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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咯血

  待到重新醒來,沈筠才發現正躺在自己房中,外面天光已亮,香爐里薰著沉水香,蕭琮輕袍緩帶,支著頭靠在熏籠旁,像是睡著了。

  她躺得腰酸背痛,便想起身坐一坐,誰知一動便覺得頭暈,不禁輕哼了一聲,蕭琮聞聲睜開眼,見她醒了,忙過來扶她。

  沈筠見他沉著臉也不言語,心下有些慌,忙問,「那孩子如何了?」

  蕭琮嘴唇動了動,擠出一句:「孩子很好。」

  沈筠聞言鬆了口氣,又問:「那趙悅呢?」

  蕭琮仍是沉聲道:「她也很好。」

  沈筠心道,那你哭喪個臉做什麼。卻還是小心賠笑道:「那殿下這是怎麼了。」

  蕭琮見她嬉皮笑臉的樣子,更是來氣,皺著眉沉聲道:「你怎麼什麼都敢往嘴裡塞,那些可都是葯。」

  沈筠瞪大眼睛道:「我總要先試試,當時事態本就不對,萬一有人趁機做手腳呢。下毒呢。」

  蕭琮聽了,氣不打一處來,心道,你明明知道,還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當即怒道。「對啊,萬一有人趁機做手腳呢,下毒呢。」

  沈筠少見他生氣的樣子,如今被他一吼,嚇得哆嗦了一下,眼圈登時紅了,一把推開他,翻過身用被子蒙住頭,心道,我還不是為了你,越想越委屈,卻還是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

  蕭琮見狀又是懊悔心疼又是生氣,一把掀開她的被子,將她拖起來抱在懷裡,恨聲道:「你說,你要是出事,讓我怎麼辦。」

  沈筠身體本就不適,此時被他一搖晃,更覺得腦袋發暈,脾氣也就上來了,掙扎著哭喊到:「愛怎麼辦就怎麼辦,你當誰願意管你這堆破事兒呢,我也是瘋了,拼了命要幫你保住孩子,沒得到一聲好,還要看你的臉色。」

  蕭琮聞言也徹底怒了,「誰讓你去拚命了,早就跟你說過凡事先保全自己,別老動蠢心思,你這就忘啦?」

  沈筠掙扎不過,便對他又踢又咬,邊哭邊道,「是,我就是蠢,脾氣還壞得很,殿下該趁早去找你那些又聰明又溫順的心肝寶貝,別來找我。」

  蕭琮被她咬得疼了,又恐她傷著自己,只好鬆了手,卻被她一番話氣得一個字也說不出,站起身便拂袖而去。

  沈筠見他走了,更是心中大慟,伏在床上放聲痛哭。

  一眾仆婢在室外聽到二人大聲爭吵,也不敢進來勸,不多時見蕭琮鐵青著臉出來,又聽沈筠在裡面大哭,更是嚇得大氣也不敢出,落英送走了蕭琮,趕忙到房中查看,此時沈筠正邊哭邊咳,落英聽她喉中似有痰聲,忙拿了痰盂來接,她咳著咳著,倒真像是吐了些什麼到痰盂中,二人定睛看時,皆是一愣。

  那痰盂中,赫然是一攤浸在血中的濃痰。

  沈筠此時也忘了哭,心中只道,完了,完了,常言道少年吐血,壽數難長,自己雖已不是少年,卻不過二十二三,如今恐怕也是年月不保了。

  那落英倒還鎮定,驚懼過後,尚記得拿水給她漱口,再拿手絹細細擦乾淨她臉上的淚痕和唇邊的血跡水漬,又小心扶著她躺好,與她蓋上被子,這才出來對培竹道:「東宮此時尚未走遠,你快去稟報,就說承徽身上不太好,看能不能,能不能請位御醫來瞧瞧。」

  培竹聽她語氣雖緩和,面色卻十分凝重,況且開口便要請御醫,這可是逾制,心中便知大事不好,撒腿便追蕭琮去了。

  卻說蕭琮正一語不發疾步走著,卻忽然聽見身後有人疾呼「殿下,殿下請等一等。」

  高啟年斥罵道「快住口,一點規矩也沒有。」一轉身見是培竹,心中一驚,他知道沈筠向來進退有度,也從不會縱容下人無禮,此番必有大事,因此停住腳步,連叫了兩聲:「殿下,殿下。」

