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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魂兮歸來

  那之後,坊間便又開始流傳一段關於今上的香艷話本,無非是從永樂公主進獻美人之後講起。

  這日說書先生又道:「話說這永樂公主為今上獻上美人之後啊,你道如何,這今上便視她如珠如寶,真可謂捧在手裡怕飛了,含在口中怕化了,這美人也就一路升遷,不到一年時間,便從普通娘子升作了辰妃,賜居關雎宮……」

  此時坊中眾人噓聲一片,有人譏諷道:「㗫,您這說的都是早兩年的老黃曆了,說點新鮮的吧。」

  那說書先生見聽眾們不滿意,忙換了別的故事來講,思君便見娘親輕嘆著付了錢,帶他出了茶肆,往爹爹的醫館中來。

  起初他也好奇,娘親為何總喜歡聽關於今上的話本傳說,陸叔叔卻說,大概那便是娘親的「心上人」,他雖不知何為「心上人」,卻總記得娘親的囑咐,自己的父親住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到沒辦法來看他,生辰時也不能,生病時也不能。等娘親身體好一些,就會帶他去尋他,但在此之前,當著外人的面,便要叫陸叔叔作爹爹,若別人問起自己的名字,也要說名叫陸策,字思君。

  他這麼胡思亂想著,醫館便很快到了,見到陸叔叔尚在給人把脈看診,便跑過去抱住他,親昵地叫了聲「爹爹」。

  陸伯言睜開半閉著的的眼,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便又專心看起診來。沈筠見狀,便將思君哄到一邊來,低聲道:「彘兒忘了嗎?爹爹看診時不能打擾。」

  到了夜間,陸伯言將思君哄睡過後,便抱到沈筠房中,道:「終於睡著了,越大越難哄。」

  沈筠嘆道:「真是辛苦陸兄了,這些年又當爹又當娘,我這個廢人,什麼也做不了。」

  陸伯言聞言微微一笑:「別這麼說,這些年若不是有你費心操持,我怕是也只能當個赤腳郎中,流落街頭了,哪裡還能在姑蘇城內開醫館?況且有個孩子在身邊,多了不少樂趣。要是惜微當年也能留下一子半女.……」他說到此處輕嘆一聲,沉默片刻,又道:「你想好了嗎?真要回京都?」

  沈筠點點頭:「嗯,總要回去看看.……他.……況且,彘兒.……」

  陸伯言道:「你就讓他跟著我,不好嗎?」

  沈筠卻搖搖頭:「萬一,陸兄以後再娶妻生子……抱歉,我不是不信任你,但請你體諒一個母親的心吧。」

  陸伯言嘆道:「那你是打算讓他認祖歸宗?」

  沈筠還是搖頭:「不一定吧,看看情況再說,但起碼,要託付給可靠之人。」

  陸伯言自嘲道:「好吧,那還是我不夠可靠。」說著便站起身,「你願意怎樣就怎樣吧,我已經讓錢婆婆幫忙把這裡的房舍轉賃出去了,醫館也已轉手,過幾日就能動身,這些天你一定好好休養,否則路上舟車勞頓,怕吃不消。」

  沈筠道:「走水路,慢是慢一些,但應該不妨事,只是難為陸兄了。」

  陸伯言笑道:「不難為,我無所謂,到哪兒都一樣。行了,你早些睡吧。」說著,就轉身回自己睡房去了。

  沈筠目送他出去,又替安睡身旁的思君攏了攏被子,兀自望著窗外的明月出神。

  沈筠他們走了二十多天,總算平安抵達京都,從城郊的碼頭上了岸,陸伯言忽然有些踟躕,沈筠便問他:「怎麼了?」

  伯言望著不遠處的一片坡地道:「我……想去惜微墳上看看。」

  沈筠點點頭:「我們陪你去吧。」

  他們跟著伯言兜兜轉轉,來到一座孤墳前,卻見荒草叢生,把墳前的墓碑都給掩住了,伯言見了,眼中露出一絲疼痛,將行李遞給沈筠,自己上前默默清理。他先將墓碑周圍的叢生的蘆葦扯凈,又轉身去拔墳頭的野草,沈筠便也拿出手絹,輕輕擦拭著墓碑。思君則指著上面的字念到:「愛妻李氏惜微之墓」。

