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再起波瀾
卻說宮宴的日子近了,沈筠的禮服禮冠也終於制好了。靈犀看著沈筠穿戴好后的雍容之姿,撫掌笑道:「此番兄長又要看呆一陣了。」
海棠左右看了看道:「公主,這禮服上繡的是什麼呀,看著有些像貴妃娘娘禮服上的朱雀。」
靈犀道:「這當然不是朱雀,而是青鸞,也是五鳳之一。」
沈筠笑道:「這衣服倒不甚稀奇,奇的是這發冠,精緻不俗艷,看上去華麗麗的,我還以為有多沉呢,結果戴著倒比九嬪冠還輕些。」
靈犀得意道:「那是自然,這頂發冠可是兄長專門為你定製的,你以前不是老嫌九嬪冠沉嗎?所以這頂發冠的冠托便用白金花絲編製,看著同樣華麗,卻可以減少許多重量,而上面鑲嵌的寶石,除了當中的那幾顆大南珠,其餘全是用的各色琥珀,冠樑上挑的也不是什麼沉甸甸的玉墜子,而是薄胎點翠,底下的流蘇也是,圖的就是個輕巧,也堪堪合了青鸞之意。最最重要的是,這頂發冠是兄長翻看了幾遍《山海經》,親自畫了圖讓工匠照著做的,還賜名「青鸞冠」,聽說充儀薛氏看了之後十分羨慕,巴巴地跑去向司珍處索要圖紙,想要仿製一頂九嬪冠招搖過市,司珍處當然不敢給,最後鬧到兄長面前,你猜兄長怎麼說的?」
靈犀一邊說,一邊學著蕭琮似笑非笑的樣子道:「你也配?」
看得沈筠和海棠俱是一笑。
「之後啊」靈犀補充道:「兄長還特別下了道口諭:青鸞鳥世間只有一隻,青鸞冠,有一頂也就夠了。內外命婦,不得效仿靡費。」
沈筠聞言,唇邊笑意更深,口中卻道:「他還知道靡費啊。」
到了晚膳時,蕭琮處理完政事,回來見到已掛回架子上的禮服禮冠,便問道:「怎樣,喜歡嗎?」
沈筠笑道:「不能再喜歡了。賴有青鸞,不必憑魚雁。便是沒有青鸞,承澤想說的話,卿卿也都知道,何必又給言官留下靡費的口實呢?」
蕭琮失笑:「偶爾為之也無妨,不然言官們該覺得無聊了,更何況,我就是想把世間最好的都給你。因此怎麼樣都不嫌過分。」
「那陛下今後可以省下許多銀錢了。」
「怎麼說?」
「對卿卿來說,世間最好的,就是承澤呀。」
「現在小嘴怎麼這麼甜。」
「不是你老跟別人念叨嗎?想說的話,一定要及時說出來。」
到了宮宴這一日,靈犀早早進宮,拉著沈筠廝混了大半日,臨近開宴才讓海棠給她梳妝打扮起來,沈筠端坐鏡前,看著鏡子裏海棠一通忙活,等差不多結束時,忽然感嘆道:「你說這不過年不過節的,為什麼單這個時候弄個例行宮宴啊,大冷天還跑來跑去的折騰。」
靈犀聞言一愣,繼而與海棠對視一眼,大笑道:「我道你有顆七竅聖人心,卻不想原來也有這般糊塗的時候。你怕是連今夕何夕都忘了吧?」
海棠也笑道:「公主且不要笑這個,只怕娘娘至今不記得海棠是何人呢。」
沈筠想了半天,對海棠道:「對啊,今天是幾月幾日來著?還有,你那句話什麼意思?」
海棠一笑,正要回答,卻聽蕭琮在門外道:「果然是山中不知歲月長。」說著人便進來了,見沈筠嚴妝已畢,唯獨還未戴發冠,便擺擺手示意她不用起身行禮,又走過來,親自替她攏上發冠,握著她的手道:「今天是冬月十七啊。」
沈筠聞言一愣,隨即笑道:「你們看看我這個人多糊塗,連自己的生辰也忘了。」
蕭琮知道,她只是不願去算日子而已,便微笑著替她穿上海棠遞過來的外袍,與她攜手同往曲江池中來。靈犀則在後面屁顛屁顛跟著。
待到了殿前,沈筠便知道自己又來晚了,都怪靈犀,每次都是她拖拖拉拉,不然自己怎麼會晚到,所幸這次是跟著陛下一起來的,或許不至於遲得那麼顯眼。
不過,這大殿之中已坐得滿滿當當,自己又該坐哪兒呢?該不會是安排宴會的人不知她要來,所以沒有安排她的座次吧,於是她停下了腳步,蕭琮便也停下問她:「怎麼了?」
