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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妻子

  在榻上躺了兩日,沈筠覺得精神略好了些,蕭琮便扶著她下床在屋中走了一圈,她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不禁笑道:「陛下怎麼整日在這裡伺候病人,都不用上朝議事嗎?若被盧太傅知道了,又要罵我紅顏禍水了。」

  蕭琮皺了皺眉道:「之前宮變的時候,盧太傅不肯擬寫讓簫瑒平叛的詔書,被他們.……鴆殺了。」

  沈筠「哦」了一聲,就聽蕭琮繼續說道:「不僅是他,先皇駕崩那日,在他身邊侍疾的內侍,醫女,醫官,包括陳景行和徐淵,都被他們鴆殺了。」

  沈筠聞言,觀他神色有些凝重,便故意走到書櫥前,摩挲著架子上那瓶見了底的葡萄酒道:「這個怎麼還在這兒,還能喝嗎?」

  蕭琮笑道:「恐怕不行了吧,你若想喝,讓艾尼爾給你弄些來就好。」

  沈筠笑道:「別,妾還想多活兩年呢,」見蕭琮的笑容凝滯在唇邊,便又不經意地笑笑:「雖然確實也沒有兩年好活了,但多一日便算賺一日吧。」

  蕭琮見她豁達,不再說什麼。

  沈筠環顧了一下整間屋子,道:「此處陳設跟竹舍的確一模一樣,只是……」沈筠走到一個半人高的箱籠前道:「這裡不是應該放我的妝奩嗎?怎麼放個.……這是箱子還是柜子?」

  蕭琮笑道:「這就是你的妝奩啊。」

  沈筠聞言,瞪大了眼睛:「這.……這.……」

  「不是卿卿自己說的嗎?要把我送你的好東西都放進妝奩中,若是位置不夠了,就要換個大些的,我想著你那麼喜歡攢東西,索性叫他們一次就弄個足夠大的,可如今看來,還是小了。」

  一邊說,一邊打開給她看,確實已經每一層都裝得滿滿當當的了。

  蕭琮看她十分無語的樣子,扶著她走到熏籠旁坐下,握住她的手道:「這些東西,你喜歡的就留著,不喜歡的就賞人,只是,不要再往裡面放白綾了。」

  沈筠聞言一笑,繼而倚在他懷中,閉著眼不說話,蕭琮以為她累了,正要勸她回榻上睡,她卻突然抬起頭問:「對了,你說到艾尼爾,我正好有個事想問你。靈犀他們是怎麼回事,這麼多年了,也沒見有個孩子。」

  蕭琮聞言嘆了口氣,便按著靈犀的說法,將事情的始末說與沈筠聽了。

  原來她嫁到回鶻之後,剛開始玩心大,不想要孩子,艾尼瓦爾也就隨著她,兩個人過了好幾年神仙眷侶的日子,後來看著身邊的人都有子女承歡膝下了,這才想著弄個孩子玩玩兒,停了避子湯。

  沈筠聽到此處,忽地坐直了身子,「避子湯?她怎麼那麼糊塗,那個東西也是能亂吃的?」

  蕭琮拍拍她的背,安撫道:「她吃的那種,與你之前吃的藥理不同,對身體妨害並不大,她調理了一段日子,便順利懷上了孩子。」

  蕭琮看她眼中疑惑更盛,便接著說道:「就是先帝駕崩的那一年,她懷孕到了五六個月的時候,卻被艾尼爾的兄弟給害了,箇中原因,我不說,你也應該能猜到。她在那個時候被害,自己差點丟了性命,於子嗣上也再無希望。因此心灰意冷,便修書給我,我一怒之下便派人去把她接了回來,將從前的東宮賜給她做公主府,誰知不久之後,艾尼爾就自己放棄了王位的繼承權,追過來陪她在京都定居了。」

  沈筠聽他說完,不由得一陣唏噓,忽然又想想起了什麼似的坐直身子對蕭琮道:「對了陛下,妾還有一事,一直忘了告訴你。」

  蕭琮見她表情嚴肅,心中莫名地緊張起來。

  此時殿外的高啟年忽然進來踟躕著稟報道:「陛下,有守衛來報說,宮外有一對.……呃.……一個男子,領著個小孩,說要進來尋孩子的母親。還說.……還說要尋的就是前兩日隨永樂公主來的那個.……婢女。」

