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隱情
「應該,快來了吧。」透過鏤窗望向外空的驕陽變得愈加閃耀,正坐在寢室當中的李又珊卻是盤算著時間。而躺在她身旁床鋪上的雪兒,也再不是那種病怏怏的虛弱模樣了,儘管雙頰依舊蒼白,但起碼睜開的雙眸逐漸變得有神起來,不再給人一種將死的韻味。
出現在雪兒身上的變化更不限於此,自從李又珊喂她服下了敦煌所給的一枚丹藥之後,那本是鐫刻在圓球上的淡藍色就像是複製一般,重現在雪兒那吹彈可破的肌膚上。於環繞中,隱隱流轉著些許氤氳之氣,將其映襯得宛若仙子下凡一般神聖。
「只要這一次檢查沒什麼問題的話,你就算徹底康復啦,雪兒。」李又珊轉過頭,對上雪兒那鍍著透亮銀光的眼眸,嘴角掛著甜甜的微笑,溫柔地說道。
「其實,我覺得我自己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當雪兒心中的憂慮伴隨著敦煌的回歸而徹底消除之際,原本緊繃的神經反而是一下子鬆弛下來,連帶著本不穩的氣息一併沉凝,讓雪兒得以放開身心地接受治療,恢復速度自然而然便提了上來。
當然,敦煌給得那一枚丹藥也是功不可沒的:那一枚僅僅摻了約莫一顆七星蓮蓮心分量的丹藥,便足以引動雪兒自身的恢復力,甚至予以強化,這才令其得以更迅速地從虛弱中調整狀態。
「但你可不是醫生吶,身體這方面的事情,還是得聽聽權威的嘛。」李又珊直起身子,踏了兩步便來到了雪兒的身邊,修長而白皙的食指輕輕地颳了颳雪兒高挺的鼻樑,輕笑道,「可不能什麼事都自己說了算喔,不然很容易忽視一些只有專家才能留意到的毛病呢。」
「知道啦,又珊姐姐。」雪兒吐了吐宛若蛇信子一般的小舌頭,重現水晶光澤的大眼睛如蝴蝶一般撲閃幾下,表現出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樣。「不過話說回來呀,昭苒姐姐最近都去哪裡了,我好像好久好久都沒有見過她了。」
「昭苒啊……」李又珊有些難為情地摸了摸下巴,一想起那自打回來之後便渾渾噩噩的李昭苒,心中便有無限感傷與同情一併奔騰而出,「她現在應該在後山吧。從你們回來之後,除了前幾天昭苒因為過度疲倦導致昏迷,在她的房間睡了兩三天之外,其餘清醒的時間,她都靜坐在後山上面,聽朝陽說,她好像是在悼念某個人吧。」
「哦……這樣啊.……」李又珊話語中明顯的保留讓雪兒明白自己的問題略有逾越,所以在禮貌性地點頭回復之後,她也懂事地放開了這個話題。
話題一斷,兩人似乎同時進入了斷片的尷尬情況,彼此對視卻怎麼也想不出一個共同的語言。眼看著雙方氣氛即將步入冰點之時,一陣颶風捲起惡臭,猛然吹開了大門,宛若屍體一般的腐臭味偏偏如同水銀瀉地,在這相對封閉的寢室中來回穿梭,不一會兒的功夫,便是徹底將這裡填滿。
「嘔——好臭!」雪兒和李又珊不約而同地用一隻手死死地捏住鼻子,另外一隻搭在其上,於頃刻間來了個全副武裝,奈何那陣腐臭實在太過刺激,以至於捂住了鼻子,也無法完全掩蓋這股氣味的席捲。
大門外,一道順風而行的黑影則邁開大步,瀟瀟洒灑地跨過門檻,滿頭黑絲隨風飄揚,隱約其下的藍紫奇眸凝著深邃,在他揚起的左手掌心,有一碗深黑色的藥水,就是那散發出陣陣惡臭的罪魁禍首。
「雪兒!你醒啦!太好了,剛好我把葯給你帶來了!趁熱喝了吧。」當那一雙奇眸掃見了那用著被子捂臉的雪兒,頓時光芒大放。隨著身影一閃,他已然從門檻位置來到了床邊,一臉正經地坐了下來,「吃完這副葯,你的傷就能完全恢復了。」
從被子中探出來的小眼睛看著那一碗彷彿索命一般的葯糊,瞳孔不斷收縮著,它的每一步寸進,從中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惡臭便是更加濃郁幾分,又偏偏極具穿透力,強到連綿被都有點蓋不住了。
「敦煌,這是……嘔.……這是什麼東西啊……怎麼這麼……嘔.……這麼臭啊……」比起手無縛雞之力的雪兒,李又珊好說歹說還是有點修行經驗了,一察覺不對的那一刻便已封住了自己嗅覺,然而,有點技術不到家。
「哦,這是七星蓮蓮心熬得葯糊,用來加速傷口復原的,歐陽神醫費了好大的勁才找來這麼珍稀的藥物的。光是這一碗裡面,便足足有三十顆,一喝下去,什麼傷都會瞬間治好的,雪兒,趕緊喝了吧!」敦煌依舊是一臉肅穆,還不時地將那碗葯糊遞上前去,一遍又一遍地蹂躪著雪兒的嗅覺。
「欸……叔叔……你沒搞錯吧,你要我喝這個?」雪兒水汪汪的大眼睛撲閃著,裡頭滿是央求的可憐之色,任誰看了都會心生三分搖曳,只不過,此時此刻的敦煌,卻並不吃這一套。
「嗯,這樣你的病才能完全好,並且不會留下任何隱疾,是最優的方案,所以你必須喝,沒得商量。」敦煌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以決不讓步的態度,回絕了雪兒的可憐兮兮,對於後者而言,剩下的,也就只有.……
「不要啊!!!!!!」一聲高呼過後,一直都躺在床上的雪兒竟是如同金蟬脫殼一般,從被窩裡直接竄了出去,一雙長腿邁開大步,朝著門外狂奔而去,速度之快,怎麼看也不像是剛剛從傷病中恢復的病人所應該具備的。
「雪兒!跑是沒用的!你必須喝!」敦煌也是不甘示弱,同時跨出步子,緊跟著雪兒的掠影一併向外追去。