沈筠低聲道:「他們好像忘了安排妾的座位啊,要不妾先回去了,不然臨時加座,多尷尬啊。」
蕭琮無奈笑道:「你到底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言畢伸手指了指道:「你的座位在那兒,年年如此,只不過今年,終於不用空著了。」
沈筠循著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高台之上,靜宜正端坐於御座的左下首,而右下首,的確還空著一個座位,靈犀此時早已溜到艾尼瓦爾身邊坐下,對她指指那個座位,掩口而笑。
沈筠的心忽然怦怦地跳起來,手心也有些出汗,扭捏道:「陛下,不太對吧……妾的位次,該在貴妃之下.……」
蕭琮卻仍舊笑著道:「是誰告訴你辰妃在貴妃之下?況且日月星辰同在空中,有何不對?」
沈筠便糊裡糊塗跟著蕭琮走到那個位置前,聽著殿中的人山呼:「臣(妾)等參見陛下、皇後殿下,辰妃殿下。」
殿下?不是只有皇后、太子、太子妃才能被稱為殿下嗎?
沈筠恍惚起來,直到看著帝后坐下,這才反應過來,跟著坐下,蕭琮伸手在桌下握住她的手低聲道:「慌什麼,有我呢。」
沈筠看著他冠上的冕旒一晃一晃,擋住了他溫柔的笑意,更覺得恍惚,連自己面前的是水是酒,都無心關注。
眾人喝了一巡酒,靈犀便趁著敬酒,擠到沈筠身邊坐了,小聲打趣她道:「怎麼樣,辰妃殿下,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沈筠無奈笑道:「我今日可算知道那些言官反應為何那樣大了。」
靈犀笑吟吟與她碰了一下杯,將酒飲盡,又道:「你不是一直拿他身邊的鶯鶯燕燕說事嗎?那我今天就來跟你介紹一下。」她說著,朝穆賢妃那邊努了努嘴,「那幾個,是皇后幫他選的,他雖禮敬著,卻都不喜歡。」
沈筠聞言點點頭,這個倒是不難看出來。
靈犀又指了指慧昭容道:「至於她,你應該猜到了吧。」
沈筠一笑,仍是點頭:「嗯,聲音像我。」
「而且她是真心愛慕兄長。」靈犀補充道。
沈筠聽了,只淡淡笑著,不置可否。
靈犀見她這樣,只當她是吃醋,也不糾纏,又指了指遠處的薛充儀道:「至於這個,可是你自己幫他選的。」
沈筠聞言一愣,有些茫然地望著她道:「胡說,我何曾.……」
此時蕭琮俯下身湊近她耳邊道:「不是你跟我說的嗎?若喜歡頭腦簡單的,薛家二姑娘就不錯。」
見她還是一頭霧水,靈犀忍不住醒道:「詩會啊,沈公子。」
她這才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卻還是嘴硬道:「那她旁邊那個小娘子呢,看著至多不過十八九歲吧,這麼點大陛下也不放過。」
蕭琮聽了微笑不語,靈犀也是掩口一笑,繼而對那小姑娘招了招手道:「賀才人,快過來。」
那賀才人原本認認真真吃著面前的一盤果子,見靈犀喚她,忙用絹巾抹了抹口手,屁顛屁顛地跑到她們面前跪拜道:「參見殿下,參見公主。」
靈犀道:「平身吧,快讓娘娘摸摸你的頭髮。」
那賀才人趕緊乖巧地將頭伸了過來,靈犀抓起沈筠的手就貼了上去。
沈筠一觸到她細軟順滑的髮絲,便全明了了。
卻見那賀才人還笑眯眯道:「陛下可喜歡妾的頭髮了,娘娘喜歡嗎?」
沈筠眼圈微紅,笑著點了點頭,收回手讓她回去了。
蕭琮見狀,只是微微一笑,又對一旁侍立的高啟年點了點頭,高啟年便對著殿外拍了拍手。
眾人聞得一聲巨響。皆望向殿外,只見空中已炸開一朵禮花。
蕭琮起身將沈筠扶起,又攜著她的手,向殿外走去,眾人見狀,也緊隨其後,都走出殿外觀看盛景,此時空中已有更多禮花陸續綻放著。
「卿卿,你可歡喜?」