  沈筠聞言面露喜色,忙道:「他們是來尋我的,快讓他們進來吧。」

  回頭卻見蕭琮面沉似水,雙拳緊握,知道他有所誤會,剛想解釋,蕭琮已經推開她站了起來,沈筠心頭忽然生出些感傷,幽幽說道:「陛下,這些年妾不在,你也沒少另結新歡吧,陛下現在可知道我的心情了嗎?」

  蕭琮原本在盛怒之中,可聽了她這句話,頓時心虛,也就沒了脾氣,只氣鼓鼓地坐到熏籠另一邊,抿緊嘴唇不發一言。

  沈筠心中好笑,面上卻不露分毫,只道你一會兒見到人就明白了。

  不多時,聞安便親自領著來人到了殿外,高啟年一見那孩子,差點沒笑出聲,掩著口進來對蕭琮道:「陛下,他們來啦。」

  蕭琮見他態度奇怪,循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就見有個清瘦男子,牽著個小孩,從外殿轉了進來,那小孩一見沈筠,便撒開男子的手,飛奔過來撲到她懷中,大聲喚著:「娘親,娘親。」

  蕭琮一見那個孩子,便怔住了,緩緩走到他面前,扳過他小小的身子,手指輕輕拂過他的眉眼,喃喃道:「這孩子.……這孩子.……」

  沈筠摟著思君,在他耳邊輕聲道:「思君,這就是你父親。」

  思君聞言,先是一愣,繼而便紅著小臉,便遲疑著伸出一雙小手拉住蕭琮的手,羞澀地道:「父親,思君終於見到您了。」

  當天夜裡,沈筠便把她如何知曉自己有了身孕,如何在投水后,被商船救起,並一路得到船中一位郎中照顧,又如何在他的幫助下來到姑蘇順利產子,卻也因生產時傷了元氣一直卧病,無法回來與他相見等等事項都敘述了一遍。

  聽得蕭琮緊緊握著她的手,不斷哽咽道:「卿卿,是我對不住你。」

  沈筠卻只是反握住他的手雲淡風輕地道:「今生得遇郎君,已覺幸甚,歷此種種,妾不怨,亦不悔。」

  蕭琮聞言,將她攬入懷中,沉默良久。

  到了第二日,蕭琮便領著小思君到皇后和後宮幾個主位嬪妃面前溜了一圈,神情之中不乏得意之色。穆賢妃雖因沈筠受了辱,但礙於蕭琮對她的態度,也只得敷衍著思君,慧昭容則對他十分親切,趙悅見了他,更是喜歡得緊,當即就喚了蕭笠來,讓他好好領著弟弟玩耍。

  然而彼時靜宜和劉氏坐在一處,看著不遠處蕭琮聊發少年狂般領著蕭笠和思君玩鬧作一團,面面相覷。此前她們絕口不提那時簫瑒對沈筠的作為,也嚴重警告了梁氏,讓她不要亂說話,因此除了當時在殿中的幾人,並沒有人懷疑沈筠的說辭,可她們心中,剛開始多少還是起了點疑慮的,畢竟在那之前,沈筠對自己有孕的事隻字未提。

  劉氏道:「殿下,這孩子.……」

  靜宜沉吟片刻,擺了擺手道:「卿卿應當不會欺瞞陛下。」

  劉氏猶豫許久,還是吞吞吐吐道:「殿下,我們都是做母親的人,卿卿或許不會欺瞞陛下,但若是.……蕭策之母呢?」

  靜宜垂眸沉默片刻,再抬頭時,眼神堅定,字字鏗鏘:「不會,本宮信她。」

  劉氏見狀,便也鄭重點頭道:「妾省得了。」言畢,她又像想起什麼似的,試探著問:「那要不要,再去提醒一下樑才人……」

  靜宜聞言,嘆息著點了點頭。

  思君入宮,自然是要跟著沈筠住的,至於陸伯言,卻因沈筠的身體一直是他在照管,一時丟不開手,所以也同住在蒹葭殿的偏殿中,蕭琮每日來時聽著自己的兒子叫別人爹爹,心中雖很是彆扭,但考慮宮中雖有御醫,卻再沒有如陳景行般可以妙手回春的人才。只有這個陸伯言,還能勉勉強強幫沈筠維持著,況且他畢竟曾在沈筠最危難時施以援手,自己作為她的夫君,當然要儘力報答,就更不好再說什麼了。

