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設局
金色的耀陽高懸於蔚藍蒼天之中,紛然而落的和煦柔光四散,垂落在寂然中嚴陣以待的邯國邊城,也點綴在不遠處全副武裝的重甲士兵身上。兩者臨淵對峙,看似彼此氛圍勢同水火,可實際上雙方卻全都選擇了按兵不動。
這兒是邯國的邊境所在,也是邯國中唯一與中原相鄰的一座城池,名為障風城。作為邯國唯一人為的對外防禦手段,整個障風城的組成其實就只有蜿蜒的城牆而已,而緊接著牆后的風光,便是那延綿千里的煙雲瀰漫——邯國賴以成國的天障:千里迷森。換而言之,這所謂的城池,其實不過是邯國為了雙重保險所建立的防禦手段而已。
障風城對內是千里迷森,對外同樣也是一片森林,只不過這片森林褪去了一身朦朧的紗影清濛,隱去了雜亂無章的排序,反而是井井有條地佇立在一條由石磚所砌成的康庄大道的兩旁。
從這馬路向前走約莫百米,越過那坐落於分水嶺的亭台,就是那一批列成方陣的士兵所處之地,與之前奇襲時的銀芒畢露不同,如今的士兵們正披著樸實無華的黑色盔甲,保持著一成不變的軍姿立在原地。
而那亭台之中,現在亦有一人正襟危坐,本作餞別之用的圓形餐桌上,今卻有一隻生龍活虎的螃蟹像是邀功般舉著自己的大鉗子,在那男子的面前四圍走動,偌大的鉗子上卻是粼轉著絕對不應該出現的深藍幽光。
「嗯,看來是成功了呢。」男子悅然起身,站直的身子足有九尺高,兩側利落短髮襯著在一對淡金眼瞳前飄揚的劉海。
鼻樑高挺,然而卻在左鼻上有著一道像是被利器劃成兩半的缺口,同樣的傷口也出現在他的下嘴唇處,一路長垂至下巴的淡白紋路,似在訴說著某個無比慘烈的往事。
凄慘之處卻並不止步於此,在他的左半邊腦袋,理應出現的耳朵如今卻是被一層空洞所取締,唯一外擴的,只有僅僅殘留的半邊耳垂而已。
他的雙臂很長很長,不做刻意調整也能夠輕鬆摸到自己的膝蓋,活生生的一頭長臂猿。肩膀亦是極其寬大,本該是蓬鬆的長袍穿在他身上,卻是在上身位置被硬生生撐起一個倒三角形。
長垂的雙臂微微舒展,像是在順毛一般寵溺地撫了撫那高舉著鉗子的螃蟹,感受到來自那男人的欣慰,螃蟹就像是通人性般放下了自己幽光四溢的大鉗子,八足輕收身下,趴在原地,盡情享受著來自其主人的寵信,一對小眼睛里流轉的滿是饜足。
「你幹得很不錯,來,這是賞你的。」男子輕笑道,從一直放在檯面的錦囊中倒出一枚純白色的丹藥,圓滾滾的葯身隱約閃爍著似魚鱗般的甲片。單憑肉眼判斷,它理應是堅硬如石的,但其被人真正握在手中的時候,當中觸感卻又是出奇的軟嫩。
「嗯嗯.……」小螃蟹哼哼兩聲如人音般的呻吟,一雙大鉗子如視珍寶般把那枚小小的白色丹藥捉了起來,關節微微扭轉,將其送到了自己的嘴邊。
直到服下丹藥的那一刻,一直匯在螃蟹大鉗子上的幽光頓時褪去一身深邃的光芒,取而代之的璀璨銀光扶搖而上,自其體外聚成一枚如若放大千百倍的光球,將螃蟹連同其身下的餐桌一併吞噬殆盡。
「來,擺菜上酒,我們的客人馬上就要到了。」男子彎起自己頗長的雙臂,在臉旁拍出兩聲脆響,頃刻間,幾位身著便衣的侍從便是端著各式各樣的菜品自行軍中走了出來,靜靜地候在銀球一側。
也沒讓這些侍從等多久,待菜品泛起的騰騰熱氣翩然繞上銀光之際,一直維持著飽滿姿態的銀球頃刻奏響鏗鏘,道道裂痕瞬息攀上光滑的表面,更是在一息間遍布整個光球。
「轟!」爆鳴頓起,剎那傾盆的銀雨外散,以半點如鋒落在各人的身上,帶來些許刺痛之感。恍惚過後,那原本是螃蟹盤在餐桌上的景象,如今卻已是變成了一位身無寸縷的女孩子以四腳朝天的姿勢,無力地癱軟在桌子上。
