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靜夜
在這個世界上有這麼些人,他們收錢辦事,不論黑白,比起同樣行事作風的雇傭兵來說,他們則要更沒有原則一些,就大體而言的實力也要差一些,但不排除個別特例的存在。這些人大多數都是見錢眼開的亡命之徒,由這類人組成的隊伍俗稱「野隊」。
而眼下這共計十九人的隊伍在野隊當中也算得上是規模較大的那一批了。野隊中往往分工明確,而當下那位氣息沉穩如山般的男子,顯然就是一隻野隊中的主心骨,實力最強的存在。
除去行事作風不談,雇傭兵和野隊對待金主的態度也是天差地別的。前者講究的是彼此間的誠信,而後者信奉的則是所謂的即時結賬主義,即領著金主一起辦事,辦完的那一刻便要收錢。
所以,被圍在正中央的那位看上去與周遭氛圍格格不入的存在,顯然就是這批野隊的金主大人,一路隨行,不絕於耳的清脆風鈴聲,也不過是他別於腰間的一袋厚實金銀罷了。
「到了。」那壯如黑熊的男子驀然睜開雙眸,凝視著跟前的一棵參天大樹,昏暗的眼眸中難得閃出神光。
他麾下的這支隊伍被其自封為狂獅,在野隊中也算得上是赫赫有名的存在,其綜合實力超群,是野隊中難得可以與正統雇傭兵進行較量的隊伍。
本來,以他們的孤傲品行,是根本不屑於去接手這種簡單到易如反掌的工作的。奈何狂獅前些日子行事不慎,被澤西州的南溟帝國逮了個正著。押送過程中,在路經亞土大陸的時候碰巧撞上三軍交戰,這才趁亂逃了出來。
連滾帶爬,一路跑到了瑾峽國,正愁手裡沒錢不好辦事呢,就看見了這封信件。狂獅的領隊見多識廣,只是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端倪,認出了真正需要狩獵的並不是黃紙上那駭人聽聞的九尾狐,而是另外幾隻替罪羔羊:三尾狐。
如此簡單的工作搭配上豐厚的報酬,狂獅哪還有什麼閑情維繫自己原有的行事作風啊?屁顛屁顛地就找上了那人傻錢多的金主,並在象徵性地籌備幾天後,來到了這片位處中原地段的森林。
三尾狐喜歡在參天大樹之下挖個不傷其根的土坑,連妻帶兒一窩四至六隻,居於土坑中,與世無爭。作為妖精中的一類,他們平日里的食物卻多以果肉為主,偶爾會去偷偷鳥蛋,但絕少殺生。
這樣獨特的生活習性與之伴生的氣息有著剪不斷的關係。三尾狐出生便自附靈力,那種翠綠如竹般的光焰隱含生生不息之態,卻從不帶半點煙火殺傷。
正因這與生俱來的靈力,身為三尾狐,這些妖精從小就帶有悲天憫人的色調,喜歡救助任何他們所看見的,受了傷的東西,不論類別,不論種族。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三尾狐其實就是生活在陸地上的海豚。只是要說它哪裡不好吧,恐怕也就只有它們的長相了。
狐族中的分支共有四條,涵蓋:二尾狐王,九尾狐妖,三尾狐以及四尾狐仙。不談尾巴數量的話,三尾和九尾的外貌幾乎一模一樣,除了習性不同,及臉部花紋之外,基本很難分辨。
九尾狐妖顧名思義,是狐族中習性最近妖精的存在,多以女性為主,擅長魅惑,以男子精氣為食,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存在。當然,其中不乏特例。
