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雙雄
現世無廓,唯有一潭無際淺明湖水伴著相愛相殺的二人。在這兒,不會有其他人打擾他們的同時,也絕不會有人來拯救當中任何一個人。這是駱哲陽主動要求的處境。
若果不計當初,眼下應該是駱哲陽自唐靈東「死」后,第一次與其交手。哪怕眼前人關於自己的印象已經蕩然無存,哪怕那一雙血眸早無情感可言,可光是看著那一張臉龐,駱哲陽就怎麼也下不去狠手。反倒是唐靈東的每一次進攻盡顯凌冽,幾乎處處沖著他的致命而去,生要將其置於死地。
而駱哲陽的重劍入水停留,倒是給二人換來了一絲絲交流的時間。前者倚劍挺胸,左手鴛劍掠過後腦,不假思索地將一頭及地的長發徹底斷去。
「東兒.……你還記得我么……」駱哲陽斂起了言語乃至劍鋒上的敵意,以最純粹的情感爆發,顫抖著說道,希冀著那一對異色瞳孔會泛起哪怕只有一點點的反應。「我是你的愛人啊……」
「吾身之屬,僅歸主上一人。」對於駱哲陽的示好,唐靈東也只是象徵性地稍稍收住雙手指尖隆起的鋒銳,一身血影不褪,將冷酷無情一詞完美詮釋。「要是換做以前的二將軍,我們大概還會有些交集;但現在,我們只是敵人。」
「你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了么?」駱哲陽倒吸一口涼氣,深邃的瞳孔中波瀾迭起。他緩緩抽出了沒進湖水二寸的鴦劍,左手鴛劍架前,擺出對敵之陣。「我們過去的一點一滴,難道你全都忘記了么?」
「我們只是敵人。」唐靈東冰冷地重複著,同時眼帘閉合,待再開時,巍然的橙光已然化作焰火,盤旋在她的眼角。
「焚。」遼闊無邊的湖水之境竟是響起了空靈的回聲,在那個瞬間,無數橙色光焰自水面升騰而起,將僅有雙劍作伴的駱哲陽團團包圍。
僅瞬間,懸浮光焰悉數崩成漫天火星如密雨傾盆,復刻著原本的威能,封死了駱哲陽所有走位的可能。
感受著臨近的高溫,駱哲陽的腦海中卻是轉瞬十年,回到了曾經自己與唐靈東攜手初退十八星的逍遙日子裡。
那個時候,他們也像這樣切磋過,對於駱哲陽的速度,一向喜歡以力破人的唐靈東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琢磨半天,才想出了這個靈氣傾瀉,用精度換取廣度的點子。
誠然,那個時候的唐靈東雖然有了這個點子,也曾付諸實行,但憑藉其當時尚算薄弱的靈氣修為,不論是橙焰傾盆亦或是死灰漫天,都很難像現在這樣鋪天蓋地,讓駱哲陽毫無躲閃可能。
「十多年的光陰流轉,東兒,你進步了啊。」如果沒有親眼望見這一幕的驚天,駱哲陽的內心或許仍會對眼前人的身份抱有懷疑,那麼現在,罅隙將蕩然無存,他的心一如這橙焰漫天,變得密不透風。
在即將被吞噬前,駱哲陽的嘴角勾起一絲不明所以的微笑,正好被唐靈東逮個正著。在那個瞬間,她的腦海中卻是冷不提防地浮現出一道扭曲的人影:他的全身被黑霧侵蝕,唯有一抹自信的微笑歷歷在目。
下個瞬間,黑影前踏邁出大步,轉瞬化作電光消失無蹤;唐靈東這才剛從心中插曲回神,那雙劍凌冽便已當空劈落,風格迥異的輕柔與凝重,如今卻是完美交織於一處,以疊加的方式悍然隕下。
「呵!」眼看鴛鴦雙劍迎面襲來,唐靈東擺手震出空靈,剎那飛涌的冰冷凝出透明迭起的波浪,將雙劍連帶著駱哲陽一併掃開。同時腳尖輕點湖心,深入水面的衝擊頓時帶起她輕飄飄的身子向上飛去,指尖收斂的黑光再次揚威,分毫不讓地便要抓上交織雙劍。
合併的雙劍頃刻分離,眼見黑光臨身,駱哲陽下意識地揚起左劍輕巧。這略顯粗糙的反擊顯然沒能完全利用到鴛劍特有的詭秘,在猝不及防中,跟唐靈東前伸的玉手來了個親密接觸。
就連敦煌的念殺理之劍都會被唐靈東的指甲刻出細紋,更別說從各種方面來講都差了不是一點半點的鴛劍了。唐靈東納下鴛劍的左手悍然收攏,還沒聽那一聲已塵埃落定的清脆奏響,劍柄那頭的駱哲陽卻是主動放了手,將鴛劍為她拱手送上。
趁著唐靈東犯懵的片刻,駱哲陽倒是翻身用腳尖點落她的額頭,借勢騰入后空,攜著鴦劍重鋒落定,在淺水中站穩身形。
屆時,聚攏的萬千火星終是爆發,為這僅有銀光為伴的空間送上艷麗絢美的煙花秀。
感受著額間猶存的微力,唐靈東的腦海中卻又是恍然現出了那道黑霧纏身的人影,只不過這一次除卻嘴唇之外,他的雙腳也已解放,從中映出半道長袍,黯色衣擺輕飄,照著原先駱哲陽的方式,又一次點上了她的額間。
「那個人……是誰……」唐靈東輕蹙眉頭,一息間手頭的勁都忘了使,對她而言脆若枯枝的鴛劍就這樣被她反握在手裡,儘管銀光鋒芒畢露,卻沒能切開哪怕一點點肌膚。