  幸而小思君在蕭琮面前只是剛開始時顯得有些靦腆,後來漸漸放得開了,他們父子之間便也其樂融融,然而他畢竟是小兒郎,每到夜裡,仍只要陸伯言哄睡,蕭琮為此異常煩惱,對陸伯言的態度就更加微妙,靈犀倒是不怕他惱,直言他就是嫉妒,每每令他覺得顏面無存。

  這日沈筠趁房中無人,對蕭琮道:「你不要太心急,孩子是最聰明的,誰是真心愛護他,日子久了他自己就知道了。你也不想想,陸兄陪伴了他多少時日,你才陪他多少時日,他若真撇下陸兄只來抱你的大腿,我倒要懷疑這孩子品性有問題了。」

  蕭琮哭笑不得:「有你這麼說自己兒子的嗎?抱親爹的大腿怎麼就成人品問題了。還有,看看你們給他取的什麼乳名,彘兒,朕的兒子,就這麼被你們當個小豬仔兒養著?」

  沈筠白了他一眼道:「他一個小孩子,知道什麼親爹乾爹,不過是跟誰在一起日子久些就跟誰親近些而已,至於乳名的問題,早就跟你說過了啊,小孩子名字賤好養活。是你自己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蕭琮氣結:「好吧,光是名字賤倒也罷了,我這幾日問他都讀過些什麼書,他卻跟我說什麼黃帝內經、湯頭歌訣、藥性賦,最拿得上檯面的也就一本詩三百,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卿卿,笠兒才三歲上你就開始教他史策政論了,怎麼輪到自己的親兒子,卻這般憊懶。」

  沈筠奇道:「陛下可真是愛說笑,你無嫡子,當時只冬至一個長子,我當然要按承繼君位的標準來教他,至於彘兒,能識文斷字就行了唄,將來當個紈絝子弟不好嗎?」

  蕭琮循循善誘道:「你就沒想過,我將來有可能把帝位交到思君手中嗎?」

  什麼彘兒,他才不要叫他這個乳名。

  沈筠聽了,斬釘截鐵地道:「沒想過,我勸陛下也不要想這個,冬至挺好的,昨日來請安時,我觀他小小年紀已現仁君風範,陛下若也屬意他,便早立太子,早安人心吧,別把我的彘兒往火坑裡推。」

  蕭琮被她氣得笑了:「罷,罷,別人爭著搶著要的,你反倒避如蛇蠍,果然如靈犀所言,生得清奇。」想了想又道:「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笠兒是長子,一直懂事能幹,我本來也覺得他很不錯,但現在有了思君,我就.……他畢竟是我們兩個的孩兒啊。」

  沈筠聞言斂了笑意,冷冷道:「陛下是覺得,我們當年被簫瑒禍害得還不夠嗎。」

  蕭琮聞言心驚,沉默許久才道:「誠如卿卿所言,這事是我太任性了,差一點重蹈了先皇的覆轍。我也知道,這太子,早立有早立的好處,至少可以避免有些人生出不該有的妄念。只是出於私心,我不想進行的太早罷了。你也知道,我是深受其害,所以捨不得早早把笠兒也放到那個眾矢之的的位置上去,受我當年受過的苦。」

  沈筠走到他身邊坐下,雙手環抱著他,將頭靠在他胸膛,喃喃道,「承澤,往事已矣,就隨它去吧,至於孩子們,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我們決定不了他們將來如何,能做的,就只有先教會他們如何坦坦蕩蕩做人,行事無愧於心而已。盧太傅能教出陛下這樣的端方君子,陛下教出的孩子,也不會差的。」

  蕭琮輕輕一笑,捏著她的臉道:「別人誇我,都用些什麼英明神武之類的詞,唯獨卿卿,總說我是君子。」

  沈筠望著他,眼中星辰閃爍:「他們誇你,叫奉承。卿卿誇你,叫愛慕。」

  蕭琮定定地看了她許久,才伸手撫住她的臉道:「不過,你從前不是從來不摻和國事嗎?怎麼如今肯跟我說這些?」

  沈筠伸手反握住他的手道:「這些事,是國事,也是家事,我從前不過覺得,你自有你的妻,許多事情輪不到我來置喙,可如今卻想明白了,你以夫妻之情待我,我雖死不能與你同穴,卻也應當,儘儘妻子該盡的義。」