  沈筠忽然有些傷感,是不是在京郊的某處,還有一座這樣的孤墳,上面刻著自己的名字,同樣荒草叢生。

  想到此處,她卻又自嘲一笑。

  自己算他哪門子妻呢,如今至多不過有個衣冠冢吧?只是不知在哪裡,否則倒真想去看看,冢前是否也立有石碑,碑上是否亦篆有銘文,若有,又是哪幾個字呢?

  卻說這日清晨艾尼瓦爾從宮中回來,便見公主府門口站著個女子,身著布衣,頭戴斗笠,雖看不見面容,卻莫名有些熟悉之感,

  此時她似乎與門口的守衛起了爭執,他便快走幾步過來,只聽守衛道:「公主也是你這樣的人想見就見的,你以為隨便拿個什麼破墜子,我就得去給你通傳了?去去去,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說著,就想將那女子手中的一塊碧綠墜子奪過來扔掉,一抬眼卻看見艾尼瓦爾回來了,忙躬身施禮道:「恭迎駙馬回府」,那女子聽了,轉身對他道:「艾尼爾。」

  艾尼瓦爾一愣,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又定睛將那守衛手中的碧綠墜子看了看,結巴道:「你……你是……」

  那女子卻暗暗對他擺了擺手,道:「我想見見靈犀。」

  艾尼瓦爾忙點點頭,躬身施禮道:「卿……長姐請。」

  那女子伸手拿回自己的墜子,便隨艾尼瓦爾進去了。那守衛過了半天還愣愣地想著,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駙馬從哪裡又冒出個親長姐來,還敢直呼公主和駙馬的名諱。

  這邊屋中,靈犀正發著脾氣:「又跑到宮中喝了一夜酒,這日子還過不過了。」芷蘿從旁勸道:「瞧公主說的,這也不是駙馬自己願意的啊,是陛下非拉著他去的,您說他能不去嗎。」

  靈犀正要再說什麼,就見艾尼瓦爾興匆匆地邊喊著「靈犀,靈犀」邊從外面進來,身後還跟著個頭戴斗笠的女子。

  靈犀見了先是一愣,隨即抄起桌上的茶盅就砸了過來,哭喊道:「好啊你,打著陪陛下喝酒的幌子去找女人,還敢給我領進家門,反了你了。」說著,就跑過來與艾尼瓦爾抓扯起來,艾尼瓦爾一邊哀嚎一邊道:「哎呦靈犀你聽我說,你先看看她是誰。哎呦.……」

  「憑她是誰,就是陛下御賜的人你也得給我退回去。」

  「哎呦,不是的靈犀,哎呦,你冷靜一點。」

  沈筠看不過,忍不住道:「宋靈犀,我道這麼多年過去,你該有些長進,怎麼還是這般不講道理。」

  靈犀一聽她的聲音便愣住了,忘了哭也忘了喊,只定定地看著她,喃喃道:「你是.……你是……」

  沈筠示意他們摒退了左右,才揭開斗笠上的白紗,含淚道:「靈犀,是我呀。」

  靈犀這才奔過來,抱著她嚎啕大哭。

  沈筠被她觸動了心腸,也陪著她哭了一陣,最後還是艾尼瓦爾看不過了,撫著靈犀的背道:「好了好了,再哭下去要把身子哭壞了。」

  二人這才漸漸止住淚。靈犀將她拉到熏籠旁並肩坐了,才問道:「這麼些年,你去哪兒了,怎麼不回來。」

  沈筠道:「當年我落入護城河中,以為自己死定了,誰知被水流衝到下游的廣灕江,還機緣巧合地被一艘商船給救起來,但當時已人事不省,等能知道點事時,早已隨船漂流到千里之外的姑蘇了,我在姑蘇下了船,這些年一直纏綿病榻,不是不想回來,可這千里之遙,我實在.……有心無力……」

