊粉碎,迴旋的黑鞘再度入手,這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了,但這次,敦煌的臉上終是洋溢出自信的微笑。
「現在,我們可以好好地玩玩了。」他如是說道,前腳猛踏,在得知附身隨機性后,第一次主動沖向樂正邢文,與之展開純正面的碰撞。
「將軍。」任外頭如何殺聲滔天,戰火不斷,回到這唯有星芒為伴的地域中,來到這唯一的紅船里,還不同樣是一片祥和寂靜。
姜樂冥捏著手裡的紅車,摧毀了雪兒以雙相為主導的最後防線,同時也逼死了她的黑將。
還沒等雪兒吶出一聲頹廢,一道流光卻是突然出現在他們的眼前,連帶響起的,還有本該身處沙場的敦煌的聲音。
「雪兒,把這個珠子放到昭兒額頭上!」泛著焦急的聲音讓雪兒忘卻了抱怨,她一把拿過懸空的寶珠,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沉睡中的李昭苒身旁,小心翼翼地為她掀開劉海。
渾濁的黑霧此刻已然霸佔了李昭苒額頭的全部,若無青碧從中阻攔,恐怕這些傾巢的黑霧就能將李昭苒徹底同化了。
蔚藍寶珠入手,是一陣會讓人愛不釋手的冰涼感覺,但雪兒並沒有過分流連於其手感,利落地將之擺上青碧所處。
那本是被壓制的青碧在得此冰涼后,竟是光芒大放,璀璨的晶瑩迴旋升騰,不消眨眼的功夫,蔚藍寶珠竟是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黑霧的迅速消弭.……
「呵!」鍾世擎揚手列出百軍萬器,如雨落的鋒芒不漏半處,封死了扎堆並立的三人,待首輪-暴起過後,那剩下的三具換命偶已是千瘡百孔。
在目睹同伴的暴斃后,縱使其面上表情不改,但行為模式卻發生了很大的改變,他們不再敢衝鋒陷陣,而是竭盡所能般護著自己的周全,不,準確來說,是護著那嬉皮笑臉的周全。
敦煌反手一記劍柄將又一次被削成人彘的樂正邢文震飛數米,他看著這個已是氣急敗壞的強弩之末,微微笑道:「你不是號稱影之術的附身乃是無解的霸道么?怎麼,現在害怕了?」
「敦煌,這是你逼我的。」樂正邢文咬著牙從地上爬起來,低吼中卻看不見任何威脅,有的只是頑強地負隅頑抗。
「我倒想看看你還有什麼花招。」不過是這樣一個行將就木的軀體,敦煌一點也沒放在心上。這抹似曾相識的鬆懈,卻是迎來了同樣似曾相識的金光掠影。
「死亡之蓮。」冰冷到近乎不似人聲的空靈回蕩於雪峽亡谷內部,四字輕啟,一道金光便是划空而至,朝著碧爾的方向直落。
「碧爾!」敦煌轉身欲奔,另外一道如箭般的身影卻是更早地飛了出去。
「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