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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對坐

  「未免不會有點暴殄天物的意思么?」寒眸如劍,輕掃中卻讓全軍為之一顫,直至眾人看見金甲皇帝分毫不讓地側出大步,這才有所恢復。

  「劍聖敦煌,是你吧?」鍾世擎翻身下馬,金甲披身卻無兵器在手,他與敦煌僅僅隔了一具馬車的距離,對望中,他冰冷的語氣中卻泛著些許尊敬。

  對於一國之君來說,與天下強者交好永遠要比與之交惡來得更加有益,所以,哪怕領著重兵前來的鐘世擎,也依舊親身下馬,不點膽怯地直面徒有單臂的敦煌。

  「我叫敦煌,也只是敦煌,不再有前綴了。」他向著門帘踩出一步,在錯開鏤空窗戶的那一刻,朝著一臉憂心的雪兒眨了眨單眼。轉瞬朦朧氤氳漸起,褪去了他臉龐上的偽裝,將一張古樸而稜角分明的臉龐展露於天下,並不算俊俏的面容卻自有神威,再配上攝人心魄的混色雙眸,分毫不差於被冠以美男之稱的鐘世擎。

  「好。」鍾世擎點點頭,待下次開口,便已卸下了曾屬於敦煌的名號。「那敦煌大人此次前來,目標只是為了杜宰相么?」

  「不是我的目標。」敦煌聳了聳肩,言表之中根本就沒有在對待皇帝時所應有的尊敬,若是放到平日,在鍾世擎駕臨時遇到這種人,其身旁的衛兵勢必要大發雷霆,斥責此類人的大不敬,但面對著連皇帝都要尊上一聲大人的敦煌,就算是排滿一條街的士兵,卻無一不噤若寒蟬。

  「是她。」輕屈雙指,蒼風與姜樂冥便是從馬車內部翻身而下,彼此護著馬車趕到路旁的一個角落,同時將已然變成半蛇半人的碧爾顯露於鍾世擎的眸下。

  就算是兵陣肅穆到大街的每一個角落,卻仍無法勾起碧爾哪怕一點注意,她的全意早在重逢的那一刻,便鎖死在杜夜雪身上了。

  「蛇妖?」鍾世擎凝神一望,眉目輕挑的過程中憶起了更加年輕時的記憶,在父皇未曾駕崩時,他也曾見過同樣一身碧綠的妖精,雖然僅有半身。「難道是她?」

  「瑾峽皇帝莫非見過碧爾?」蹙起眉頭的動作果不其然地勾起了敦煌的留意,縱使那是鍾世擎嘴角的低聲嗡響,到了敦煌耳邊,卻一如洪鐘。

  「不該說是見過吧。」鍾世擎暗嘆一聲,揮手之間,先前那攔下敦煌短匕的破紋晶瑩便是瞬息炸成漫天光粒,於嘌呤中迅速重組成一條微光絲帶,牽著動彈不得的杜夜雪來到自己身邊。

  「這就是你的手段?用自殺來拖延時間?就等別人來救你?」碧爾再一次有了前沖之勢,卻被敦煌及時的抬手給封住了步調,這已經是他不知道多少次阻攔自己了。

  「敦煌!」這一次又一次的阻撓,終是讓碧爾將怒火遷了部分臨近敦煌身上,可只是他混色單眸的輕瞥,便足以讓這陣怒火湮滅於延燒之前。

  「就忍一下吧,既然連皇帝都出面了,總得給點面子不是。」敦煌淺嘆一聲,微起的左手卻沒有半點收回的意思。「說說吧,什麼叫『不該是見過』?」

  「在這大街上么?不好吧。如果敦煌大人不嫌棄,倒是可以隨我去皇宮一趟,那裡有酒有肉,更不用擔心隔牆有耳。」鍾世擎瞥了一眼滿臉死志的杜夜雪,看著那比自己還要大上近十歲的宰相,百般無奈地搖了搖頭。

  「帶路吧。」敦煌無視了身旁那位幾近幽怨的怒視,反倒是順應了來自皇帝的邀請:「不過,我這只是賣你堂堂皇帝一個面子而已,等你解釋完了,該死的人依舊會死,到時候,就算你擺重兵,也照樣無濟於事。」