  靈犀道:「怪不得聞將軍尋訪了你那麼久,卻連屍骨也找不到,那你怎麼不找人帶個信什麼的,我們可以去接你呀。」

  沈筠苦笑道:「我倒是想找人帶信,可信也要能到你們手裡呀。」

  靈犀道:「那倒是,這種事.……誰信啊。」想了想又道:「罷了,只要回來了就好。你收拾收拾,這就跟我進宮見兄長吧。唉,他見到你,不知要歡喜成什麼樣子。」

  沈筠垂眸,過了許久才幽幽道:「現在.……我與他.……還是不如相忘於江湖吧。」

  靈犀氣結:「你這又是矯的什麼情。」

  「陛下的關雎宮中,不是已經有了辰妃嗎?」

  靈犀與艾尼瓦爾對視一眼,氣不打一處來:「你知道哪一個是辰妃嗎?」

  沈筠倒是心平氣和的道:「我知道,你為陛下進獻美人,也是為他好,希望他能早點忘記傷痛,有個人相伴終老。」

  靈犀搖頭苦笑道:「你還真是.……通情達理。罷,罷,我這就帶你進宮,當著陛下的面說清楚,到底哪一個是辰妃。」

  說著拉起沈筠就要往外走,沈筠卻立住不動,靈犀詫異道:「怎麼?你真不想見他?你誤會了,他……」

  沈筠卻搖了搖頭:「不,我就是因為想再見見他,才回來的。」

  「那走啊。」

  「不,靈犀,我遠遠看看他就好。」

  「這是為何?你不要誤會,他並沒有忘了你。你去見了他就知道了。」

  沈筠卻還是搖頭:「當年,他傷心嗎?」

  「什麼叫『當年他傷心嗎?』他到現在也還傷心著呢。」

  「那就更不能讓他知道,我還活著。」

  「你……」

  「靈犀,我時日無多了,若在他面前再死一次,那他……所以寧願相信,他又找到了自己的那顆星辰。」

  靈犀聞言,愣了許久才道:「什麼叫……時日無多?」

  沈筠正欲回答,卻突然忍不住咳了起來,她忙拿手絹掩住口,待她咳過一陣,靈犀和艾尼瓦爾才見,手絹上星星點點,全是血跡。

  見二人不知所措地望著她,沈筠慘然笑道:「這就叫,時日無多。」

  三人沉默許久,靈犀道:「那現在,怎麼辦?」

  沈筠道:「你進宮時帶著我,讓我遠遠望他一眼便好。」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靈犀道:「罷了,知道你固執,不勸你了,自己看著辦吧。」言畢,想了想又道:「你想不想到竹捨去看看?」

  沈筠聽了,眼神忽然變得恍惚,喃喃道:「竹舍,還在嗎?」

  靈犀冷笑道:「你以為陛下把昔日的東宮賜給我作公主府,單是為了省銀子?」邊說邊拉著沈筠往外走,「你不去見陛下,總可以去竹舍看看,故地重遊一番吧。」

  沈筠拗不過她,只得又戴了斗笠,跟著她和艾尼瓦爾來到竹舍,等到艾尼瓦爾推開院門,她便被眼前的情景震撼得說不出一個字。

  她看見,裡面掛著滿滿一院子的,紅綾布。

  「兄長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親自來檢視更換這些紅綾布,他說風吹日晒的,時間久了,怕顏色不鮮艷,你回來了看不清。」

  沈筠聞言,捂著心口,深一腳淺一腳走到院中,撫著那些紅綾布,淚流滿面。

  靈犀卻還不罷休:「辰妃殿下,您不妨去自己的蒹葭殿中看看,裡面的陳設,是否和昔日竹舍,一模一樣。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遠在水中央。窈窕淑女算什麼?你才是他心中求之不得的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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