「歡喜。」
「那便好。」
待禮花燃盡,眾人正欲回殿,卻見幾個小內侍領著孩子們從外面進來,跑到不遠處的雪地里瘋玩,還不時地往雪地里扔著點著的鞭炮,眾人覺得雪中頑童甚是有趣,便都停住觀看。
忽然不知是誰說了句,「陳留君跟陛下小時候長得真像啊。」
陳留君便是蕭策,這種拍馬屁的機會,當然沒有人願意錯過,於是大家都隨聲附和起來,此時卻有人閑閑地接了一句:「可妾怎麼覺得,他跟庶人簫瑒長得更像?」
沈筠聞聲便知,說話的是穆賢妃。
果然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她原本有些累了,是半倚在蕭琮身上的,此時便站直了身體,將手也從蕭琮手中抽了回來,緊握在身前。
靈犀卻火了,厲聲道:「穆賢妃,你胡說什麼。」
穆賢妃卻仍是不咸不淡地道:「要說這事,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皇后聞言也厲聲道:「穆賢妃慎言!」
穆賢妃依然幽幽地道:「當年東宮太子妃寢殿中的事,皇後殿下還打算隱瞞陛下多久呢?」說著她越過眾人,走到沈筠面前道:「要不,辰妃殿下自己來說?」
沈筠垂眸不語,雙手卻握得更緊。
穆賢妃哂笑一聲道:「的確難以啟齒,那還是由妾找人來幫您說吧。」說著一招手,便有內侍將梁氏從人群中揪了出來,扔到沈筠面前。
那梁氏伏跪在地上幾次想開口,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穆賢妃嬌笑一聲道:「梁才人,你儘管照實說便是了。」
那梁氏才哆哆嗦嗦道:「彼時,彼時,妾被晉陽君哦不,庶人簫瑒一腳踹得神志恍惚,就見,就見辰妃殿下被他拖……拖進了內殿……行了……行了不軌之事……之後……之後……每隔三五日,辰.……辰妃便被人帶走,回來時,每每……每每……衣衫不整,鬢髮散亂.……」
此時靈犀尖叫著:「住口!你住口!」就想衝到前面來,卻被艾尼瓦爾死死抱住。
穆賢妃道:「此事除了你,可還有別人見到啊?」
「回……回稟娘娘,此事皇後殿下、劉昭儀,還有.……還有玉露、蘇欣,都可證明。」
此時被她點到的人都跪了下來,靜宜俯伏在地哭告道:「陛下,不是妾身等想要蓄意隱瞞,只是彼時辰妃已經……已經抱琴投水……妾身實在不忍陛下傷心,故而.……故而嚴令眾人不得提起,是妾身的錯,陛下責罰妾身一人便是。只是那種情況之下,不能保全自身,也並不是辰妃之過啊陛下。」
穆賢妃見蕭琮面沉似水,抿緊嘴唇不發一言,又幽幽道:「是呢,那種情況之下,女子難以保全自身也是有的,更何況辰妃殿下容色傾城,自然人見人愛,不過.……本宮聽才人剛剛的敘述,怎麼沒見辰妃有一點反抗的意思呢?就那麼逆來順受嗎?還是彼時早已打好了另擇良木而棲的主意?」
「回……回稟娘娘,辰妃確實.……」
「本宮確實從未反抗,」沈筠望著天空,長長呼了口氣,閉上眼道:「只因當時腹中已有陛下骨肉,不敢妄動。」
穆賢妃冷哼一聲道:「如何證明?」
沈筠睜開眼,冷冷道:「陳留君便是證明。」
穆賢妃冷笑道:「辰妃這句話,說了等於沒說吧,那不如妾這麼問吧,何人可以證明辰妃您當時已經有了身孕呢?」
「落英,徐淵。」
「辰妃好聰明啊,盡說些死人名字來為自己作證。」
沈筠垂眸,喃喃道:「可不就是,都死無對證了嗎。」
穆賢妃仍是冷笑一聲,又道:「不過妾身真是疑惑呢,為何當初辰妃你明知自己身懷有孕,卻沒有告知東宮中的任何一人,又或者,其實根本沒有這回事,自然也就無從告知了。」
