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命運
「一個是與世界命運相連,一個我卻看不透,期間的聯繫究竟是什麼呢?」
身前剔透的琉璃盪起清波,無聲無息中繪出一條不見終焉所在的藍繩以及一枚短而尖銳的銀針。
「這是?」扶手而立的長袍男子眼露思索之色,半晌后隨著藍繩線頭穿針,轉而成為恍然:「引導者?可是單憑世界命運的聯繫,又怎麼牽引那個我看不透的人.……慢著……如果敦煌就是世界命運本身……那麼我看不透他,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么.……既然兩者必有聯繫,此般相逢也就說得通了啊.……」
悵然的醍醐灌頂澆在他的腦海,攜著遲到的恍然大悟一併流轉,終如流水匯江入海,聚成雙眸中稍顯暗淡的光暈.……
兜帽蓋不住那身長發翩然,額間的粉粉紅今幻深紅,翠在那朵似心般的桃花上,卻洋溢著尤為陌生的感情,那是下尊上的謙卑,也是不顧一切的,惘然的愛慕。她很自然地側身躺進了歐陽凌霜的懷抱中,一臉陶醉地索求著來自後者的愛撫。
如受驚的貓兒一般,敦煌一身寒毛淺淺聳立,一對藍紫眼瞳微微收縮,但很快又重歸正常。
「辰凌?」他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卻沒能牽起任何反應。
「啊,你是在叫我的愛仆嗎?抱歉哈,一般情況下她除了我的呼喚,誰都不會理的,是我管教不嚴所致,見諒,見諒啊。」歐陽凌霜纖長的手指撩撥起懷中女子如絲綢般順滑的頭髮,戲謔地說道:「來,辰凌,跟尊貴的劍聖大人打個招呼吧。」
「小女辰凌.……見過劍聖大人……」形同陌路的問候寒了敦煌的心,曾經費神費力為她所博得的一切,如今卻是被一聲聲嗚咽給搪塞了過去……
「剎——」黑刃長襲,橫切的鋒銳當仁不讓,在猝不及防中逼向歐陽凌霜的脖頸,這本該是必死的棋局,卻在雙光的霎然璀璨中僵硬在原地。
雙光一是柔金,如布帛般柔順的光幕輕然流轉,化作一面清鏡凝滯於掠影長襲之劍前,憑藉著堅如磐石般的硬度,竟是生生扛下了首勢最為強勁的鋒芒;
二是敦煌獨存左手虎口上莫名亮起的幽光,原本只是毫不起眼的幾道血痕,如今卻是鋥光高亮,如水蛇般嫵媚的光暈沿著肌膚向上遊走,為之帶去宛若千萬斤的重量,徑直將敦煌拍案而起的身子以一邊倒的勁頭向左帶塌了下去。
「噗……」冥冥間攀上心頭的灼燒感頃刻遍及敦煌的五臟六腑,終匯出喉間一團甜腥的堆積物,從顫抖的齒間噴然而出,飛揚的紅絲灑在一桌美味佳肴之上,也將彼此興許還能座談的和諧徹底瓦解。
「這是……」敦煌缺了一臂的右半肩膀如今死死卡在桌沿,勉強撐住了被灌鉛左手帶偏的身子,微傾的藍紫雙眸將震驚之色盡數聚在那已然變得一片通紫的左臂。在那蜿蜒而上的流光中,敦煌的左臂就像是一條巨蟒的獵物,被其死死纏繞。
「大膽。」清越的嗔怒轟然,數千枚銀針頓時帶著冰冷殺意,從歐陽辰凌的一對纖纖細手中傾盆而出,詭異的針影自空中迴旋,轉出各樣軌跡,撲向敦煌渾身上下的一切穴道。
如今的辰凌已然從一臉陶醉中走了出來,神情如冰般凝視著那一位膽敢侵犯其心目中至高權威的男子,額間的桃心微微波動著,就像是有什麼東西準備要從中破出一般。