  「那我只能寄希望於我的解釋有足夠的說服力,能夠讓敦煌大人與您的夥伴改變心意了啊。」同樣是長嘆一口氣,他轉手拿下緊貼於杜夜雪脖頸上的鋒銳長劍,於其耳邊輕聲道:「如果自殺能夠解決問題的話,早在十幾年前的那一天你就會這樣做了吧?」

  「陛下.……」杜夜雪嗚咽道,眼角泛下晶瑩。

  「承認吧,這十幾年都縈繞在你心頭的陰霾與誤會,你是想親自跟她解釋清楚的,如果你就這樣死了,保你一點也不會瞑目啊。」鍾世擎振臂一揮,常伴於身側的侍衛便是駕馬來到杜夜雪的身下,穩穩接住了他那近乎癱軟的身子。

  「大人,請。」轉過身,他沖著那分明來者不善的二人深鞠一躬,不顧皇帝之威,低聲下氣地說道。

  「走吧,別耽誤時間。」用不盡禮貌的應答勉強受了鍾世擎的邀約,他坐上由蒼風牽來的馬車,而齊行身側的人則是從東方穎霄換成了憤懣寫滿一臉的碧爾。

  行軍讓落左右兩側,泛開正中央的寬裕,僅供四馬一車於中自由馳騁。滾輪打落磚塊縫隙的聲音不絕於耳,讓碧爾的心一直無法靜下來。

  「敦煌,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所以,便有了縈繞於敦煌耳畔的,那幾近咬牙的低喝。「為什麼要攔我?」

  「我並沒有阻攔你復仇的意思。」放下馬鞭,敦煌閉著眼睛說道。「我不想把事情鬧大,畢竟這次和我一起來的人每一個都很重要,我不希望這裡面有任何人受傷,我已經不想再體會失去的滋味了。」

  聞言的碧爾稍稍一呆,微微散去的怒火終是讓了些許位置給理智自由發揮,讓她得以回想起敦煌在戰爭結束后的七日不眠不休。

  在那海風呼嘯,浪濤排空的懸崖上,敦煌就那樣站著,靜立於四碑之前,不發一言,不動一下。其向來宛若有星辰作伴的藍紫雙眸,更是在那七天中一直保持著昏暗隱曜。

  「在這個世界上,」待敦煌的明眸啟睜,微光閃爍,碧爾則是從中讀到了尤為難得的深切關懷。「你可是我不可多得的朋友啊。」

  「敦煌.……」

  漸漸地,那座威嚴的象徵映入眼帘,奪人眼目的璀璨不需半點說明便已彰顯其地位之尊貴,和煦微光之下,那入雲的塔尖中隱有光暈散射,那是刀劍的鋒芒,縱使逼人,可迎著來者,道出的卻唯有崇拜。

  皇宮的主殿並不遮遮掩掩,就立在雪白的大理石牆后,宛若古堡一般的建築風格鎏著金影,甚至足夠搶佔太陽的光輝。

  大開的殿門前人群熙熙攘攘,進的端著泛起騰騰熱氣的各式佳肴,退的有條不紊,於畢恭畢敬中轉落拐角,迅速消失在殿堂的周圍。因如此紀律,儘管門前人頭攢動,卻一點不顯擁擠。

  「大人請坐。」這是皇宮,居於至高位的自然是鍾世擎,而在他左下首位便是敦煌與碧爾,右下首位則是連碧爾正眼都不敢看的杜夜雪。

  至於雪兒他們,則並沒有出席這場宴席,李昭苒領著他們到城裡轉悠去了,蒼風和姜樂冥正陪著她們,再加上敦煌留在馬車上有備無患的無形劍氣,可以說他們那邊全副武裝的程度,甚至比敦煌這頭還要高出不少。

  「給解釋吧。」迎著酒香,敦煌端杯一飲而盡,隨後抬頭望向鍾世擎,極其冷淡地說道。

  「放肆,怎敢對陛下如此無禮?」入宴席之人除去敦煌、碧爾、杜夜雪以及鍾世擎,還有一小部分職位尚算高的官仕同在,當中有的是陪著鍾世擎一起去接見敦煌的,所以他們噤若寒蟬;但還有些是一直停留殿中的井底之蛙,他們不知道敦煌的身份,只曉得他現如今的態度。