  蕭琮聞言一愣,繼而笑著嘆道:「怪不得,前兩日把魏誨也拎到殿前罵了一頓。」

  沈筠哂笑一聲道:「他不該罵嗎?從我一回來就開始嘰嘰歪歪,整日跑到你面前哭天搶地,說我是禍水,還讓你最好離得我遠遠的。你為了躲他都要繞道走了,這叫什麼事兒呀。」

  「他是御史中丞,本就該行諫議之責。」

  「他那是行諫議之責?他那是沽名釣譽,北境偽朝餘孽虎視眈眈,南疆蝗災肆虐餓殍遍野,他怎麼不諫議諫議?反倒只顧盯著別人家的後院。簡直就是不知所謂。」

  「所以你就讓子詹把人家拎到殿前,還假意要賜他鴆酒,嚇得他尿了褲子?」

  「他那種人,也就是欺負你老實,唾沫星子都濺到臉上了,也還是一樣的好脾氣,結果他們呢,非但不收斂,還變本加厲,動不動就以死相挾,這跟那些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市井潑婦有什麼區別,所以我就要看看啊,他是不是真那麼硬氣。」

  「然後等到嚇得人家尿了褲子,還輕飄飄地賞別人一句:怕死還當什麼諫臣。」蕭琮憶起聞安給他形容她那時的神情,更是覺得哭笑不得。

  沈筠不以為意地道:「可結果不是很好嗎?他們再沒臉拿這些事來煩你了。」

  「你呀……」蕭琮說著,又伸手將她的臉捏了捏。

  他們在殿中說得熱鬧,卻不知穆賢妃在殿外聽得心驚,她本來見蕭琮對沈筠如此看重,想著忍辱負重,來結交她一下也未為不可,卻意外聽到這樣一番對話,心道好個辰妃,哪裡似傳聞中那樣與世無爭,這回宮才幾天啊,三兩下料理了反對她的言官不說,如今幾句話便攛掇得陛下把太子的人選都定好了,那自己的兒子不是一點機會也沒有了嗎?憑什麼?那趙悅的父親是大司馬,自己的祖父還是大司徒呢,再說晉安君蕭笠,雖是長子,卻非嫡子,也未見得比她的蕭梁高貴多少,怎麼就不能爭一爭那個位置。因此對沈筠又妒又恨,心中也開始盤算著,怎麼除掉這個眼中釘。

  卻說這日,蕭琮散了朝來到蒹葭殿時已是午後,走到中庭卻見艾尼瓦爾正帶著蕭策在扎紙鳶,陸伯言則獨自坐在廊下喝茶,他算了算時辰。料想沈筠正在午睡,便走到蕭策面前抱了抱他,低聲跟他說了幾句話,之後也到廊下喝茶。

  陸伯言見他來了,只略躬了躬身,道:「參見陛下」,又倒了杯茶遞與他,便不再多言了。

  倒是蕭琮覺得萬分尷尬,喝了一巡茶,便清了清嗓子道:「陸先生,辰妃的病.……如何了?」

  陸伯言原本在閉目養神,此時翻起起眼睛看了他一下,從唇間擠出十二個字:「病入膏肓,藥石無靈,時日無多。」

  蕭琮心中其實對沈筠的病情也是有些數的,只是他被人哄慣了,陸伯言這樣直白,讓他覺得噎得慌。因而沉下臉道:「先生是對朕有什麼成見嗎?說話這樣不留情面。」

  陸伯言睜開眼盯著他幽幽道:「陸某覺得,陛下配不上阿筠。」

  蕭琮聞言皺眉,臉上已現怒色:「願聞其詳。」

  陸伯言盯著他的眼睛道:「阿筠為陛下傾盡所有,陛下為阿筠做過什麼呢?」

  蕭琮聞言,面色變了幾變,最終還是怔忡不能言。

  陸伯言見狀,又把眼睛閉上道:「陸某看過阿筠之前的脈案藥方了,雖對陳御醫的回春之術自嘆不如,卻願意勉力一試,保阿筠二三年間性命無虞,希望陛下.……不要再辜負她的的一片深情。」

