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弦外之音
次日清晨,蕭琮就已領著數千精騎在護城河畔集結完畢,卻見弔橋放下,城門洞開,連一個兵士的影子也無,唯有繞城而走的河水,白浪滔滔。
身旁的趙雍見狀,疑惑道:「殿下,這晉陽君擺的是.……空城計?」
蕭琮皺著眉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此時卻見簫瑒輕袍緩帶羽扇綸巾登上城樓,高聲嘲諷道:「怎麼,城門都給殿下打開了,殿下卻不敢進了嗎?」
趙雍心中糾結起來:這麼明擺著說自己是空城計,只怕別有籌謀,然而也難保他不是反其道而行之,為了等待什麼時機,先唬退了東宮再說。此時若貿然進城,可能有詐,若不進,又恐貽誤戰機,因此只把蕭琮望著,希望他能快點作出決斷。畢竟自己和父親因是偽朝投誠來的,雖手握重權,卻一直被朝中人罵首鼠兩端,要不是阿悅以死相逼,他們才不會來淌這趟皇子爭權的渾水。
蕭琮卻只是抿緊嘴唇,沉默著與簫瑒對峙,他知道,這場仗自己輸不起,所以必須慎重。
此時簫瑒卻好整以暇地哂笑道:「也罷,反正時辰還早,殿下不妨先聽支琴曲再作決斷吧。」
說著朝身後揮了揮手中的羽扇,便有人將沈筠帶了上來。
蕭琮雖暗自希望沈筠能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一次,在這場浩劫中獨善其身,畢竟以她的才智,也不是不可能,但乍一看到她安然站在蕭瑒身側,心中卻又不免有些失望,隨即又自嘲地想,這就是人性吧,說來,也是真可笑。
然而接下來她的一番舉動,卻讓他將眉皺得更緊了。
此刻的沈筠雖起嚴妝,卻難掩憔悴,再兼一身縞素,更顯得形銷骨瘦,但見她低眉斂目,抱著飛雪對簫瑒福了福身,道:「河水滔滔,琴音縹緲,若在牆內彈奏,對岸恐聽不見。妾還是坐到城牆上去彈吧。」
簫瑒揚了揚眉毛,道:「隨你的便。」
沈筠伸手隔著衣襟握了握今晨才戴在胸口的墜子,心道:兄長,保佑我。
接著便獨自抱著琴爬上城牆坐定,便朗聲道:「妾為殿下,撫這最後一曲。」
承澤,你可要好好聽清楚。
秋風拂過她的長發,捲起她的衣袂,那一刻,所有人都覺得,城牆上那個獨自撫琴的白衣女子,或許是個被貶謫下凡的仙子。
唯有趙雍聽見她撫的竟然是廣陵散,疑惑道:「殿下.……」
蕭琮卻對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趙雍只得住口,望著他認真傾聽的樣子,腹誹道: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聽曲子。
蕭琮心中卻已百轉千回:她彈錯了,不,她不會彈錯,她是故意的,對,之前那個張生和杜月兒私奔的故事,她想說什麼。
沈筠一遍一遍彈著,彷彿是捨不得曲終人散。
蕭琮將她每一個彈錯的地方在心中排列了一番,是的,她的琴曲每一遍都有錯漏,每一個錯的地方都不一樣,但對應的徽位卻都一致,是什麼意思,空城計.……孔明……八卦陣.……對!八卦!三徽離火,四徽震雷……
蕭琮忽然開口道:「火雷,是火雷,他們埋了火雷。」
趙雍聞言大驚,勒轉馬頭高呼:「先放戰馬入城。」
簫瑒原本有一下沒一下地揮著羽扇,心中想著范離之前跟他說的那番計較,覺得自己這次贏定了。
「我們先在城門洞里埋上火雷,王君再以美人誘之,東宮若真如傳聞中一般是個情種,又認定我們是真的空城,必定一馬當先地來救他的心肝兒;即便不是他先入城,此番麾下精銳也將損失殆盡,又有何力與王君一戰;再即便,他識破空城不空,又或者一時猶豫不敢進城,貽誤了戰機,橫豎皇後殿下那邊也是快成了的,等陛下殯天,咱們的援軍一到,他蕭琮便是想翻天也難了。此所謂萬全之策也……」
誰知趙雍這一聲大喝,驚得他愀然變色,正在想是哪裡出了紕漏,就聽身邊的范離指著城牆上的沈筠憤然道:「快,抓住那個賤婦。」
此時沈筠輕聲笑著,將身子一傾,便如一瓣離枝的白杏花,從高高的城牆上翩然墜落,沒入滔滔的河水中,很快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被驅趕入城的戰馬已踏響了火雷,一時間天震地駭,風雲變色。
然而對於蕭琮來說,這一切都不及親眼看見沈筠抱琴投水來得震撼,那一刻他是真的體會到了什麼叫,心膽俱裂。
他調轉馬頭想沿河去追,韁繩卻被聞安勒住,聞安急得青筋暴起,對他嘶吼道:「殿下,殿下,不要辜負了沈娘娘一片苦心,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末將代殿下去找娘娘。」
言畢自己拍馬循著河岸去了。
蕭琮緊緊握住韁繩,指甲早已嵌入皮肉,掌中滲出殷殷血跡,踟躕良久,還是咬著牙,加入了戰陣。
他知道,自己不能輸。也記得,沈筠讓趙悅帶給他的那句話:「只要還活著,就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