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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建始殿的廷議

  洛陽城北廣夔門

  重新配戴安遠將軍印綬的于禁,一掃往日陰霾,趁著陽光明媚,踏上了北往鄴城的路途。

  雖然他從位亞九卿的前後左右四方將軍降級成了雜號將軍,但雜號的「將軍」也是「將軍」,屬於統兵大將,地位遠在偏、裨將軍、諸中郎將、都尉、校尉、牙門將之上,尊隆不易輕授。

  因而他的出行配備前導車、殿後車,以及隨行扛著棨戟的騎吏、舉著象徵將軍主將身份的牙旗的護衛,儀仗隊伍相當可觀。

  這次去鄴城,于禁是去看望故人武皇帝的。

  建安十八年,漢帝以冀州之河東、河內、魏郡、趙國、中山、常山、鉅鹿、安平、甘陵、平原凡十郡,冊立武皇帝為魏公。錫以玄土,苴以白茅,爰契爾龜,用建冢社,建魏公國,都魏郡鄴城。

  建安二十一年,漢天子進魏公爵為魏王。

  建安二十五年武皇帝崩於洛陽,后安葬於魏都城鄴城高陵。

  現在於禁要去高陵向曹操的神靈彙報他回來了,回歸了魏國,並且天子寬恕了他敗軍失節的罪行。

  然而于禁不知道的是他前腳剛離開洛陽,後腳曹丕就在建始殿大會公卿群臣接受大臣們的恭喜祝賀,祝賀東吳使者趙咨上奏孫權願意稱藩臣服於大魏。

  甚至俘虜三人組當中的東里袞、浩周都在,卻唯獨缺少了于禁。

  這裡面的含義不言而喻。

  「陛下應天受命,受禪於漢,君臨萬國,罔不臣妾。今有故漢驃騎將軍、南昌侯孫權,遣使奉章謁闕稱藩委質為臣,實乃陛下盛德明著,光照天下之顯兆。可喜可賀,臣等謹為陛下賀!」

  太尉、魏壽鄉侯賈詡,司徒、安樂鄉侯華歆,司空、樂平鄉侯王朗三位重臣作為三公率領列侯、九卿、將軍、吏兩千石、侍中、議郎、博士向皇帝曹丕祝賀敬酒。

  御座高台之上,面對冠帶朝服,手持酒樽黑壓壓拜服一片向自己祝賀的公卿群臣,曹丕只覺胸中一種長期壓抑的憋屈一掃而空,他的虛榮心獲得了極大的滿足

  父王曹操能當上魏王,建立魏國,是因為從屍山血海當中殺出一步一步取得了最高權力,董承、伏完、袁紹、袁術、呂布、陶謙一個一個曾經擋在他面前的諸侯豪傑,紛紛落幕,唯劉備、孫權除外。

  而世人眼中,他曹丕能繼承魏王大位,當上皇帝僅僅因為他姓曹,是曹孟德的兒子,於此之外全部是野心家的「彼,吾可取而代之」。

  他沒有父王曹操那樣的豐功偉績和巨大威望,曹丕很清楚,所有人都清楚。

  看似平靜的水面下暗流涌動,不服他的人多了去,立足未穩,為此他不得不同意採納陳群的九品中正制來收買世家大族,讓他們閉嘴。

  現在他不光是利益收買,他也能做一些成績讓世人看看,他曹丕不是一個靠父蔭庇佑毫無建樹的平庸無能的二世主。

  他有能力完成武皇帝的遺志。掃滅吳蜀而一天下!

  然就在這其樂融融,君臣同相慶賀的熱鬧氛圍中想起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陛下!臣曄竊以為吳絕在江、漢之表,無內臣之心久矣。陛下雖齊德有虞,然醜虜之性,未有所感。因難求臣,必難信也。彼必外迫內困,然後發此使耳,可因其窮,襲而取之。夫一日縱敵,數世之患,不可不察也!臣……」

  「夠了,劉侍中,君之見解,朕心已是明了,這件事朕意已決,君勿復再言!」曹丕的聲音很冷厲,但措辭卻很克制,也沒斥退劉曄下殿,雷聲大雨點小一點沒有惱羞成怒的樣子。

  見劉曄俯身作揖一拜嘆了口氣,無奈地後退回班列席位上,曹丕也舒了一口氣,他不想和劉曄把君臣關係鬧僵,更不願看到這個時候有人鬧事。

  他曹丕自認是一個有點好面子、有點矛盾的人,但並不代表他是一個愚蠢的人。

  孫權投靠的真心程度究竟如何?身為魏國的決策者的自己真的認為孫權會投降嗎?

  開玩笑!

  肯定不會,建安十三年赤壁之戰的時候,孫權還不到三十歲,就敢對抗不服父王曹操,到了如今,他怎麼會看得上自己呢?

  雖然大家都是二世祖,但人與人之間還是有差距的,他不過是個標準的官宦子弟,孫權與己相比,不知道厲害到哪裡去了,人家可是久經大風大浪依舊能談笑風生的人物。

  那麼,既然明知孫權只是暫時的委曲求全,那為什麼還要慕此虛名呢?

  曹丕當然有自己的理由:我泱泱大國,人家來稱臣,我不但不接受,反而還對他用兵,怕是會傷了後來者的心。

  他需要孫權稱臣帶來的榮耀,給他稱裝點門面,給他的政治威望添磚加瓦,而侍中劉曄看重的是國家的實際利益。

  兩者本沒有什麼衝突的地方,只是側重點不同罷了。

  「孫權識天命,知人事,遠在江左卻心慕朝廷,遣使奉章,我大魏胸懷廣闊,不計前嫌,同意孫權為為臣。以諸卿之見當以何官職封賞孫權?」

  同位於中上的官爵一樣司馬懿在朝臣的班次當中也處於中上的位置,這是一個非常不錯的位置,在這裡他離皇帝不是很遠又不是太近,剛好可以在「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中以旁觀者的身份觀察這次廷議的討論。

  在他看來他文士是曹操的面具,曹操骨子裡是一個殺伐果斷的一代猛人,然則曹丕買櫝還珠,竭力想做出一幅能謀善斷的明君形象實際骨子裡的確確是個文士了。

  不用想也知道劉曄的策略才是最佳選項,曹丕此次決策是失誤的。

  其原因,呼之欲出:因為他在這個決策中,沒有分清楚重點何在。

  曹丕和劉曄的意見分歧,其實是對一個問題的兩個側面的考慮。

  曹丕看中的,是大國的風度,是接受孫權以後,對後來者的示範效應;而劉曄看中的,則是夾擊東吳的機會,這種機會實在太難得,不應該因為愛慕虛名而輕易錯過。

  雙方說的都占理,這種時候,應該如何取捨?

  司馬懿自己的答案是:看可重複性,如果某個選項要因為一個罕見的機會才能出現,很難重複,而且代價可以承受,那麼,就應該優先去做。

  往白了說,孫權稱臣納貢的機會年年有,而能和西蜀一起夾擊東吳統一天下的機遇,失去了就再也尋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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