  蕭琮正在惱怒間,聽高啟年語氣不對,轉頭看見培竹慌慌張張跑過來,跪在他面前,帶著哭腔道:「殿下,請您回去看看承徽吧,落英姐姐說,承徽不大好.……」

  蕭琮聞言心頭也是一驚,不待他說完,便連跑帶走地折返回去,邊走邊問:「到底怎麼了?」

  培竹見狀連滾帶爬地起來跟在他身後道:「小人不知,但落英姐姐說,能不能請殿下找個御醫來瞧瞧。」

  蕭琮聞言,心中一沉,對高啟年道:「公公,你去御醫署找陳景行,就說本宮身體有些不適,請他來看看,只不要驚動別人。」

  高啟年領命而去。

  蕭琮進了竹舍,卻聽靜悄悄的一片,心中更是不安,及至進了內室,卻見落英從屏風後轉出來,對他擺了擺手,這才止住腳步。

  落英上前行了禮,道:「殿下且坐一坐,承徽此刻剛躺下,您讓她先冷靜一下。」

  蕭琮心中重新燃起怒火,心道這是什麼意思,真當我被你拿捏住了嗎?想喚我來我便來,讓我做什麼我就得做什麼嗎?

  落英見他面色越發陰沉,忙道:「殿下稍安」。又轉身進去,將那痰盂拿出來遞與他看。

  蕭琮忍著怒氣,往痰盂中一看,心下涼了半截。過了一刻才喃喃道:「怎會……怎會如此。」

  落英搖搖頭,二人俱是一陣沉默。

  彼時陳御醫來了,蕭琮先讓他在外間給自己號了脈,又隨口說了些癥狀,那陳景行聽畢,微微一笑道:「殿下身體不虞,是太過勞心所致,不需湯藥,只要進些葯膳調理即可。臣稍後會列出來交予高公公。」

