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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生當復來歸

  之後的十多日,雖仍偶爾有染疾的宮人死去,蕭琮卻真的如陳景行所言,漸漸好轉了,如今還能勉強進些飲食,沈筠眼中,也總算有了幾分笑意。

  這日蕭琮吃過葯便躺下了,沈筠陪他坐了一會兒,見他像是睡熟了,便對高啟年道:「煩請公公看著些殿下,我帶落英去熬些粥來,殿下醒了好先暖暖腸胃。」

  高啟年忙道:「良娣言重了,這是老奴應盡之責。」

  沈筠笑著點點頭,便帶著落英出去了。此時蕭琮卻睜開眼,高啟年見了,忙扶他坐起來,只聽他嘆道:「瞅著空檔不知道去休息,熬什麼粥。」

  高啟年聽了,也不答話,只嘿嘿一笑。又聽蕭琮咳了兩聲,忙道:「殿下要喝點水嗎?」

  見蕭琮點點頭,高啟年忙倒了一杯清水遞給他。

  蕭琮才喝了一口,便隱約聽到有兩個內侍嘰嘰喳喳的說話聲,由遠至近,走到窗下便停了,只聽其中一人道:「你還別說,我老家就在荊州,聽那邊逃出來的老鄉說,這病可邪乎了,死了的都還好,沒死的,說是撿回條命來,下半輩子卻是個廢人了,把家裡人拖累得不行。」

  高啟年聽到此處,臉上立刻變了顏色,正想出去把他們逮住,卻見蕭琮抬了抬手,只得忍住怒氣,立在原地。

  只聽另一人道:「那可不,我之前聽吳小妹說,她兄長嫂嫂原來就住在荊州,時疫爆發后,兩人好容易逃了出來,她那個染上疫病的兄長命大,竟然活了下來,按理說是好事吧?可她嫂子卻成日哭天搶地的,說自己命苦,嫁了個活死人,半點福沒享到不說,反而要伺候個半死不活的人到老到死。後來竟然扯了兩截繩子,把自己和孩子吊在房樑上,死了。」

  「真死了?還捎帶上孩子啊?哎呦呦,你說她兄長這不害人呢嗎?要換成我,自己先抹脖子算了,何必還連累老婆孩子。」

  「是呀,他成日躺在床上,痛苦不堪,自己活著也沒意思呀,不如早早死了,老婆還能帶著孩子改嫁……」

  蕭琮聽到此處,閉上眼將頭靠在床頭,手中的杯子也滑落到地上,高啟年見狀既疼又怒,出來見到那兩個小內侍,先踢了幾腳,又叫人把他們綁了關起來,日後交給掖廷,以詛咒儲君的罪名論處。

  之後他再進內殿,卻見蕭琮仍是閉眼靠著,反倒十分憂心,因此招了個機靈些的內侍,讓他去廚下將此事告訴沈筠。自己則在蕭琮身邊守著,以防不測。

  沈筠原本在廚下打著瞌睡熬著粥,忽然有人來告訴她這樣的事,氣得她臉色鐵青,厲聲道:「還送什麼掖廷,直接杖斃了了事。」

  落英知她不是暴虐之人,聞言也是驚訝地望著她道:「良娣.……」

  沈筠切齒道:「他們這樣,擺明了是不給殿下留活路,跟他們講仁義,那是玷污了仁義這兩個字!」言畢穩了穩心神,又道,「你在這兒守著,粥好了端上來。」

  落英應喏,沈筠便匆匆往內殿來了,剛到殿外,就聽到裡面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進去一看,陳景行正和高啟年跪在地上面面相覷,一個醫女跪在榻前瑟瑟發抖,旁邊是碎裂的葯碗,而蕭琮,則仍閉著眼一動不動地靠在床頭。

  沈筠深吸了一口氣,故作輕鬆地道:「我就說吧,我若不在,必生事故。」說著走過來對那醫女使了個眼色,那醫女便收拾起地上的碎瓷片,和陳景行他們一道出去了。沈筠拉起蕭琮的手道:「這又是怎麼了?」

  蕭琮卻睜開眼,甩開她的手,道:「滾出去。」

  見沈筠眼圈忽然紅了,他心中終究是不忍,便又把眼睛閉上了,卻聽沈筠呼了一口長氣,道:「妾知道了,殿下必定是吃藥吃煩了,看看,這就叫現世報,想想你們當初是怎麼灌我葯的吧。」

  蕭琮聞言,忍不住又睜開眼,嘴唇動了動,那個「滾」字,卻怎麼都沒辦法再說出口。

  「反正今日也沒什麼事,妾給殿下說段話本子吧。」沈筠也不管蕭琮的反應如何,自顧自說道,「話說從前,有一對恩愛夫妻,丈夫的叫長生,妻子的叫珍兒。」

  蕭琮心道,我今日趕你走是為你好,你卻還有心情在這兒杜撰什麼故事。因此還是冷著臉盯著她。

  「怎麼個恩愛法呢?長生每日去田間耕作,珍兒就在家為他洗衣燒飯,待燒好飯,便擔到田間,與他同食。長生呢,農閑時就會去山中打獵,再將獵物拿到集市上去賣,換得了銀錢,除了貼補家用,每次還會給珍兒帶回來一塊紅綾布。只因.……只因她喜歡穿紅色的衣裳。」