「你曾經問過我,能不能教你使劍使鞭,」趁著絢麗又浪漫的光暈猶在,駱哲陽慢慢轉過身,用無比深情的語氣緩聲道:「可那個時候的我既沒耐心,又嫌你笨,教了會就放棄了。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時候的我還真是傻得可以,這個天下的男人,有哪一個能對老婆這樣呢?」
「所以現在,我把劍交給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重新教你一遍么?」順帶換落右手的重鋒鴦劍高舉微側,用一縷平面斜對著不遠處有些犯愣的唐靈東。
「你好笨啊,怎麼這都不會呀?」那道黑影不解風情地說道,微微下沉的嘴角無不彰顯著他心中的嫌棄。
雖然他的話是這麼說的,然而他卻主動踏前一步,逐漸褪去朦朧的雙手接過不知被誰遞上來的長鞭。右手持鞭的他本可快若閃電,但為了照顧某些人,卻刻意放慢了速度,一步又一步地揮出破浪一擊.……
唐靈東打量著手中被反握的無辜鴛劍,輕哼一聲,順手打出一記彈指,將鴛劍送入空中。右手隨性高舉,輕而易舉地接下了劍柄。「這種東西,我用不著你教。」
鴛劍入手,雙色的光暈頓時纏綿,將銀光畢露的劍身染上格外炫目的混搭色彩:炙熱緋紅灼上寂然灰濛,再加上當中若隱若現的鋒芒寒光,光是瞥上一眼,不容小覷的念想便是頃刻席捲。
「看劍。」劍發首芒,卻是向著身下的湖水震懾而去,只聽一聲嗡鳴,不過幾寸深的湖水竟是盪起洪波,衝天的水柱夾雜三色,硬是將唐靈東當做炮彈般轟了出去,單劍三光,唯為封喉奔去。
抽著鴦劍,靈動全無的駱哲陽眼見三色強襲,僅能慌慌張張地橫出一劍。然而,這一劍的倉促,卻是揭示了鴦劍玄妙的另外一面。
本不過一米多點的鴦劍這次掃出的暗芒卻是劃開一道半徑四米的深沉黑影,這突然擴大的範圍剛好攔下唐靈東的單劍狂嘯。
鴛鴦二劍撞入一處,響徹雲霄的卻不是金屬的鏗鏘碰撞,而是兩聲格外清脆的鳥啼。
喧囂漸止,被攔下一擊的唐靈東翻身落在不遠處,一臉提防地凝視著駱哲陽手中暗芒大放的鴦劍,臨行前主人的教誨仍然留存於心: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為求速度而壞大計,這筆得不償失的交易並不可取。所以,她寧願先用試探將駱哲陽的所有底牌悉數逼出,再等到時機成熟的那一刻,一舉終結。
黑芒玄化而變,筆挺的鴦劍重鋒卻是在唐靈東稍顯驚詫的注視下逐漸彎曲,垂到湖面上盪起圈圈漣漪,原本的鋒芒如今化作小枝點綴在一根主體暗藤上,幾乎是將整個鴦劍重組了一般。
「這是……」唐靈東皺了皺眉頭,這一位曾效力於歐陽凌霜的將軍,她對他的了解可以說是只多不少,其中,駱哲陽最擅長的兵器究竟是什麼,唐靈東也是心知肚明。「鞭刃?」
「真有你的啊……」說唐靈東吃驚,駱哲陽又何嘗不是如此呢?當悠然黑芒起時,作為握劍之人的他,自然對其中變化感同身受。當那種連自己都捉摸不透的詭異初初展開時,他的心甚至還為其停頓片刻,要知道,如果兵器盡去,光靠肉搏,面對著獸人出身的唐靈東,他是一點勝算都沒有的。
吹影鏤塵的鴦劍變化完畢,展現於眾人眼前的就只有一柄同之前陪伴了駱哲陽幾十年的長鞭無異的兵器冷然懸浮。握其入右手,渾然一體的感覺便是油然心生。
「這些變化,是你那幾年就計算好的了么?敦煌,真不愧是你啊。」駱哲陽微微一笑,悍然抽鞭便是殺出漫天電光傾瀉,自二人交鋒以來,這還是駱哲陽第一次登上氣韻的巔峰。
「這就是你的底牌么?」唐靈東持劍向空,一雙異色美瞳訴說著不屑,「一根鞭子?」
「對,就是一根鞭子,一根你曾經十分想學會怎麼用的鞭子。」不光是響徹湖心,亦然迴旋心扉的低沉縈繞在唐靈東的身邊,訴說著屬於駱哲陽的答案。
「哼。」唐靈東憤然晃了晃腦袋,將腦海中那道揮之不去的身影竭盡所能般拋到最不易察覺的角落,手中鴛劍以灰光為主,渲染上源於荒漠的死寂,「不要把你說的很懂我一樣。我跟你只是敵人。」
語畢,劍影當即如龍,在驚嘯聲殺出萬千銀絲。
「使鞭者,率先懂得以長攻短,其次便曉如何避己短板。」縈繞在腦海中的黑影再度浮現,這一次,他就只有臉部黑霧依舊留存,一襲長袍儼然近在咫尺,他的手中也在此刻多出了一柄鞭刃。
「對於鞭的短板,我則是利用攻擊頻率避免與人在近距離進行爭鬥。當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作法,像你這樣近戰頂天的,大可不必過於在意鞭的短板,將其作為近戰搏鬥的輔助道具使用反倒更佳。遠則鞭主攻,近則鞭為輔。用劍也是一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