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詩會
話說這靈犀被留在京中相親,暑往寒來,從上巳節相到了中元節,仍沒相出個眉目,詩會也辦過了,馬球也打了好幾場,結果不是她嫌人家無趣,就是人家覺得她性子太跳脫,連陪她相親的玉翎公主都順道相出了個如意郎君,她自己卻毫無進展。
這日,照例又有詩會,蕭琮難得無事,便欲陪她一同前往,心想自己親自盯著,她多少會老實些,免得又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來,把人家一個二個都嚇跑了。
彼時沈筠也在旁邊幫她打扮,靈犀便挽了她的胳膊道:「兄長要去也行,那得把卿卿也帶去,不然我一個人多無聊。」
蕭琮皺眉道:「她去幹什麼,不行。」
靈犀哂笑一聲:「哦,兄長是怕她去了,又看見什麼古娜爾今娜爾的對你獻殷勤,回來不好交代吧。」
蕭琮口中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哪有這樣的事。」卻把眼睛往沈筠這邊瞟,見她似笑非笑地睇著他,也不說話,登時有些心虛。
靈犀卻還火上澆油道:「誰不知道咱們的太子殿下風華絕世,不論走到哪兒,都能俘獲一眾少女的芳心,況且這詩會上本就都是些痴情痴心的小娘子,一旦認準了殿下您.……哼哼,不然咱們的太子嬪是怎麼來的呢。」
蕭琮聽罷,又瞟了眼沈筠,見她面色已然不善,只得輕咳一聲道:「罷,罷,說不過你,同去就同去吧,只是不能就這樣去。」
靈犀拍手道:「省得省得,」說著就對芷蘿道:「把本君前年做的那套男裝拿來。」說著又對沈筠道:「我這兩年又長高了些,穿不得了,給你穿倒還合適。」
沈筠笑道:「是呢,如今都快高出我半個頭了。」待芷蘿拿來那套男裝,她卻又道:「光是換上男裝也沒用啊,之前的太祝禮服還好,寬袍大袖,看不出身段,又有籠冠擋住大半張臉,別人還認不出是女子,可這.……」
不待她說完,靈犀就道:「放心吧,本君混跡江湖這麼多年,這女扮男裝的手段,還是有些的,跟我來。」說著,就推著沈筠進了內室。
蕭琮白了她一眼,心中卻是一陣好笑,這話聽著倒耳熟,果然是臭味相投的兩個人。
到了內室掩上門,見沈筠脫了衣服,靈犀便過來拿素絹與她細細裹了胸,邊裹還邊問:「緊嗎?」見沈筠搖頭,便打趣她道:「幸而你這胸也不大。」沈筠臉上飛起一絲紅暈,拍了拍她的手道:「別胡說,你兄長還在外面呢。」靈犀不以為意地道:「怕什麼,他又不是沒見過。」
剛說完,就聽蕭琮在外面故意咳了一聲,沈筠捏住她的臉道:「你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害臊。」靈犀笑嘻嘻地掙脫開,手腳麻利地幫她把衣服穿好,又領著她坐到鏡前,拆了她的髮髻,將一半頭髮梳起,攏在頭頂,從首飾盒子里翻出一頂小巧的玉冠子給她戴上,又自妝奩中拿出眉黛將她的眉毛添粗了些,末了看了看她,點點頭道:「行了,再把嘴上的胭脂擦了就得了。」說著就拿手絹在沈筠唇上擦了擦,擦完卻皺眉道:「上次我們拌太祝的時候,你都是唇不點而紅,怎麼如今一擦乾淨胭脂,嘴唇就顯得有些發烏呢。」沈筠無奈笑道:「那不是又老了些嗎,哪能還像你們這些鮮妍明媚的小姑娘一樣呢。」
靈犀聞言哂笑道:「倚老賣老」,想了想,還是拿出胭脂在她唇上略點了一些,這才扳著她左看看右看看,道:「完美。」說著拉起她開門出去。
卻說蕭琮在外面等得無趣,便去案上拿了本書閑閑翻著,聽到動靜抬眼一看,卻愣住了。此時就聽芷蘿對落英驚嘆道:「真想不到,沈良娣經郡君這樣一番打扮,風姿竟也不輸殿下。」
靈犀得意笑道:「那是。」說著從架子上翻出一把摺扇,遞給沈筠,又作了個請的手勢道:「沈公子,請吧。」
沈筠卻掩口笑道:「這都什麼時節了,還拿扇子。」
靈犀卻道:「唉,你別這樣笑,這樣笑就露餡了,你得這樣笑。」