  蕭琮握緊攏在袖中的雙手,道:「陸先生為何如此。是不是……」

  陸伯言聞言又睜開眼盯著蕭琮看了半晌,才幽幽道:「陸某結髮之妻,已親手深埋黃土之下,念及當初不顧髮妻病弱,只知追名逐利,懊悔不已.……如今陛下不用對著明月空寄相思,何其有幸。然而你明知二三年的時光不過彈指一瞬,卻還不知珍惜,反倒時時糾結陸某是何居心,真是……不知所謂。故而陸某替阿筠不值。」

  蕭琮聞言,垂眸不語,許久之後,聽聞室內沈筠一陣咳喘,才如夢初醒般對陸伯言拱了拱手,起身朝內室走去。

  陸伯言聞聲,也跟在蕭琮之後進來,二人剛繞過屏風,就見侍女海棠正輕撫著沈筠的背,而沈筠則半卧在榻上,望著手中的絹巾發獃,察覺到二人進來,才慌忙將手絹收起。

  陸伯言見蕭琮停住腳步,也不管他,徑直過去,坐到沈筠面前,伸手道:「拿來。」

  沈筠抬眼望了望幾步之外的蕭琮,躊躇著將手絹交到伯言手中。

  陸伯言打開手絹,蕭琮也看得清楚,上面殷紅一片。

  陸伯言思忖片刻,便閉目給沈筠把脈,過了許久才又睜開眼,道:「不用擔心,一時還死不了,左右這皇宮裡什麼珍奇藥物都有,續個命,還是沒問題的。」說著就起身自去一旁開好方子,之後便默默走了。

  蕭琮走過來坐到她身邊,拉過她的手握在掌中,垂眸不語。

  沈筠不明就裡,便問他:「怎麼了?」

  蕭琮卻只是搖搖頭,仍是不語。

  沈筠卻將手抽了回來,道:「承澤,我知道你心裡比我還難過,可也請你多給我點好臉色,至少讓我每天心裡快活些,若你今後日日都這樣,那我不如立刻.……」

  不待她說完,蕭琮忽然將她緊緊摟在懷裡,把頭埋進她發間,悶聲道:「別說了……卿卿……別說了。」

  沈筠感到有些溫熱的液體順著髮絲流過她的脖頸,忽然想起靈犀曾對她說過,他在那個位置上,連哀傷也不能太過。

  於是她不再言語,任由他默默流淚。

  過了好久,海棠在屏風外輕聲道:「陛下,娘娘該進葯了。」

  蕭琮這才鬆開她,沈筠見他雙眼通紅,滿面淚痕,一邊拿衣袖給他擦,一邊道:「這下好了,沒法出去見人了。」

  蕭琮失笑道:「不出去見人,只在這裡陪你。」

  沈筠故意作出害怕的樣子道:「那可不行,那些言官還不把我給活剝了,哦,還輪不到言官,陛下後宮那些鶯鶯燕燕就先把我給生吞了。」

  蕭琮氣結,還未言語,就聽外殿內侍通傳道:「皇後殿下到。」

  蕭琮低聲道:「你先出去。我稍後再出來。」

  沈筠忙到鏡前照了照,又用手指攏了攏頭髮,問他:「頭髮亂嗎?」見他搖頭,這才忍著笑出來,就見李靜宜、趙悅和劉氏一齊來了,不禁有些意外,忙上前與她們相互敘禮。

  一時禮畢,四人便圍坐在一起,海棠已端上藥來,沈筠一口氣喝了,便叫烹茶,之後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請皇後殿下和二位娘娘恕罪,妾病中邋遢,今日實在有些失禮。」

  靜宜道:「別這麼說,是我們來得唐突了,陛下雖下了明令讓後宮諸人不要來打擾你休養,可我們三個到底想來看看你,想著一個一個來你難免勞累,今日便相約著一起來了,你也好省些事。」