  蕭琮睨著她,心道,你還真能編。不知不覺,胸中怨氣就消散了不少。

  「可珍兒呢,卻總是捨不得用那些紅綾布,因此日積月累,攢了不少在箱子里。」

  嗯,倒是跟你一樣喜歡攢東西。

  「可是上天就是喜歡作弄有情人吶,邊境忽然有敵軍來犯,長生便被徵召入伍了。走之前,長生對珍兒說:『我雖不忍,如今卻必須離你而去,只因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況且,我守住這片疆土,也就是守住了你,然而戰場之上,形勢瞬息萬變,誰也不敢保證還能全須全尾地回來,你若願意等,就等,若不願意,就自行改嫁吧。』說著,還遞給珍兒一封休書,誰知他這番沒有良心的舉動,把珍兒氣得直哭。」

  人家怎麼沒有良心了,他還不是為她好。

  「長生見把珍兒惹哭了,又忍不住來哄她,還道:『我這是為你好。』珍兒卻哭喊道:『你若真為我好,就不該拿這些話來扎我的心,我告訴你,不管你是全須全尾也好,斷手斷腳也罷,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給我滾回來,是你自己說的,要恩愛不疑,白首不離,如今想反悔,門兒都沒有!』」

  沈筠說這些話的時候,一雙眼直把蕭琮盯住,盯得他心裡發虛,連忙垂下眼瞼。

  「那長生聽了這話,也很是心虛。」

  什麼叫「也」。

  「但還是想拿話來堵她,便又問她:『若是我不幸陣亡了呢?』珍兒卻擦乾眼淚道:『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蕭琮聽了,不禁在心中默念: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沈筠度其神色,思忖片刻又道:「那長生聽了這話,卻還是不甘心,便對珍兒道:『這樣吧,你若是願意等我,就在院子掛一塊紅綾布,若不願等我,就掛一塊白綾布,這樣我回來時遠遠一看,便知道不再相擾。』你說,這個人是不是作死。」

  蕭琮聞言,有些無奈地笑笑,心道,你直接說我作死不就完了?還拐那麼大一個彎。

  「卻說那長生話音未落,軍隊集結的號角就響了起來,他只得撇下珍兒,隨軍開拔了。」

  蕭琮等著她的下文,卻許久不見動靜,不禁問:「這就完了?」

  「當然沒有。」沈筠學著說書先生的樣子,搖頭晃腦地說,「欲知後事如何,還要等殿下吃過了葯再來分解。」心中卻道,後事?鬼知道後事是什麼,我還沒編出來呢。

  高啟年在外面聽得清楚,連忙將葯端了進來,蕭琮見她煞費苦心,不忍再拂她的意,端起葯湯一氣喝了,卻還是被苦得直皺眉,沈筠見狀,拈起一塊蜜漬梅肉放進他口中,柔聲道,「這是妾托聞將軍從宮外帶回來的蜜餞,那年上元燈節我們買過的那家,殿下還記得嗎?」

  蕭琮握住她的手,喃喃道:「我該拿你怎麼辦?」

  沈筠卻笑道:「殿下想把故事聽完嗎?」

  蕭琮亦笑:「願聞其詳。」

  沈筠想了想道:「話說這長生在邊境作戰,一晃竟是三年過去了,戰事膠著,音信不通,他一面覺得,珍兒那樣一個可人兒,必定早已改嫁他人,一面呢,又念著珍兒最後說的那番話,覺得她說不定還在等他,因此心中萬分煎熬。哪知接下來的一場戰役異常兇險,長生傷得很重,被人從戰場上抬下來的時候,連老軍醫都道,沒救了。」

  見蕭琮皺眉,沈筠道:「然而凡遇故事總有奇迹,那長生想著珍兒臨走時叫他一定滾回去,實在是不敢死,因此竟沒應那老軍醫的預言,還全須全尾地活了下來。」

  蕭琮哭笑不得:「不敢死?」

  「是不敢死啊,誰讓他……懼內呢。」

  此時高啟年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忙又掩住口道了句:「老奴該死。」

  蕭琮扶額哀嘆,心道,我就知道你變著花樣編排我呢。

  沈筠看他的樣子,掩口低笑了兩聲,卻忽然正色道:

  「殿下,長生與珍兒山盟海誓,歷盡千難萬險,也不改初心。匹夫一諾尚且千金,何況郎君乎?」

  蕭琮聞言,定定地望著她。

  沈筠卻微微一笑,又一本正經地說道,「那場戰役長生所在的軍隊雖然傷亡慘重,卻贏得了最終的勝利,於是,他很快便解甲歸田了。長生夜以繼日地往回趕,趕到村口,卻又躊躇起來,他既想早些見到珍兒,又怕回去后,只能見到院子里的,白綾布。」

  她這樣一說,又把殿中一眾聆聽者的心給揪了起來。

  蕭琮也皺起眉,只聽她繼續說道:「卻說這長生一步挨一步,最終還是蹭到家門前的土丘前,只要爬上土丘,就能看見自家院子,他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爬了上去,當他站在土丘上往家中望時,你猜他看見了什麼?」

  蕭琮不答,只直直的盯著她的眼睛,沈筠也回望著他,一字一句地道:「他看見,不止是院子里,連房檐上,屋頂上,還有門口的樹上,都掛滿了,紅綾布。」

  蕭琮此時看見,她的眼中,有星光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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