說著,拿過沈筠手中的扇子,用扇頭挑起她的下巴,勾著嘴角邪魅一笑,邊笑邊道:「看吧,就是這樣。」逗得芷蘿和落英笑彎了腰,連蕭琮也忍不住邊笑邊搖頭。
沈筠若有所思地點頭道:「哦,所以摺扇是必備之物。」
靈犀打了個響指道:「正解。」說著又將扇子遞迴她手中。
蕭琮笑完了,過來便要拉著沈筠的手一同出去,沈筠卻掙脫開,握住扇子對他一揖,故意粗著嗓子道:「殿下先請。」那一本正經的樣子,又將眾人都逗笑了。
蕭琮將手往身後一背,也笑著道:「快走吧,再不去該遲了。」說著率先往外走去。
及至侍立在宮門口的聞安見到他們時還在奇怪,怎麼清河君與身邊的一個年輕男子甚是親密的樣子,待三人走近,看清了那「男子」模樣,才吧他驚得目瞪口呆,蕭琮見了他那個樣子,心中一陣好笑,口中卻道:「子詹,還不快見過沈公子。」言畢大笑著翻身上馬。
可沈筠卻不願陪靈犀坐馬車,還說左右今天穿的都是男裝,便也要騎馬赴會。靈犀聽了就更不幹了,也嚷著要騎馬,蕭琮不忍掃她們的興,便叫人又牽來兩匹小馬,四人才一同往詩會去了。
待他們趕到舉辦詩會的蘭亭時,眾人早已到齊,此時見東宮也來了,忙迎上前行禮道:「參見殿下。」
又與靈犀敘禮道:「見過郡君。」
待輪到沈筠時,卻都有些踟躕,因為誰也不曾見過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來頭。
蕭琮見狀道:「這位是沈公子。」
沈筠便對眾人長揖道:「小生見過諸位貴人。」
那些人聽罷,便只略與她還了禮,就邀東宮上座。
在場的小娘子們見了,心中暗道,原來是東宮門客,模樣倒是生得不俗,舉手投足間還有些霽月清風的意思,看他體態修長,單拎出來應當也是不錯的,只是現在站在東宮身邊,就顯得身量矮了點。說到底,還是誰都趕不上東宮的風姿。便又只把眼睛拿來盯住蕭琮,對他頻送秋波。
蕭琮在上首坐了,便有侍從過來準備領沈筠去末座,蕭琮卻擺擺手道:「與清河君一樣,在本宮旁邊給他加個座吧。」眾人聞言皆是一愣,卻又不敢違拗,於是聞安照例在東宮身後侍立,清河君和這位沈公子一左一右坐在東宮下首,倒是把個玉翎公主撇在了一邊。
落座后,蕭琮看到沈筠一直似笑非笑,也不看自己,也不多說話,就知她正拈著醋呢,心中既是歡喜又是好笑,便也不管那些秋波,只顧盯著她。
靈犀在一旁卻看不下去了,扯了扯蕭琮的衣袖,道:「兄長先忍忍,回去再慢慢看你的卿卿吧,此時再盯下去,別人會以為東宮又添了什麼斷袖之癖的。」
蕭琮聽了頓覺哭笑不得,卻還是依言收回了目光。
眾人喝了一巡酒,做了一回詩,便都有些意興闌珊起來,此時有人提出:「不如咱們來投壺吧。」
又有人和道:「投壺好啊,只是要有個什麼彩頭才有意思吧。」
此時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東宮,那意思很明白,誰讓這裡你最大呢,這彩頭當然得你來出。
蕭琮無奈,只得解下身上的玉佩道:「投中最多者,可得此玉。」
說著,就將玉佩放進侍從端過來的托盤中了,沈筠知道,那是他平時最喜歡戴的一塊玉,但此時也沒有更合適的東西可以代替,總不見得還能拿她手裡的扇子去當彩頭吧,便也不吭聲。
東宮的玉佩,自然人人都想要,更何況,這可是個在姑娘們面前大顯身手的好機會,於是個個摩拳擦掌,等侍從們準備妥當,就都下場比試去了。
那玉翎公主見了,也推推身邊的鄭家世子道:「大郎,孤也想要。」
那鄭大聽了,立刻起身去場中為她爭頭籌去了,這邊靈犀卻不悅了,她雖並不喜歡那鄭大,但自己當初的相親對象被別人搶了去,還敢在自己面前秀恩愛,臉上登時有些掛不住,此時場中有人歡呼道:「鄭世子又是全中,看來此番殿下的玉佩新主已定啦。」
靈犀聞言不樂意了,起身就往場中來,也投了一輪,卻不如鄭大中的多,正覺得喪氣時,淮南候的公子擠到她面前道:「在下願為郡君一搏。」
靈犀也不矯情,對他做了個請的手勢,便退到一邊。
管他是誰,只要能贏,駁一駁玉翎的面子就行。