  沈筠往後看了看,微微笑道:「殿下言重了。」

  靜宜又道:「本宮見高公公在外面,陛下也在嗎?」

  沈筠點點頭道:「陛下這會兒正不好意思呢,故而不出來見娘娘們。」

  三人奇道:「這又是怎麼說。」

  沈筠笑道:「陛下這陣子只往妾這裡跑,妾就說,後宮的娘娘們恨不得把妾給生吞了,他就不好意思了。」

  靜宜聽了笑道:「那本宮倒要看看誰敢。」說著,又拉過沈筠的手道:「你不用擔心,有本宮在,她們不敢怎麼樣,即便有些議論,你只當沒聽到就行,不必理會,本宮自會處理。」

  沈筠聞言仍是笑著道:「殿下一向厚待妾身。」

  此時趙悅往沈筠身後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只是現在後宮裡人多,又不比我們幾個有共過患難的情誼,誰知道那些小姑娘一天到晚腦子裡都打些什麼歪主意,你自己可一定要小心。」

  「是,妾知道了,多謝貴妃提醒。」

  此時劉氏也小聲道:「娘娘別不信,妾冷眼瞧著,這些新晉的妃嬪里,很有幾個心思深的,後宮爭寵奪位,向來不擇手段,娘娘今後的飲食起居,可都要信得過的人經手才行。」

  沈筠聞言輕聲嘆道:「妾知道,兩位娘娘肯對妾說這些,是真心為妾好,只是……」

  她正說著,聽到身後響動,轉頭就見蕭琮從內殿出來了,四人正欲起身行禮,蕭琮卻對她們擺了擺手道:「免禮罷。」說著走到沈筠身邊坐下,在桌下握了她的手道:「梓潼剛才的話,朕都聽到了,這樣很好,不過即便以後辰妃身體好些了,那些定省之禮也是能免則免吧。」說完又對沈筠道:「以後對皇后的定省,你願意去跟她們說說話就去,若不願意去,皇后想必也不會介意的。」

  靜宜坦然笑道:「那是自然。」

  此時趙悅想起一事,便問蕭琮:「陛下,那過陣子例行的宮宴,卿卿還去嗎?」

  蕭琮望著沈筠微微笑道:「當然要去,哪怕只是去坐一會兒也行。」

  劉氏笑道:「是該去,也好讓底下的嬪妃們都認一認,免得今後哪個不開眼的遇上了不認識,再衝撞了娘娘。」

  沈筠聞言只得自嘲一笑,心道,是到拉出去溜溜的時候了。

  轉眼又過了十來天,大概是不用再飽受相思之苦的緣故,沈筠的精氣神明顯都好了許多,蕭琮便趕緊在蒹葭殿東側給陸伯言找了個居所,陸伯言也很識趣地老老實實在裡面呆著研究他的藥理醫書,非去給沈筠看診不出,蕭琮心裡也終於不那麼膈應了。

  這天夜裡,蕭琮見沈筠終於不再顯得那麼病弱,一邊小心翼翼地吻著她,一邊小聲問:「可以嗎?」

  沈筠被他撩撥得情思綿綿,滿面飛紅,羞澀地答道:「一直都可以啊。」

  蕭琮便顯得有些急不可耐,還嗔怪道:「那你不早說,讓我忍得那麼辛苦。」

  沈筠回應著他,幽幽嘆道:「我那不是以為你嫌棄我了嗎?」

  蕭琮立刻吻上她的唇,含混道:「胡說八道。」

  二人云雨過後,蕭琮摟著沈筠,幾次欲言又止。

  沈筠不禁笑道:「你到底想問什麼?」

  蕭琮這才支吾著問:「他待你……好嗎?」

  沈筠莫名其妙地答:「誰?陸兄嗎?很好啊。照管我的身體不說,還幫我帶孩子呢。這些你都知道啊。」

  蕭琮道:「誰問你這個了,」接著,又期期艾艾道:「我是說這些事上面,他是如何待你的。」

  「這些事?」沈筠這才領悟,扯過被子擋著臉笑了。

  蕭琮氣悶,什麼意思,就那麼快活么?

  沈筠見他愀然變色,伸手撫著他的臉道:「陛下可知,男女在這些事上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女子只有面對心愛之人時,才能得到其中樂趣。」

  蕭琮卻更加陰鬱地望著她道:「那你們.……」

  沈筠笑道:「我們?我不是他的妻,他也不是我的夫,不過是為了少惹閑話,才讓彘兒叫他一聲爹爹而已,平白無故地怎麼會做這些事。」

  蕭琮聞言,欣喜道:「真的?你們在一起生活了那麼些年,真的.……一次也沒有……」

  沈筠故作不悅道:「不是才解釋了嗎?你不信我?」

  蕭琮道:「不,不,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覺得你萬一覺得他對你有恩,他若提出要求,你必然不好拒絕,就……」