「這兩個人……」望著那兩道一邊打打鬧鬧,一邊朝外奔去的身影,李又珊只能是無奈地搖搖頭,緊隨著二人遠走的步伐,離開了這個臭氣熏天的主殿寢室。
與寢室這邊歡騰的氣氛不同,在主殿的後花園那邊,雖只有兩個人,但彼此間的氣氛卻是無比凝重,壓抑得有些讓人喘不過氣來。
比起前院靠水依林的清秀與仙境之美,主殿的後花園卻要顯得有些寒磣,這兒一沒流水,二無池塘,就連唯一稱得上美景的桃花樹如今也是變得光禿禿的,實在令人享受不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在李家府邸的桃花林中,最先掉光花瓣的,永遠是靠近主殿,臨近後山那邊的桃樹,然後才是前院;而那片有一條流水小溪的桃花林,當中的粉紅桃花則是一年四季無時無刻不在盛開,永遠不會有掉盡的一天,這也稱得上是李家府邸才獨有的奇觀了。
在這蕭條的後花園中,有一副鐫刻在大石上的棋盤,縱橫各十九條線,專為圍棋而生。大石的前後兩側有兩塊被削得極其光滑的小石頭供人靜坐。
如今,正有兩人對坐於這縱橫交錯的棋盤兩側,一男一女,男的正抵著下巴作沉思狀,女的也是沉著頭,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麼,乍一看,兩人就像是在對弈一般。
「歐陽辰凌.……」一直做沉思狀的林楓率先開口了,雖然直呼全名顯得有點不禮貌。
「叫我辰凌就可以了。」彼方的女生並沒有揚起腦袋,而是低著下巴小聲說道。
「哦……好.……辰凌……」林楓撓撓頭,嘴巴里不時發出像蛇一般的嘶嘶聲,似乎在掙扎著自己究竟應不應該把那一件事交代了。
「爸爸他……是因為什麼去世的?」這一次,辰凌抬起了她的頭,隨著額間的粉紅重現於天地,她的眼眸亦是隨之染上了一層攝人心魄的緋紅,叫人挪不開眼。
「呼……」林楓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藉此穩住了自己一直拿不定主意的心神,再開眼之際,他那一雙深邃的雙眸已然蒙上了猩紅之色,「師父他是病死的。但我不這麼想,我認為,他是被人害死的。」
「被人害……」宛若一記驚雷轟在辰凌早就亂成一團的腦海中,幾乎炸停了她所有的思緒涌動,等回過神來之時,她已經是淚流滿面了。
「辰凌.……」林楓拉過自己一直別在身側的腰包,從中取出一封信,信面完整且無半點缺口,顯然是從來都沒有被人開過封的。「這是師傅交給我的,他讓我在遇見你之後,把他轉交給你,裡面所寫的東西我從來都沒有看過,現在,它是你的了。」
雙手顫抖著從林楓那兒接過這一張由牛皮紙裹好的信封,噙著淚花取出了那由爸爸親筆寫給自己的信件。
「辰凌,我的女兒,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或許我已經死了,但請不要悲傷,也不要為我感到難過,因為我並不配你這樣做。」
「身為父親的我,卻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好自己的女兒,像我這樣的父親,又怎麼能夠奢望子女的關懷呢?」
「但有些事情,辰凌,你必須知道。當初,你的味覺和嗅覺於一夜之間消失,其實是我一手操辦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為了名正言順地跟你斷絕關係,把你趕出歐陽的家門,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保住你的命。」
「爸爸.……」讀到這裡,辰凌的淚水已是流淌而下,止不住的水霧翻滾在眼前,朦朧了她的視線,卻也因此蓋住了信件後半段字體的一些細節上面,如字體的彆扭,讓辰凌沒能留意到。
「儘管我們歐陽家世代行醫,所做之事皆為正義之事,但也正因如此,我們得罪的人也不在少數。無數瀕死的人被我們救活,其中不乏家族鬥爭中被認定為犧牲品的人,然而,卻因為我們的存在,讓這些人得以重生,讓整個家族的命數悄然改變,雖然我們只是履行了自己身為醫者的責任,卻也不可避免地惹來了那些陰謀家的怨恨。」
「儘管我們歐陽家得罪的人不在少數,但他們大部分都算不上是有權有勢的存在,對於破壞了計劃的我們,也只能在心裡暗罵罷了。可我的一次外出救人,卻得罪了七星洲上一個幾乎堪稱霸權的大家族。他們針對我的報復,是完全的傾覆,先毀滅我的一切,最後,才是我。」
「他們的勢力之大,絕非一般人所能比擬,是能夠在七星主島上隻手遮天的存在,對於他們的報復,我根本無力反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竭盡所能地把我的家人安頓好,為此,我願意付出一切,哪怕我的所作所為會傷到他們的心,因為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夠保護我的家人的方法了。」
「所以,我才會裝作癲狂,裝作絕情的樣子,把你趕出去。我不敢央求你的原諒,我只希望如果有一天,你能看到這封信的話,不要忘記那個家族的名字,不要忘記這一切背後的罪魁禍首,那個家族的名諱為:李。」
「至此,歐陽心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