他們在前面投得熱鬧,蕭琮和沈筠卻在後面閑閑喝著酒,當然,沈筠面前的酒又不知何時被換成了清水。
蕭琮見她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低聲道:「怎麼今天這樣安靜,方才他們聯句時也一聲不吭。」
沈筠道:「人家年輕人相親,我摻和個什麼勁兒,再說了,若不慎搶了那些小娘子的風頭,殿下豈不要失望。」
蕭琮笑道:「醋勁兒越來越大,可怎麼好。」
沈筠卻白了他一眼,停了一會兒才打開扇子半掩住臉道:「不過有件事妾倒是有些看不明白,論血緣,殿下當與玉翎公主更親近些才是,怎的待她反倒不如靈犀呢。」
蕭琮一笑,淡淡道:「她心思深。」
沈筠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殿下喜歡頭腦簡單的。」說著將扇子收攏了,輕輕點了一下此時還在坐位上巴巴望著蕭琮的薛家次女,輕笑著道:「那她倒是不錯。」
那薛家姑娘知道他們在議論自己,嬌羞地低下了頭。
蕭琮無奈嘆氣,心說這道坎是過不去了嗎,想來捏她的臉,卻又怕真的被別人當成斷袖,只得作罷。
此時人群中卻噓聲一片,原來淮南候的公子和鄭大全都投中了,眾人便嚷著叫他們再投了一輪,誰知兩人還是全中,這時便有人道:「再這麼投下去,到天黑也分不出勝負,不如交由殿下裁斷吧。」眾人一聽,便都擠到蕭琮面前。
沈筠心道,你們還真是會為難人。再看蕭琮,雖仍是不動聲色,眉頭卻微微皺著,便躊躇著想幫他解圍,剛要開口,就聽玉翎道:「罷了,殿下不必為難,這玉佩,孤就讓與清河君吧。」
眾人一聽,紛紛誇讚玉翎有文舉之德,靈犀卻更是氣悶,什麼叫你讓給我,你又沒贏,當即把手一揮道:「不必如此.……」
她話音還未落,眾人就聽坐在東宮右下首的那個沈公子「嘩」地一下甩開扇子接道:「的確不必如此。」
只見他一邊起身,一邊將扇子搖了兩下,似乎是覺得有點冷,便又將扇子收攏,走到東宮面前作了個揖,才轉身對眾人道:「再投一輪,分出勝負就行了嘛。」
眾人一聽,又是噓聲一片,就聽有人道:「足下這不是廢話嗎?要是他二人能分出勝負,哪還需要勞煩殿下裁斷。」
此時,卻見他輕笑一聲,用扇子撥開人群,走到場中,從侍從手中拈起一根羽箭,掂了掂,隨手往前一擲,那箭便「鐺」的一聲,穩穩落到壺中。
他便又笑道:「睜著眼睛分不出勝負,蒙著眼睛總可以了吧。」說著對靈犀拱了拱手道:「小生不才,願為郡君一搏。」看得靈犀笑彎了眼睛,撫掌道好。
誰知他話音剛落,便有個膽大的小娘子解下一條火紅的髮帶,雙手遞到他面前,只見他勾唇一笑,接過髮帶,道了聲多謝,轉身又看了看那壺,才系好髮帶蒙住雙眼,伸手接過侍從遞上的十支羽箭,一支接一支擲了出去,每一支箭又都穩穩落入壺中,眾人隨之產生的驚呼也是一聲高過一聲。心道這個沈公子原來不止生了副好皮相,還有這般好手段,當中有些小娘子也看得呆了,忽然覺得眼前這個青衫公子,竟也是那樣風流倜儻,心兒也都隨著那條蒙住他眼睛的火紅髮帶一動一動。
沈筠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擲出最後一箭,卻聽到啪的一聲,那箭似是落到了地上,眾人也都隨之扼腕嘆道:「哎呀」。她聞聲有些疑惑地扯下髮帶,才見原來是那壺快裝滿了,最後這支應當是被前面九支的箭尾擋在外面的。
她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將解下的髮帶疊好還到那小娘子手中,含笑道:「再謝姑娘。」那小娘子滿臉通紅,卻還是鼓起勇氣道:「公子可喚妾芳辰。」弄得她也愣了一下,寒暄道:「芳辰良可惜,好名字。」
誰知那小娘子聞言,竟低頭和羞而走。
沈筠這才對著鄭大拱手道:「小生技藝不精,慚愧慚愧。」說著又對他做了個請的手勢。接著便有侍從為鄭大遞上羽箭,那鄭大卻抬手一推,無奈笑道:「在下未入此境,甘願認輸。」