而二尾狐王則是天生天養的存在,往往只有在世界將臨翻天覆地之變的前夕才會誕生,不單止是最為神秘的妖精,其實力也是天下至高的存在,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不在話下。
至於四尾狐仙,到目前為止,它仍是人們口口相傳的神話角色,沒有人敢說他曾親眼見過狐仙。這隻傳聞中隱居在西瀛聖地的千萬年老神仙,乃是大吉的先知形象。
狐族的四大唯有三尾與九尾經常出現在人類社會,另外兩個若是反覆出入於世,恐怕這個世界就真的離完蛋不遠了。
「老四,點火。」狂獅的領隊大手一招,身後那名一直舉著火把的瘦小男子便是從懷裡取出一大團乾草,在其外圍裹一圈新摘的芭蕉,潑了潑輕水便直接悶上火星,不消片刻便已濃煙滾滾。
如果是對付九尾狐妖,在用煙將之熏出巢穴前,這支狂獅就得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究竟幾斤幾兩;但如果是對付三尾狐,那就跟搗毀蜜蜂蜂巢一樣簡單隨意。
「老二取劍。」老二是走在隊伍最後的,同時也是資歷最老的一個,雖然沒有什麼修為,但常常為狂獅出謀劃策,同時也充當著一個抗劍者的身份。
作為自狂獅出道以來便一路相伴的老二,其辦事從來都是言簡意賅的行動派,一般來說只需一呼便會出現在眼前,從不需要領隊等這麼久才對。
「老二?」久久未有回應,這讓領隊不禁心生疑惑,他轉過身,看了看除去老四外那剩下的十七人,一個都沒落下啊。
「二哥,老大叫你呢,怎麼不答應啊?」一直陪著老二居於隊伍末端的是小七,是近些年受到老二提拔才加入狂獅的。他拍了拍面露獃滯的老二,僅是微力,卻將老二直接拍得當頭倒了下去。
「嘭!」老二渾身僵硬如堅冰,倒地的聲響亦不是悶響,而是轟然。
「二……二哥!」小七連忙俯下身想要扶起老二,卻在其單手蹭上老七胸膛之際頓感震驚,只因那本該砰砰跳動的心臟,停了。
「大哥!二哥他.……他.……!」小七仰起頭,想要高聲呼出不祥,可哪怕是到了嘴邊的話,卻因那叫人窒息的恐懼而沒能迴響。
「娘的,發生什麼了!」領頭的大哥憤然推開了跟前攔路的人,來到已然不成人色的小氣面前。打量著那已然冰冷的屍體,其眼神中漸漸染上不安。
「啊!」當狂獅全員正因老二的突然離世而倍感驚詫時,其背後突響的一聲尖叫更是將這陣驚詫提至驚悚。
驀然回首,展現在他們眼前的是高懸於參天大樹之上的老四,他的脖子被一圈黑繩鎖死,整個人就跟鐘擺一樣左右搖晃。
「什麼人在此裝神弄鬼!」身經百戰的領隊一看局勢不對,也顧不上對死者的尊敬了,一把抽出被僵硬的老二捧在胸前的重劍,便是回身轉出一圈磅礴劍氣,將附近的灌木叢清了個乾淨。
「吱吱.……」未開眼的小狐狸們輕啼著柔弱,饜足地躺卧在一人的單臂之中。他默默踱步,從某處陰暗帶著藍紫光暈來到這尚算平坦的草坪,嘴角輕笑。
「不論什麼物種,都是初生時候的小傢伙最可愛了。」飄揚的劉海微微蓋住了他那叫人捉摸不透的眼神,隱去寵溺的同時,又掩住了轉瞬即逝的殺意。
「你是誰?我們與你無冤無仇,你又為何要殺我同伴?」領隊揚手握拳,示意身後的部將立馬縮緊陣型,自己則是一步跨出,橫著重劍便是直面那位單臂男子,眸里怒火中燒。
「你們不也是跟這些小狐狸無冤無仇么?又為什麼想要將它們趕盡殺絕呢?」經由黑暗蒞臨此處的敦煌臂彎里捧著兩隻丫丫叫的三尾幼狐,沒有刻意望向那顯盡敵意的狂獅領隊,僅以平淡輕訴著。
「它們是妖,而且殺了人,所以我們要為民除害。」開口解釋的並不是壯如雄獅的領隊,而是被眾星捧月於中央位置的金主大人,自信滿滿的語氣中充斥著針對敦煌多管閑事的怪責。
