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兩岸茫茫皆不見
待到蕭琮一路殺入禁宮時,何皇后正哄著今上喝最後一碗湯藥,見蕭琮提著長劍進來,驚得打翻了葯碗,指著他道:「你……你.……」
蕭琮環顧四周,只見原本在殿內侍疾的諸人都已被鴆殺,皇后之心昭然若揭,又見榻上的父親已氣息幾無,心中悲憤交加,揮劍斬殺了何皇后,搶到今上跟前,哽咽道:「父親,父親。」
今上聽到呼喚,緩緩睜開雙眼,見是長子蕭琮,這才放心似地嘆息了一聲,撫著他的臉頰道:「你回來了,就好了。」
此時趙雍已將被何皇后拘禁在偏殿的大臣們都帶了過來。眾人伏跪在地,就聽今上緩緩道:「太子.……深肖朕躬,堪當.……大.……」
言未畢,便已溘然長逝。
次日夜裡,蕭琮正獨自為先皇守靈,就聽高啟年走到他身邊,低聲道:「殿下,聞將軍.……回來了。」
蕭琮原本一直往火盆中投放著紙錢的手一頓,繼而握緊,道:「讓他進來」。
高啟年應喏去了,片刻后,蕭琮便聽到聞安踟躕的腳步聲,他走到蕭琮近前,放下半張殘琴,伏跪在地,哽咽道:「末將.……向殿下請罪。」
蕭琮不語,只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撫著琴身。
聞安見狀,不忍道:「殿下.……殿下請節哀……」
蕭琮卻以袖掩面,揮手讓他離開。
聞安望向在一旁侍立的高啟年,見他也對自己搖搖頭,便起身施禮,默然離開。
只有高啟年知道,蕭琮將那張殘琴抱在懷中,從天黑到天明,哀哀哭泣。
「卿卿.……卿卿……」
之後便是順理成章的,登基、遷宮,唯獨進行到封妃這一項時,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
按理說,蕭琮的妻妾扳著一隻手的指頭也能數清,可封妃的詔令就是遲遲不出。
其實別人都很簡單,唯獨當初的太子嬪沈氏,久議不決。
靜宜的意思是,若按制追封,德妃賢妃都合適,只是念及蕭琮對她的感情若斯,又兼在他攻城一戰中立下不世之功,更進一步也無不可。蕭琮知道她的言外之意,此番便是追封沈筠為皇后,她也不會有什麼意見。然而他聽過也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但既然未來的皇后都開了口,自然有不知死活的諂媚之臣上趕著找罵。
這日蕭琮照例與眾臣在武德殿議事,待眾人議過了朝中正事,太常寺一個少卿忽然上奏,請蕭琮追封沈筠為「端敬皇后」,蕭琮捏著他的奏疏,聽完他一番敘述,原本一直掛在臉上的笑意凝固在唇邊,沉默片刻才開口問道:「聞將軍,太子嬪的屍身,可曾找到了?」
聞安一愣,結結巴巴道:「不……不曾……」
蕭琮眼中寒光乍現,憤然將手中的奏疏擲到那個少卿身上,怒道:「那……何來追封一說。」嚇得那人伏跪在地,不斷請罪。
此時蕭琮長吁了口氣,閉目穩了穩心神,才睜眼道:「若無別的事,便都退下吧。」
之後不久,便有詔令:原太子妃李氏,冊立為皇后,賜居披霞殿,原太子側妃趙氏,冊立為貴妃,賜居關雎宮,原太子良娣劉氏,冊立為昭儀,賜居棠梨宮。另外,梁氏封才人,隨居棠梨宮,而死去的許嫚追封淑妃,王氏追封充容,羅氏追封寶林,遷葬妃陵。
至於原太子嬪沈氏,冊立為辰妃,賜居蒹葭殿。
彼時的冊封大典上,捧著辰妃金冊金寶代行儀式的趙悅對劉氏嘆道:「劉姐姐看到了嗎?她才是陛下心中的那顆星辰,我們這些人,算什麼呀。」
時光荏苒,一晃又是三年過去,整個大昭都有條不紊,按部就班地運轉著,人人都道新皇仁愛,又年輕有為,將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條,連回鶻親王也隨永樂公主回京都定居,不可不謂已現盛世之象。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後宮妃嬪太少,膝下也只有一位皇嗣,因此有不少人盯著那些空缺的妃嬪位置,此時眼看國喪期滿,便都躍躍欲試起來。
這日靜宜找到靈犀:「陛下面上從不顯露,可本宮知道,辰妃這個坎兒,他怕是還沒過去,但身為天子,總有許多不得已,尤其是關係到國本的事.……我們不敢勸,如今也只有公主能略勸勸了。」
靈犀聽罷,沉默半晌才道:「那臣妾試試吧。」
從披霞殿出來,靈犀出了一路的神,等下了轎輦,又站在那個昔日掛著「東宮」牌匾的大門前,望著換上的「永樂公主府」幾個字發獃,她記得清楚,蕭琮親手將諭旨寫好交給她時,只對她說:「別的地方你想怎麼改,朕不管,竹舍,不能動。」
正想著,艾尼瓦爾從裡面迎了出來,笑著問她:「怎麼這樣惆悵?皇後殿下又對你抱怨什麼了?」