靈犀聞言,對著玉翎便是一番擠眉弄眼,將玉翎氣得臉色發白,直到沈筠從侍從端來的托盤中拿起玉佩,交到她手中,她才歡喜萬分地道:「卿……你可真厲害。」沈筠卻故意露出個登徒子般的邪笑,用扇子托起靈犀的下巴,附在她耳邊低聲道:「早就跟你說過,我小時候專愛幹些鬥雞走狗的勾當,這投壺,自然也不在話下。」
圍觀眾人又是噓聲一片,唯有蕭琮和聞安看得哭笑不得。
不過經此一鬧,靈犀這親終究也沒相成,人人都道清河君看上了東宮的門客沈卿,與他郎情妾意,才不把他們這些人放在眼裡。只是自那場詩會過後,卻再沒有人見過沈卿,於是坊間又有傳聞,說東宮覺得沈卿身份太低,配不上清河君,將他打發走了。唯有那位芳辰姑娘,還痴痴地託人給東宮捎了封信,並一條火紅髮帶,請他轉交沈卿。
彼時沈筠正倚著熏籠看書,蕭琮一進來便把信和髮帶往她面前「啪」的一扔,繼而坐到她身旁,也學著她的樣子似笑非笑地道:「看看,到底是誰一天到晚在外面招蜂引蝶。」
沈筠一看那髮帶,心中便明白了八九分,隨即白了他一眼,將書一擱,兀自將那信展開來看,邊看還邊嘟囔道:「笑死人了,竟連女人的醋都吃。」
蕭琮被她氣得笑了:「某些人不是說要低調,不要搶了別人的風頭嗎?你是沒搶那些小娘子的風頭,卻把世家子弟們的風頭都搶盡了,靈犀這丫頭本就挑剔,這下好了,她更有說頭了.……」
此時沈筠已一目十行地讀完了信,閑閑地接句:「是你們選的那些世家子弟自己資質一般,根本配不上清河君,還怪人家靈犀挑剔。不過,此番殿下主要惱的是,是妾搶了您的風頭吧,」說著將那信疊好扔到蕭琮面前,不咸不淡地道:「妾替殿下看過了,這女子勇氣倒是可嘉,不過文筆太差了,字也寫得不好,長相嘛.……」她略想了想道,「也一般,殿下還是再看看吧。」
蕭琮哂道:「一般你還撩人家。」
沈筠卻笑著倚到他身上,在他耳邊吐氣如蘭:「我撩她做什麼,要撩也得撩你啊。」
蕭琮經得住別人撩,卻經不住她撩,當即就要摟過她來吻,她卻掙脫開來走到妝奩前,將那髮帶隨手塞了進去,見蕭琮跟過來,又一閃身回到熏籠旁坐下,款款理了理衣衫道:「對不住,妾今日身上不便,不能侍奉殿下。」
蕭琮恨得牙痒痒,心道不便你還來撩我,卻只能悻悻地坐到熏籠另一邊。
不多時,晚膳擺好了,二人一同用了晚膳,閑話一回,又各自忙了一回各自的事,待到掌上燈,沈筠見他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便一面叫落英進來伺候梳洗,一面對他道:「殿下,妾今日想早些睡。」
蕭琮原本在看奏疏,此時抬起頭看了看她道:「哦,那你先洗吧,我把這本看完就來。」
卻聽她又道:「殿下,時辰不早了,妾今日身上不便,不能侍奉殿下,您還是早些去別的娘娘那裡吧。」
蕭琮聽了,卻把奏疏合上,過來拉著她的手道:「我又沒讓你侍奉,便是挨著你睡一晚也不行嗎?」言畢,陪著她進內室梳洗完了才道:「你先睡,我還有幾本奏疏沒看完。」說著便又去了外間。
沈筠抿著嘴笑了笑,便自去榻上睡了,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覺得蕭琮輕手輕腳爬了上來,卻不似往常那樣摟著她,而是一手覆在她小腹上,一手覆在她腰上,心裡便覺得暖極了,身體的不適也跟著減輕了許多,很快便沉沉睡去,一夜無夢。
待到第二日醒來,沈筠服侍蕭琮梳洗用膳完畢,便自妝奩中摸出先前那塊玉佩,仍給他系在腰間,蕭琮奇道:「這塊玉不是已經給靈犀了嗎?」
沈筠道:「哦,我給你要回來了。」
「要回來?那我不成了言而無信的小人了嗎?」蕭琮說著,就要將那玉解下來。
沈筠卻按著他的手道:「殿下是君子,這玉是妾去要回來的,妾是小人,行了吧。」言畢又給他理了理衣襟,笑著道:「左右我也是拿東西換的,不虧她。」
蕭琮這才住手,問道:「你拿什麼換的?」
沈筠抿嘴一笑:「你別管,上你的朝去。」說著便推著他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