「狂獅野隊,因為襲殺南溟帝國大臣未遂被捕。雖然不知道你們是怎麼逃出來的,但是,用禍患除禍患,你所謂的為民除害,還真是傾向於怪癖一類啊。」敦煌輕送微風,拂在兩隻小三尾狐身上,換來一陣滿足輕呼。
「你是南溟帝國的人?」狂獅領隊憤然握緊重劍劍柄,一身肌肉頓時暴起,撐破了上半身的長袍,將如鋼鐵般的膚色攜著殺氣暴露於月光之下。
「非也非也。」敦煌搖了搖頭,藍紫色的奇眸迅速掃過狂獅身後那四圍飄蕩的倩影,微笑著說道:「南溟帝國那種奢靡的氛圍壓根就不適合我,光是杵在那兒呼吸就讓我渾身乏力,我又怎麼可能是那裡的人呢?」
「那你為何要殺我狂獅之人?」越說越激動的領隊,其手中重劍也已然蒙上一圈烈紋,猩紅色的光暈如血,一旦揮刃,面前五十米將寸草不生,這是他的殺招,也是狂獅在野隊中立足的根本。
「這個.……嗯.……準確來說不是我想殺你們的人,而是她。」敦煌的輕笑最終匯成一記掠影攀而入雲,月光之下,那條蒙著劇毒青光的修長蛇尾一如死神之鐮,所及之地不論青草或是土地,均化成濃水混若一灘,陣陣刺鼻酸腐從中流轉。
「快閃開!」那名壯漢絕不愧對身經百戰一次,當神經躁起驚變,他便當即回身怒吼,同時重劍開鋒揮出血刃,徑直衝向那道蓄勢已久的襲殺。
兩者擦肩而過,那向轉的血刃沒能成功擋下碧影流光,僅是擦著那堅不可摧的鱗片奔落皎潔明月。而選定目標的劇毒,則是悶頭砸向了那聚成一團的狂獅。
「呀,可不能讓你死了呢。」敦煌不知何時已經放開了懷中的兩隻小狐狸,空出的左手凝出鷹爪之勢,虛空一按,一記恰容人的塌陷便是冷不提防地漫在金主腳底,眨眨眼,他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哐當作響的銀子一去,橫空劈落的劇毒如期而至,剎那砰然的碧綠毒霧炸起濃郁,將除狂獅領隊之外的所有人吞噬其中。
毒霧來得快,去得更快。狂獅領隊剛一回力,展現在他眼前的當即便是交錯而擺的森森白骨。碧綠的毒素仍在侵蝕,再眨眨眼,原本還是俏生生的同伴,當下,卻是一根毛也不剩了。
「混蛋!」絕境中的悲憤往往會化作背水一戰時最為強盛的氣焰,看著相伴一生的同伴瞬間消弭,狂獅的領隊當即大喝一聲,重劍凌空,燃出了它畢生以來最為璀璨的光暈。
「玩夠了。」蓄勢時段,一道身影卻如清風拂面,不點煙火,不帶喧囂,那名壯漢甚至看不出這僅有單臂的男子究竟能給自己帶來什麼威脅。正琢磨著,他的視線就已經到了跟地表齊平的高度。
「噗!」迎來斷頭屍大地卻沒有沐浴在鮮血淋漓之中,只因瞬息趕到的青翠直接融化了他的殘骸。
「這樣看來,你好凶啊。」倩影落定,隨著青碧色的長發飄揚,她與敦煌並肩而立。後者打趣地說道,卻沒能換來女子的一記正眼。
「狐狸他們呢?」碧爾望著那依舊挺立的參天大樹,冷不提防地問了句,便招來了幾聲足以融化人心的啼叫聲。
「感謝二位的救命之恩,此大恩,我們一家必將銘記在心。」恍惚之間,兩道點綴著毛絨狐尾的人影從陰暗處走了出來,他們人手一隻未開眼的小狐狸,真摯地注視著敦煌與碧爾。
「不客氣。」敦煌歪了歪頭,隨手一招,一顆腦袋便是破土而出,雙眼隱隱泛白,似乎是昏了過去。「如果你們沒有別的事,就先迴避一下,我們跟這位有些東西要談。」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