「鏗——鏗——鏗——」劈頭蓋臉的銀針最終沒能落在敦煌的身上,它們都被那面隨時都可以轉變形態的金光攔下了。
雖柔軟如布,卻堅硬比鐵,一旦熟練掌握了這樣的特性,就足夠成為一顆粘牙的牛皮糖了。這是敦煌在銀針奏響清脆時,所給予歐陽凌霜的主觀臆斷。
「主人.……」眼見向來運籌帷幄,心平氣和的歐陽凌霜如今卻是眼露凶光地站起身來,作為突襲的始作俑者,辰凌的語氣中竟是隱隱多了幾分顫抖之意。
「我什麼時候允許你動手了?」儘管是輕聲說道,但歐陽凌霜的語氣中卻泛著不容置疑的神威,叫本就雙膝而跪的辰凌更是直接匍匐在地,微賤如鼠般乞求著其主人的原諒。
「主人.……他.……他.……」或是因臉埋雙臂而導致的口齒不清,在辰凌滿是恐懼的口吻中,根本就聽不出一句完整的辯解。
「你記得我讓你叫他什麼么?」歐陽凌霜幽嘆一聲,手臂極長的他只需要稍微彎一下腰就能夠握住辰凌的纖細玉手,輕輕用力,便是毫不費勁地將其抬了起來,重新運進自己的懷抱之中,隨後自問自答道:「他是連我都要尊上一聲大人的存在,可不是你能隨意冒犯的啊,這一次就這樣算了,但如果還有下次,我決不輕饒哦。」
「感謝.……感謝主人……」重投主人懷抱中的辰凌此刻終是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就像是一隻乖巧的小狗般用頭輕輕蹭了蹭歐陽凌霜的胸膛,細聲細氣地說道。
「真是的。」歐陽凌霜以右手食指探入虛空,從中納出一點金光,輕柔無比地撫在辰凌額間躁動的桃心,將其不住的波動逐漸穩定下來。而後轉過頭,一臉歉意地注視著剛才從重力中勉強起身的敦煌,輕聲道:「家奴有眼無珠,得罪了劍聖大人,還望大人莫怪呀。」
「奉承的話從小人口中說出來,還真是意外得搭呢。」哪怕敦煌此刻已經是勉強坐回原位,可一直受到巨蟒流影糾纏的左臂卻依舊抬不起來,僅能無力地垂落,連帶著他的身子一併左傾些許。
「啊,大人這麼說,還真是傷我心呢。」歐陽凌霜無奈地苦笑一聲,滿臉盡顯無辜之色,「看來,大人已經斷定了您左臂上的傷,是我們造成的呢。」
「既是事實,你們也只能百口莫辯。我唯一沒想到的是,居然連邯國的小孩子,都會是你們的幫凶。」待左身驚起異變之際,敦煌的腦海便當即浮現出那一隻張牙舞爪的螃蟹輪廓。「所以我很好奇啊,你們煜弓國究竟安插了多少人在邯國,不,你們究竟安插了多少人在這亞土大陸之上啊?」
「大人,您的判斷大抵沒錯。」歐陽凌霜邪魅一笑,「但是,有一點我必須要糾正您,我們煜弓國尚武,至於其他帝國各種勾心鬥角的卑鄙手段,我們是不屑於去嘗試的。因此,這一次下套設計,其幕後主使並不是我,並不是煜弓國,而是他。」
說著,他抬起修長的左臂,歇力拍了拍靜站一旁的林楓,後者會意,立馬接過話權,以不苟言笑的口吻提起另外一個話題:「敦煌,我想你應該能夠猜到我的身份了吧?」
「說實話,我一天要見的傻瓜多了去了,根本沒那個心思特意去記某些人,所以抱歉啊,我並不知道你是誰。」前有虎後有坑,面對著眼下腹背受敵的尷尬處境,敦煌倒還有餘力嘲諷他人,一雙奇眸稍稍轉悠,不經意地瞥過靜候一旁的辰凌,亦在其額間的桃心稍作停留。