此時,陸伯言忽然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走到蕭琮面前伏跪在地道:「陛下,草民也可為辰妃殿下證明,殿下八月間被商船救起時,確已懷孕三月有餘,並於次年元月十七日生產,是草民親自接生,請陛下明鑒。」
穆賢妃卻仍是冷笑道:「你證明?那孩子可是叫你爹爹?陸伯言,你夥同辰妃,謊稱她與簫瑒孽子為陛下之子,居心叵測,混淆視聽,背後目的到底為何?說!」
陸伯言睨著她冷冷道:「穆賢妃,你這話又有什麼依憑。」
穆賢妃又冷笑著招了招手,便有內侍帶上一個老婦來。
陸伯言看清那老婦面容后,心下涼了半截。
只聽穆賢妃問那老婦道:「錢婆婆,你可認得面前這兩個人?」
那老婦抬頭看了一眼便道:「認得認得,這位是陸先生,這位是他家娘子。」
「那錢婆婆為何認得他們啊?」
「老身之前一直在陸家幫傭,故而認得。」
「哦,原來如此。那他家是不是還有個小兒郎,叫做彘兒的?」
「是啊是啊,彘兒生得乖巧,人見人愛呢。」
「那錢婆婆可還記得他是什麼時候出生的嗎?」
「那可不太記得清了,讓老身想想啊,那時候開什麼花兒來著,對,丁香,陸家院子里種了老大一株丁香樹,娘子生產之後,還叫老身摘上面的花兒給小哥兒做香囊玩兒呢……」
眾人一聽到「丁香」二字,一片嘩然。
丁香的花期,正好與陸伯言所說的產期相隔三月。
穆賢妃打斷那老婦:「那這位陸先生,跟他娘子的感情很好咯?」
那老婦掩口笑道:「瞧娘娘說的,那是自然了,人老了覺淺,老身睡到半夜,還常常聽到他們的歡好之聲呢。」
陸伯言氣得面色發白,不禁擔憂地看了看沈筠,只見她渾身顫抖,神情凄愴,不住冷笑。
此時所有人都沉默了,這種明目張胆給皇帝戴綠帽子的事,的確沒有幾個人敢摻言。
一片靜默中,響起一個與沈筠一般無二的清越女聲,小心翼翼道:「其實仔細想想,陳留君若真是陛下與辰妃殿下之子,長得更像庶人簫瑒,也不奇怪,畢竟簫瑒是厲后之子,而辰妃殿下,當初也是因為長得像厲后胞姐之女許淑妃,才得陛下寵愛的呀。」
沈筠原本被眼前的一切攪得腦中一片混沌,此時聽到「許淑妃」三個字,靈台卻忽然有了一絲清明。
穆賢妃道:「慧昭容,你倒真是陛下的解語花啊,不過妾還是覺得有一件事說不通,大家都知道辰妃身子素來孱弱,便是太平時候保胎,只怕也要小心翼翼,更何況歷經逼宮之亂,又是不止一次被強暴,又是從那麼高的城牆上跳進水裡,小命都差點沒了,還能保下腹中胎兒,可真是匪夷所思啊……慧昭容不妨幫著辰妃解釋解釋啊,反正你倆聲音都一樣,對陛下來說,同樣悅耳動聽。」
慧昭容面色一下變得慘白,結結巴巴道:「妾不是……其實……其實……陳留君的身份,也不是沒法驗證。」
沈筠此刻卻出奇的平靜,轉身走到她面前,淡淡道:「那依昭容的意思,這個問題當如何驗證呢?」
慧昭容有些意外,卻還是道:「妾聽聞……聽聞民間有滴血驗親之法,只要將庶人蕭瑒押上來,再將……」
「再將蕭策的血和他的血滴到一碗水中,若相融便是親父子,若不相融,便無干係,對吧?」
慧昭容嚇得趕緊伏跪到地上。
「還以為你們能想出什麼新花樣……」沈筠說著冷笑一聲,「看來是本宮高估你們了。」
靈犀過來拉住沈筠:「卿卿,慧昭容言之有理。不如就讓他們驗一驗,免得大家心裡存著疑慮。」
艾尼瓦爾卻開口道:「靈犀你好糊塗,若讓他們驗,便是拉頭豬來,他們也能想方設法讓血融到一起。況且簫瑒和陛下本就是親兄弟,思君能與他血液相融也不是什麼怪事,他們鬧這一場,就是為了讓陛下和卿卿離心,讓思君這個被懷疑過血統的孩子將來無地自處。」
靈犀聞言臉色煞白,繼而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伏跪在地的慧昭容,指著她顫聲道:「你……你.……」