「你身上的詛咒已去,以後就再也不需要以螃蟹的形態示於他人了。」男子微笑著脫下自己的長袍,一邊滿眼寵溺地為那赤身裸體的女孩子穿上,一邊將其慢慢地從桌子上抱入懷中,左手輕輕地把玩著她順風而飄的長發,溫柔地說道:「這是我答應你的事情,現在我做到了。」
「謝謝.……謝謝恩公……」在穿上大到根本不合身的長袍后,小女生隱隱恢復了一些力氣,至少能夠抬起雙手,環繞在男子的脖頸,為其送上了自己的芳吻。「此身今後.……便將屬於您了……」
「呵呵.……好,既然是你自己選的,我也不好改些什麼,就收留你吧。」男子摸了摸仍有少女余香流轉的嘴唇,淡金色的眼瞳中淡然依舊,「來人,把這女生給我帶回去吧,剛好缺一個端茶倒水的僕人,她正好勝任。」
「是。」話音剛落,一道身影如電光瞬閃,悄無聲息地單膝跪在那男子的身前,一身黑搭上淡褐色的兜帽,看似樸實無華的著裝上卻隱有符文爍影,為整套裝束添上幾分神秘色彩。
「這套衣服看來還挺適合你的。」男子雙眸稍稍一凝,將來者仔細端詳了一番,隨後露出一抹滿意的微笑,無比親密地揉了揉來者藏於兜帽之中的頭。「以後就好好照顧一下這個小女生吧,拜託啦。」
「是,主人。」或許前音低沉,以致不能聽出男女,那麼現在這一句滿懷欣喜之意的清越出口,就足夠判斷出來者乃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女生了。
接過由男子親手捧來的女孩,那兜帽女生旋即向著長臂男子深鞠一躬,隨後輕催五指,面朝虛空蕩出一道漣漪,沒有猶豫,她當即抱著懷裡的女生踏入那似水的陰柔中。看著波動的背影,兩人竟是憑空消失在眾目睽睽之下,無影無蹤。
「現在差得,就是我們翹首以盼的嘉賓了呀。」男子挽起袖子,滿眼輕鬆地掃過那一桌熱氣騰騰的菜品,隨後揚起雙眸,凝神遠眺那已然逐漸降下的弔橋,嘴角笑意隨之變得更加濃厚。「嗯,看來我算的還是挺準的,菜應該不會涼了呢。」
「降冬橋!!!」在不明所以的惶恐呼喚中,障風城一直高懸的弔橋第一次伴隨著齒輪的滾動而主動落下,待湍急的城門河上終是多了一道堅固的橋影之際,身披銀光重甲的壯牛便是帶著震撼,形顯於嚴陣以待的兵卒之前。
「哞!」像是黎明前的戰吼,那頭宛若人間兵器的壯牛昂起頭顱,以渾厚的嗓音揚出絲毫不亞於龍吟般的高呼,憑藉著深厚中的靈魂震蕩,便足夠威懾眾將。
「我說,尊敬的劍聖大人,不過是初次見面,大可不必如此刁難吧?」點綴著深沉震蕩的聲浪在每每經過那穩坐亭中的男子時,卻總會化成如春風般的溫和,輕拂在一眾冷汗直冒的士卒額間。
「呵。」一聲不屑的冷哼頃刻迴旋天地,恍惚之間,一團黑影自那傲立橋頭的牛車中一躍而起,化作天邊的一記流星,不減半點威懾地直入雲霄,隨後赫然斜墜,宛若威力無窮的炮彈,朝著那亭台之處轟然砸去。
「轟——」煙雲頓起,崩然的劈頭蓋臉遮擋了所有人的視線,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塵埃中,只有一道劍芒璀璨依舊,在鬼魅的掠影中躍然而起,並穩穩地停滯空中。
「就是你寫的信么?」大作的狂風捲走了那礙眼的朦朧,同時也攜來了一聲質問的空靈。
消退的塵煙中迎來了另外一位男子的翩然而至,單臂長袍,深邃的藍紫雙眸流轉著如天下最鋒銳之劍的凌冽,被這樣的目光灼灼注視,自身的一切彷彿都將無所遁形。
但倘若一個人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呢?在敦煌如劍般的注視下,早已靜候著前者到來的亭中男子卻是不躲不藏,反而挺了挺腰,輕笑道:「正是在下——歐陽凌霜——親自為尊貴的劍聖大人寫的信。」