「哦,是這樣么?」林楓冷哼一聲,從腰間的口袋中取出一枚通體呈現著金光熠熠的蓮花,將其放在那一盤染著鮮血的清蒸鱸魚身上。「那這個,我想你應該沒有那麼快忘吧?畢竟,距離你斷去右臂的日子,這還沒過一年呢。」
「原來是你。」凝望著那一朵栩栩如生的金蓮,敦煌的臉色卻是逐漸陰沉下來,飄飛的思緒僅是匆匆掠過自己孑然一身卻力撼金光的慘烈,反而是流連在其他的一幕幕:躍然而起的蒼龍,萬千怪客的奇襲,雪兒與昭兒互擁的嬌軀,還有後來宛若行屍走肉般的李昭苒。
井噴的情緒匯成一抹電光自天際囂然而落,炸在這無辜的亭台中。在這一次的悍然爆發中,就連那相性奇特的金光也是無能為力,僅能竭盡所能般凝成一體輕柔,趕在最恐怖的暴烈前送走了當中以歐陽凌霜為首的幾位。
呼嘯的銀光如雷,待最後一縷燼落,無與倫比的爆鳴嘯然,將周圍的一切碾成齏粉,哪怕是那一朵在之前給敦煌帶來些許麻煩的金蓮也不例外。
迴旋的銀芒遍及百丈,一圈又一圈的餘威堪比狂風,於浮光掠影中傾瀉著屬於敦煌的怒火。直到成為了風雲中搖擺的嫩草之後,東倒西歪的眾人才從一身盔甲上的傷痕中意識到這位劍聖的恐怖之處。
唯一鎮定的金球在歐陽凌霄尚有餘力的支撐中維持著完好無缺,浸身其中的三人彼此互相對望,交接的眼神中均閃爍著不同的彩光。
「哎呀呀,你好像觸到了某種禁忌呢?」歐陽凌霄一臉無奈地看著林楓,稍顯慶幸地說道:「也得虧他沒有凝力,不然連我都無能為力呀。」
「所以我才會向你們提議智取,敦煌若是毫無顧忌的話,其實力無疑早已凌駕於世界之上。」林楓俯視著地表肆虐的塵煙,一雙深眸卻是出奇的明亮。
在兩人短暫的交流中,一柄短長的銀光卻是冷不提防地拉出破碎音浪,直衝還來不及防禦的歐陽凌霜眉心。
「主人小心!」在那幾乎能夠貫穿世間所有硬板的凌冽銀芒面前,歐陽凌霜必死無疑。然而,一道倩影的捨身相救,卻改變了這一切。
本是翩然而上的銀芒在感受到那一道倩影的撲身後旋即收力,擦著她額間的兩瓣清花垂直向上。雖然避免了鋒芒相接,但依舊叫人心悸的餘威卻仍是刮出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紋,不由分說地將那枚桃心一分為二。
「嗯……」一聲悶哼頓起,以肉身撼動劍芒的辰凌當即昏了過去,無力的四肢再也無法支撐她懸浮的身子,若沒有那一對及時環繞的手臂穩住其下墜的身形,辰凌就得當場摔成一灘肉泥了。
「看來,我養了一個好奴僕呢。」歐陽凌霜有些沙啞地感慨道,指尖微芒,輕柔地撫上辰凌額頭上的鮮血淋漓,剎那間,本是駭人的傷口竟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恢復,不一會兒的功夫便已重現原本秀麗的模樣。
只可惜辰凌額間本為一體的桃心,如今卻是自中線多出一條無論怎麼努力也再無法縫合的皙白長紋,將一顆桃心永遠分成涇渭分明的兩瓣。
「成功了。」對於身旁的異變,林楓根本不感興趣,他下放的眼神始終凝在塵煙四起的中心,待轉向的銀芒落入湛藍,崩起滿天光輝燦爛之時,他才悅然開口道。
但他也沒想到的是,位處於昏厥邊緣的敦煌腦海中最後出現的那句話,也是一樣的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