  沈筠白了他一眼,冷笑道:「陛下以為,天下男子皆如你一般嗎?」

  蕭琮心虛,反倒強自鎮定地板著臉道:「你什麼意思。」

  沈筠哂笑一聲,眼中卻忽然充滿憂傷:「承澤,你很介意嗎?我曾跟別的男子.……」

  蕭琮卻忽然吻住她的唇,纏綿許久才道:「卿卿,我若說一點兒不介意,肯定是在騙你,哪個男人不想自己心愛的女子完完整整隻屬於自己,但我之所以那麼在意你跟陸伯言……大概是因為我太嫉妒他,擁有那麼多跟你在一起的靜好歲月。」

  沈筠長長地嘆息了一聲,用雙手勾住蕭琮的脖頸,熱烈地吻著他。

  次日,蕭琮一早醒來,睜眼便見到身旁仍在熟睡的沈筠,內心立刻感到歡喜又寧靜,因此輕手輕腳地爬起來,自己三兩下穿好衣服,便走出殿外。

  待他做好一碗甜酒釀進來時,海棠已替沈筠綰好了發。

  沈筠她們聽見腳步聲,一抬頭就見他頭髮散亂,衣衫還系錯了帶子,俱是一笑,海棠忙過來接過他手中的甜酒釀,端到沈筠面前,蕭琮便道:「快吃吧,現在冷熱正好。」就由著海棠伺候梳洗,待他洗漱完了坐到鏡前,沈筠已將酒釀吃得差不多了,便過來接過海棠手中的梳篦道:「今日本宮來替陛下梳頭,你先出去給陛下準備早膳吧。」

  見蕭琮微笑著閉上眼,她便舉起梳子,正準備梳理他的一頭亂髮時,手卻突然頓住,眼圈也紅了,蕭琮等了片刻沒有動靜,睜眼一看她這般模樣,忙摟過她道:「這好好的,又是怎麼了?」

  沈筠哽咽道:「陛下的頭髮,白了好多。」

  蕭琮這才鬆了口氣,捏了捏她的臉微笑道:「所以你當真以為這皇帝是個好差事嗎?累死人不償命的。不過這樣也好,就像你從前說的,咱們倆也算白首不離了。」

  沈筠聞言,且笑且嘆道:「這些話你倒記得清楚。」說著便細細與他梳了頭髮,攏上玉冠,守著他用完早膳,卻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疑惑道:「陛下今日不用處理政事嗎?」

  蕭琮拉著她到身邊坐下,「天天處理政事,就真的累死了,我今日什麼正事也不想聽,只陪著卿卿閑坐,如何。」

  此時殿外卻響起了蕭策歡悅的叫喊聲:「娘親,父親,你們快來看彘兒做的紙鳶飛得高不高。」

  二人相視一笑,沈筠道:「看來這主意不怎麼樣。」

  蕭琮無奈道:「這孩子,就不能上別處玩兒一會兒嗎。」

  沈筠失笑:「陛下之前不是巴不得他多跟你玩會兒嗎?現在成日纏著你,你又嫌別人煩了。這才幾天呢,可見是個沒有耐心的。」說著就要起身出去,

  蕭琮卻拉著她的手道:「別管他,我今日可是另有安排的。」

  待坐上了去大慈寺的馬車,沈筠才知道他所說的安排,就是去寺中還願。

  沈筠坐在車中,將頭靠在他肩上,輕聲問:「陛下許的什麼願,大冷天還巴巴地趕著去還?」

  蕭琮一手攬著她的肩,一手輕輕拍著她的手道:「自然是讓你回到我身邊的願,現在實現了不趕緊來還,菩薩反悔了怎麼辦。」

  沈筠聽了,趕忙來捂他的嘴:「你別胡說.……」他卻伸手握住她的手,順勢吻了一下,便用雙臂攬著她,不再言語。

  一時到佛前還了願,二人攜手去往禪房時,又見到了廊角那棵大槐樹,蕭琮停住腳步道:「卿卿,你知道嗎?你不在時,我曾站在這棵槐樹下想了很久,你當年到底許的什麼願,怎麼也從不說來還願的話。」

  沈筠微微一笑,輕聲道:「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我這願,大概不用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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