凝視著那一雙藍紫奇眸,歐陽凌霜卻是心如止水,生死危機前卻是表現得如此平靜與淡雅,這樣的大心臟也博得了敦煌的一絲欣賞之情。後者回收劍芒,傲然的長劍於回勾中化作滿天飄絮的柔影須臾消失無蹤。
「說吧,找我什麼事?」敦煌以空出的左手拎起了早就備好的茶杯,憑藉著他本身在醫藥界高深的造詣,根本不用擔心來自煜弓國的眾人會下毒的可能,畢竟,他所親身試過的毒藥,已經數不勝數了。所以敦煌端起茶杯,看似毫無防範之意般將其一飲而盡:「如果不是什麼有意義的事情,你的命就有可能保不住。」
「真暴躁啊,劍聖大人。」歐陽凌霜微笑著為敦煌兌滿了新一杯清茶,神情上根本沒有流露出半點在面對敦煌的威脅時所應該感到的恐懼之色,依舊是淡然微笑著。「您的夥伴還在我們這兒,您就不擔心殺了我之後,他們也同樣小命不保么?」
「說實話,我縱橫江湖這麼多年以來,還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威脅過。」敦煌勾起一抹深意的淺笑,毫不客氣地夾起一塊火候剛剛好的清蒸鱸魚肉,送到自己的嘴裡。
「能夠成為第一個威脅到尊貴的劍聖大人的人,我真是倍感榮幸呢。」歐陽凌霜兩指輕敲檯面,淡金色的雙眸有意無意地掃了掃敦煌的左手,在那虎口位置,一道淺淺的血痕歷歷在目。「這清蒸鱸魚的味道怎麼樣?好吃么?」
「有點咸呢,不過七瓣羅蘭的芬芳還是挺加分的。」敦煌仰起頭,眼露深意地凝視著那臂長驚人的歐陽凌霜,沉聲說道:「真是麻煩了廚師專程為我烹制這樣一道菜呢,應該挺不容易的吧?你說對吧?林楓。」
話音剛落,本是被敦煌握在手中的雙筷霎那瞬成流影,向著那一直負手站立於亭台柱旁的男子突襲而去,卻在即將臨身的那一刻,被一道金芒以柔勁輕鬆攔下。
「果然還是瞞不住你么?」無奈的嘆息聲從那人口中悠然而起,伴隨著朦朧的虛影逐漸褪去,顯露出一張敦煌尤為熟悉的臉龐,長發飄飄,深沉的黑眸微微凝神,匯出一抹像是早有預料的彩芒。「劍聖敦煌,還是該叫你鞘聖敦煌呢?畢竟你都已經立誓不再出鞘了,對吧?」
「稱謂而已,順便你怎麼叫都行,只不過我很好奇的是,原本那個真正的歐陽神醫,那個真正的林楓,究竟去了哪裡呢?」敦煌搖了搖頭,眼神中的寒意根本不加掩飾,悉數隕在那頭頂廚師帽的「林楓」身上。「從登船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消失了吧?」
「哦不不不。」直到現在,林楓的臉上才第一次展露出笑容,「我可不像某些人為求目的不擇手段,甚至草菅人命,濫殺無辜,我的報復,只會針對一個人而已,其餘的,我一概不會碰。所以那位歐陽神醫,現在應該還在家裡睡大覺呢吧。」
「多說無益啊,尊貴的劍聖大人,請跟我們走一趟吧?您可是我們整個煜弓國期盼已久的貴客呢。」歐陽凌霜負著手站了起來,一雙淡金的眼眸中此刻邪魅畢露。
「那辰凌呢?她又去了哪裡?」對於歐陽凌霜的催促,敦煌根本就不予理睬,一雙同樣奇特無比的藍紫雙眸緊緊鎖在林楓的身上,雖然話音平靜,但那咬牙切齒的模樣卻是異常明顯的。
「啊,你是說那個女人嗎?」歐陽凌霜搶著回答了本該屬於林楓的問題,「她只是認清了自己的身份,回家了而已,作為偏門子弟,回到了真正的家裡,來侍奉她真正的主人而已。如果你想見她的話,好辦。」
說著,歐陽凌霜屈指一彈,盪出的一聲清越勾來虛空中的流波,自那陰柔的漣漪中,一位身披兜帽的女子從中緩緩走出,慢慢地躺進了歐陽凌霜的懷抱,一臉陶醉地說道:「您呼喚我?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