  「給解釋吧。」敦煌握著酒爵的左手食指輕輕抬起,一道凌冽便是當著鍾世擎的面瞬息掃過,將那自以為是的末數臣子削去一臂。

  「啊!!」歇斯底里的痛呼伴著鮮血潑灑震蕩著整個金碧輝煌的大殿,敦煌只是稍稍動了動手指,殺雞儆猴,用鮮血的代價讓那些個想要借著抨擊進而表現自己的大臣啞然大驚,再不敢發出一聲。

  「拖下去斬了。」所謂槍打出頭鳥,不外如是。王國沒有理由去養一些有眼無珠的廢物,這只是在浪費資源,所以鍾世擎喚人來架走了因痛而無法乞求原諒的小小臣子。

  「其他人也都退下。」眾多臣子的表現可謂是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做作鳥獸散,縱觀各類朝會,當中參議的大臣還從未有過能夠像現在這樣如潮水一般整齊且快速退去的表現。

  眨眨眼的功夫,偌大的殿堂也就只剩下了以碧爾、杜夜雪和鍾世擎所組成的上位三角形了。

  「我先說說我知道的吧。」鍾世擎長嘆一聲,對於腦海中早已有了相關景象的他來說,解釋起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還是挺簡單的。

  「杜夜雪是在十八年前坐上宰相的位置,那時候我十五歲,作為父皇的嫡子且是獨子,父皇每一次上朝都會帶上我,所以在杜夜雪受職的那一天,我也在場。」

  「我記憶猶新的是——那個時候的他是被人架著抬上大殿的,渾身都是瘀傷,雙手雙腳都骨折了,肋骨也斷得七七八八,而在他的身邊,則是一條巨大的青色斷尾。」

  「抬他上來的百姓說他是在野外的森林中找到杜夜雪以及那條尾巴的,那時候的杜夜雪已經不省人事,但仍有呼吸。結伴外出打獵的百姓見他還有救,便把他連同尾巴抬上了車,直接趕到了皇宮裡。」

  「父皇曾對妖精有所研究,所以當他看見這條青色斷尾時,便一眼認出了它乃是蛇妖的尾巴,而尾巴對於蛇妖來說,則猶如心臟對人一般重要。所以父皇當即判斷出能夠斬下蛇妖尾巴的杜夜雪必然有一定能力,故藉此為契機,以斬妖有功為名,予他官職,並替他療傷。」

  「可杜夜雪在開始當官時,卻每天如坐針氈,一直都在自言自語,說什麼對不起之類的話,那時候父皇認為他應該是中了蛇毒,毒素未有凈除才會有如此表現,所以便給杜夜雪放了很久的假,留著官位讓他好好休息,期間還不斷派人照顧他的起居。」

  「就這樣過了大概一年多,杜夜雪終是慢慢走了出來,承蒙父皇這麼多天來的照顧,所以他在治國方面也是盡心儘力,由於是平民出身,大抵知道基層切實需要的是什麼,對症下藥,頗有成就,他的職位也因而步步高升,直到後來成為宰相。」

  「只是不論政務多麼繁忙,每當到了六月中旬,杜宰相他都會特地尋出一日,在黃昏出城,去到野外的森林中住上一夜,次午歸。」

  「那時候我挺好奇他究竟是出去幹嘛了,所以我便找了一個機會悄悄地跟著他,卻發現他只是騎馬來到森林中的一塊土墳處靜坐,每每到了深夜便會淚流滿面,啜泣著重複有關對不起的話。哪怕是到了現在,他也是這樣。」

  「這就是我知道的東西了,我所說的都是切實發生過的事情,我以瑾峽國起誓。」

  「哦?還真有隱情啊。」聽完鍾世擎盡量以居中角度訴說的長篇大論,敦煌倒是頗有興緻地挑了挑眉,側眸望了望不再被怒火沖暈頭腦的碧爾,淡然道。

  而另外一邊的杜夜雪,卻早已老淚縱橫,哪怕他不曾與任何人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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