靈犀笑著搖搖頭,眼中卻儘是哀傷:「他們又在逼著兄長納妃了。」
艾尼瓦爾聞言,垂眸道:「他有他的責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靈犀卻忽然轉頭問他:「那你呢?艾尼爾,你會納妃嗎?」
艾尼瓦爾聞言,先是皺眉,之後癟著嘴道:「你也太沒良心了,我王位都不要了,跟著你回京都吃軟飯,你居然還問我這樣的問題。」
靈犀被他給氣得笑了,還口道:「什麼叫你王位都不要了,還不是你自己沒本事爭不過你兄弟,還好意思怪我,嫌軟飯不好吃,就別吃了。」說著就自顧自往府中走,艾尼瓦爾卻一把將她拉入懷中,撫著她的烏髮,輕聲道:「對不起靈犀,是我當初沒有保護好你,所以願意用一生來補償你,你想住在京都,我就陪你住在京都,你想去別處,我就天涯海角都隨你去,只要你開心,我就開心。」
靈犀聞言,努力忍住眼淚,掙脫他的懷抱,邊走邊說道:「哼,你這些好聽的,又是跟誰學的,怪不得陛下起初不待見你,近來卻跟你打得火熱,沒事就召你進宮喝酒聊天。」
艾尼瓦爾緊跟其後驚呼道:「我太冤枉了我,你兄長,哦,陛下,他召我進宮就是喝悶酒而已,哪兒聊過什麼天,就只跟我重複又重複,叫我有什麼話想對你說的,就一定要及時說,不然誰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呢。所以我就對你說了那些話啊,我這是謹遵上諭好不好,唉靈犀,你別不理我啊,靈犀,晚膳吃什麼呀?靈犀……靈犀……」
彼時靈犀看著艾尼瓦爾將自己親手煲的的雞湯一口氣喝完,嘆息道:「你這麼囫圇吞棗,知道這湯什麼味道嗎?」艾尼瓦爾心想,反正味道不怎麼樣,口中卻道:「什麼棗?囫圇棗?沒聽過,好吃嗎?」
說著,就要來端靈犀手邊那一盅,卻被靈犀拍開手道:「去去去,這盅是給陛下的。」一邊說著,一邊就把它往食盒裡端,又道:「我說你別一天到晚盡聽陛下說些有的沒的,干點正事不行嗎?不能在朝為官匡扶社稷,在家做點學問也是好的,囫圇吞棗你都不知道,丟不丟人。」說著一邊抿著嘴笑,一邊讓芷蘿拎著食盒又進宮去了。
艾尼瓦爾見她終於笑了,也就跟著露出了笑意,高叫著,「我要去我要去」便厚著臉皮跟著靈犀進了宮。
彼時御書房內,靈犀看著蕭琮喝了一口雞湯,滿懷期待地問:「怎麼樣?」
蕭琮微微一笑道:「不怎麼樣。」
餘光瞥見一旁的艾尼瓦爾對他豎了個大指,笑意便又深了些。
靈犀聞言,卻嘟起嘴道:「陛下的嘴都是被卿卿養刁的。」
蕭琮聞言,笑容凝滯在了唇邊,這些年,甚少有人敢在他面前直接提到沈筠,因而放下湯匙對靈犀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靈犀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大家都在為皇嗣擔憂,兄長.……」
蕭琮打斷她道:「知道了,採選的事,你讓皇后自行安排就是了。」
靈犀瞪大眼睛,自己準備了一車子的話,準備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就這麼兩句把自己打發了?因而不甘地道:「臣妾知道陛下在想什麼,知道陛下是個長情的人,也知道陛下不可能忘了卿卿,可是陛下就忘了當年的阿嫚了嗎?阿嫚死後,陛下得遇卿卿,焉知卿卿死後,還會不會遇到伊人?您就不願意,再給自己一個機會嗎?」
蕭琮聞言,沉默許久,才道:「靈犀,你知道嗎?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卿卿還沒有死。」
靈犀卻一時不知說什麼好,蕭琮望著她,淡淡笑著道:「你跟皇后說吧,採選的事,她全權負責,朕無所謂,她覺得好就好。你……先回去吧,駙馬若無事,就留下陪朕喝兩杯。」
靈犀只得輕嘆一聲,對艾尼瓦爾使了個眼色,便行禮告辭了。
有了蕭琮的首肯,靜宜很快便為他選了一堆娘子,來向他請旨冊封時,他卻還是道:「無所謂,皇后自己斟酌著辦就行。」
待到冊封完畢,輪到第一位寶林侍寢時,他卻溜到永樂公主府,找駙馬喝酒去了。
彼時見二人都有了醉意,靈犀命人將艾尼瓦爾扶回寢殿,自己卻對蕭琮道:「陛下請跟我來,臣妾這裡也有一女,想要獻給兄長。」說著,便拉著蕭琮走到昔日的梅園中,蕭琮起先還不以為意,誰知在聽到房中女子的輕笑后,竟不顧禮儀,推門而入。
只聽房中有一女子輕斥道:「來者何人,為何這般無禮。」
那聲音,與沈筠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