此時不遠處的那群小孩兒似乎起了什麼衝突,蕭策原本與另一個皇親家的小孩對罵著,此時突然上前推了那孩子一把,卻反被那孩子打翻在地,因此爬起來哭著向這邊跑過來,邊跑邊哭喊:「娘親,娘親。」蕭笠也在斥罵了那小孩一番后追了過來。
待沈筠再轉過身,蕭策已跑到她跟前,撲進她懷裡哭喊道:「娘親,娘親,我不跟他們玩兒了,他們罵我。」
沈筠蹲下身,一邊拿出手絹給他拭淚,一邊柔聲哄道:「思君別哭,娘親都知道了。」
慧昭容卻循循善誘道:「陳留君,他們都罵你什麼啦,說出來,陛下好為你做主啊。」
蕭策聞言,轉頭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蕭琮,卻將沈筠抱得更緊了,對這個與娘親有一樣聲音,平日也對他十分親切的慧娘娘哭告道:「他們罵我是野種,還說父親不要我了,早晚要把我攆走.……」
此時蕭笠也跑到近前,對著大人們行了禮才道:「都是小兒郎打架時的胡言亂語,沈娘娘不要往心裡去。」
那個小孩兒卻也跟了過來,指著蕭策的鼻子罵道:「蕭策你果然是個豬,打不贏就只會找晉安君幫忙,要不就跑到你娘親懷裡哭鼻子,我母親說了,你娘親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是個人盡可夫的……」
他還未罵完,蕭笠便忍無可忍地過去踹了他一腳,喝道:「住口。」
那小孩不知是被踹的還是嚇的,「哇」地一聲嚎了起來,他的父母臉色大變,慌得一齊過來捂住他的嘴,帶著他伏跪在地,高呼恕罪。
沈筠此時卻站起身,撫著蕭策的頭道:「非禮勿聽,思君忘了嗎?」說著,牽起他的雙手捂住耳朵,蕭笠見狀,也走過來,將雙手覆在蕭策手上。
沈筠見狀微微一笑,轉身踱到穆賢妃面前,冷冷道:「穆靜姝,你真是枉自了這麼好的名字,人長得丑,心思還蠢,可嘆的是,偏偏這一次能拳拳直擊本宮痛處,儘管你跟那個老婦套的證詞漏洞百出,本宮還是被你氣得暈頭轉向,差一點就如你所願,放棄自證清白了。」她言畢,冷笑一聲,又道,「急著給陛下帶綠帽子,你膽子不小啊,怎麼不把本宮出自教坊司的事一起翻出來說呢?說不定本宮一羞憤,就引劍自刎了呢?」她說著,每向前一步,身上不怒自威的氣勢,便迫得穆賢妃後退一步,「只可惜你動你那些蠢心思之前,忘了好好做做功課,本宮可不是那些腐儒教出來,整日被什麼貞烈死節名頭所累的深閨女子。我沈家世代簪纓,教導子女,從來只論是否頂天立地,問心無愧!」她頓了頓,又轉向慧昭容:「至於你……小沈氏,你欺永樂公主心思單純,跟她說你是真心愛慕陛下,哄著她為你和陛下牽線搭橋,這些本宮可以當做不知,也懶得跟你計較,可你今日錯就錯在不該太得意,以為自己的話句句誅心,本宮就該被你牽著鼻子走,誰知用力過猛,反倒提醒了本宮,許淑妃的事,的確是本宮與陛下之間最大的心結,也正因如此,東宮之中都多年未有人提起,更何況如今之後宮,你一個一心愛慕陛下,單純善良,剛進宮不過兩三年的小小昭容,又是如何知曉的?」
沈筠一邊說著一邊又走到她面前,撩起她的衣衫,看著衣衫下隆起的腹部,幽幽嘆道:「慧昭容,你這麼急著攛掇著穆賢妃找人做偽證,是不是想借著她的手,先料理了本宮和陳留君,再禍水東引,將一切罪責都推給看似與我母子利害關係最大的貴妃?貴妃一倒,晉安君也就倒了。最後等到陛下自己回過味來,等著穆賢妃和三皇子蕭梁的,恐怕也就只有長門宮了吧,那樣你和你腹中這個孩兒,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陛下身邊唯一可以依託之人。」
靈犀聞言臉色慘白,上前就要打沈慧,卻仍被艾尼瓦爾死死拉住。
此時慧昭容便也不再裝模作樣,而是坐直了身子,面沉似水,冷冷一笑道:「辰妃殿下果然好口才,怪不得能說動當初的晉陽君,不動東宮諸婦,只對殿下你一人用強。不過,這一切說辭皆是殿下自言自語,沒有一個證據,倒還不如殿下所說漏洞百出的老嫗可信呢。」
沈筠淡淡道:「慧娘娘要證據是嗎?」
一邊說,一邊踱到那錢婆婆面前,錢婆婆見她過來,不禁將頭埋得更低。
沈筠卻繞過她,往她身後走出數步,輕聲道:「錢婆婆。」
那老嫗伏跪在地上,毫無反應。
沈筠轉身,加大了一點音量:「錢婆婆。」
那老嫗還是毫無反應。
沈筠朝她走了兩步,又加大一點音量道:「錢婆婆。」
那老嫗仍舊伏跪在地,連動也沒動一下。
沈筠再走兩步,冷笑道:「錢婆婆啊,本宮與陸先生歡好的聲音是有多大,才能讓你一個半聾老嫗,深夜中隔著牆,都聽得那麼清楚。」
此時那老嫗才察覺到什麼似的,轉過身笑嘻嘻看著兩步之外的沈筠道:「娘子大聲些,老身不大聽得清。」
穆賢妃臉色大變。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慧昭容,慧昭容卻不理她,只是自嘲一笑,喃喃道:「知道你蠢,卻沒想到你能蠢到這個地步。」
沈筠一笑,走到那老婦身邊,俯下身,從袖中摸出一個香囊,解開帶結,舉到老婦面前道:「沒什麼,就是想請錢婆婆幫我聞一聞,陸家院子里那棵丁香樹,怎麼年年開的花,都是股梅香。」
那老婦聞言一驚,臉色忽然變得煞白,身體也跟著顫抖起來。
沈筠言畢,舉起縴手將香囊倒著往空中一揚,就見裡面已經乾枯的花瓣傾瀉而出,隨風飄散,眾人隨即便聞到一股淡淡梅香。
沈筠將香囊扔到老婦面前,背對著眾人道:「原本,你們若只是把當年東宮中的事翻出來說,我倒也不想辯白,怪只怪你們太狠,一來就想要我孩兒的命,連陸兄這樣的無辜之人也不放過.……」言畢沉默片刻,再開口時聲音已變得蒼茫凄愴:「妾的話說完了,信與不信,只在陛下。」說完,她走到蕭策面前,拉下他捂著耳朵的手,將他抱在懷中喃喃道:「說到底,是娘親不該回來,娘親現在,就帶你走……」說著便站起身,牽起他的手就要往外走。
此時一直沉默不語的蕭琮忽然走過來抓著她的手腕,恨聲道:「從剛才到現在,你看過我一眼嗎?從剛才到現在,我說過不信你嗎?是你自己說的,生當復來歸,卻這麼多年躲著不見我,這也便罷了.……現在,還想要帶走我的兒子嗎?」沈筠聞言,忽然淚落如珠,有些哀戚地道:「承澤,我累了。放我走吧。」言畢,卻踉蹌一步,栽倒在他懷中。
蕭琮摟著她,在她耳邊喃喃道:「你休想,我告訴你,今生今世,生生世世,你都只能跟我,糾纏不清。」
沈筠伸手想去撫他的臉,卻只在觸到那些冰冷的冕旒時,便無力垂下。
蕭琮握住她的手,眼中閃過一道寒光,垂眸對身後的眾人冷冷道:「今日事涉污衊辰妃及陳留君的,宗親交太常寺論處,命婦由皇后從重辦理,其餘諸人,全部杖斃。庶人簫瑒,賜死。」言畢又俯身撫著蕭策的肩柔聲道:「思君,娘親累了,父親現在要帶她回去休息,你先跟著表姑母回家,父親稍後再來接你,好不好?」
蕭策一邊抹淚,一邊乖巧地點頭,艾尼瓦爾過來牽他時,他卻突然伸手摟住蕭琮的脖子,哭道:「父親對不起,我以後一定聽話,不惹您生氣,您不要攆我走,好不好?」
蕭琮聞言幾欲落淚,也伸手將他摟住,哽咽道:「傻孩子,父親不是攆你走,只是表姑母家裡準備了好多糖果蜜餞,思君不去吃就可惜了,放心吧,你是父親的兒子,誰也沒資格攆你走。」
蕭策聽了,這才乖乖跟著艾尼瓦爾走到靈犀身邊,靈犀忙把他摟在懷中,撫著他的頭,哽咽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