  蕭琮聽畢點點頭,又道:「陳大人,本宮還有個不情之請。」

  陳景行忙起身拱手道:「臣不敢,殿下請講。」

  蕭琮沉吟片刻道:「本宮的承徽,近日身體也有些不適,可否請陳大人順便看看。」

  陳景行聞言微微一笑,心想我就知道。卻還是不動聲色地躬身答道:「敢不領命。」

  於是落英先進去將沈筠扶起靠在床頭,將她的一隻手放在床邊,又拿了個小墊子枕在她手腕下,接著放下床幔,最後拿了塊帕子將沈筠的手蓋住,這才道:「請大人進來吧。」

  蕭琮便親自領著陳景行進來了,一見沈筠手上蓋著的帕子,眉頭一皺,伸手便扯了下來。才對陳景行做了個請的手勢。

  陳景行見狀仍是微微一笑,坐下調息片刻,才將手指搭在那隻縴手上,接著閉眼探了許久,才睜開眼,問:「是何癥狀?」

  落英道:「就是昨日忽然暈厥,今日痰中帶血。」言畢將那痰盂遞與陳景行看了。

  陳景行看了后道:「這不是痰中帶血,就是咯血,血中帶痰。」聽得眾人心中俱是一緊。

  只聽他又問:「剛吐出來時就差不多是這個顏色嗎?」

  落英略一思忖,點了點頭。

  陳景行接著問道:「可知因何暈厥?」

  落英便把前事撿要緊的敘述了一遍,又道之前的醫官說,是因服食的藥物與沈筠體質相衝,又兼她素來有氣血不足之症,事發當日神形俱損,才導致了暈厥。

  陳景行聽完,點了點頭,追問道:「那又因何咯血?」

  卻見落英面露難色,將目光移向蕭琮。

  蕭琮皺著眉道:「大概是與本宮爭執了幾句,氣極所致。」心裡懊悔得不行。

  陳景行心中微訝,面上卻還是如常,沉吟片刻,又將手指搭在沈筠脈門上,閉眼凝神細細查探,片刻后睜開眼,有些猶豫地望著蕭琮道:「可否觀一觀承徽的面容?」

  落英聞言也望向蕭琮,見他點了頭,這才撩起幔帳,卻見沈筠斜倚在床頭,低眉斂目,神色寂寂。

  陳景行細細觀察了一番,對落英點了點頭,落英便把幔帳又放了下來。

  只聽他又問道:「承徽這一二年間可是常犯咳疾,又兼不能勞累,不耐飢餓?」

  落英道:「確實常犯咳疾,也不能勞累,只要略站得久一些就喊腰疼,至於不耐飢餓.……」

  卻聽帳中沈筠清了清嗓子道:「確實不耐飢餓,一餓便覺得頭暈心慌,餓得狠了更是兩眼發黑,不過不是近一二年才有。」

  「那有多久了?」

  「不記得了,好些年了吧,不過從前癥狀似乎要輕得多。」

  「那承徽覺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加重的?」

  「.……差不多.……從犯咳疾時開始的吧。」

  「承徽第一次犯咳疾,是什麼原因?」

  落英答道,「有次不慎嗆了水。」

  「嗆水?」

  「呃,是落到湖裡,嗆了許多水。」

  「什麼季節?」

  「仲秋」

  只見陳景行沉吟片刻,又問了些諸如日常飲食,睡眠等細節的問題,最後似乎還想問什麼,卻又有些猶疑的遲遲不肯開口。

  蕭琮道:「陳大人還有什麼想問的儘管問吧。總要弄清楚病因才能對症下藥。」

  陳景行這才壓低聲音問道:「承徽從前.……是否服食過大量涼性湯藥?比如……比如……」他言語間,仍是十分躊躇,比如了半天,還是覺得不好直接問出口。

  眾人皆把目光投向幔帳,等著帳中人的回答。

  過了許久,才聽沈筠幽幽道:「避子湯。」

  陳景行等到這個回答,長吁一聲,點點頭道了聲,「這便是了」。就起身向蕭琮躬身拱手,又做了個請的手勢。蕭琮便跟著他來到外間。

  一出來,陳景行先迅速寫了個方子交予落英,囑咐了幾句煎藥服藥的注意事項,便走過來向蕭琮拱手道:「殿下毋需太過憂心,承徽的病雖不輕,卻並非全無轉圜的餘地,只要今後遵從醫囑,仔細調養,還是可保長樂無虞的。」

  蕭琮聽畢,一直懸著的心這才放下。

  只聽那陳景行又道:「只是這藥方臣要回去再斟酌斟酌,寫好后便和醫囑一起交予高公公吧。」

  蕭琮聽完便面色又沉了下來,連陳景行都說要斟酌斟酌才能開得出來方子,可見病情之重。

  只見那陳景行說罷,思忖片刻又道:「承徽的病需要長期調養,臣不能每每前來,卻可為殿下舉薦一人。眾醫官中,有一人姓徐名淵字子健,是臣的徒弟,醫術尚可,殿下可差人尋他來為承徽請脈,這樣臣也能隨時向他了解承徽的情況,方便開方診治。」

  蕭琮聽罷面色稍霽,忙對陳景行微微欠身,拱手一揖道:「陳大人仁心仁術,本宮在此拜謝。」

  陳景行連忙長揖回禮,口道不敢,又再施禮告辭,蕭琮便親自送了他出來,陳景行想了想,邊走邊道:「殿下不必太過憂心,承徽此番咯血,其實是好事。」

  蕭琮聞言,精神一振,不由得問了句:「此話怎講?」

  「承徽體內原本寒毒淤積,平日又喜食溫辛之物,兩兩相較致使陰陽兩虧,五臟俱虛,此番被參丸等烈性補陽藥物一激,又兼與殿下爭執一番,氣血翻湧,才會咯血,剛才殿下也見到了,吐出的血顏色暗沉發黑,可見是之前便淤積在體內的寒毒,承徽每犯咳疾,其實都是身體的排異反應,想將那寒毒排出,可嘆一般的醫者只知壓制,不知疏導,才會讓那寒毒越積越深,此番承徽仁心之舉,卻機緣巧合地將那寒毒排出許多,因此臣才有了萬全的把握,否則還真是.……」

  蕭琮越聽越覺得背脊發涼,內心不住道,幸好、幸好。

  此時已到竹舍門口,陳景行施禮道:「殿下留步。」見蕭琮止步,卻下意識地回望了一眼,便道:「殿下方才說與承徽起了爭執,那此時便讓彼此冷靜冷靜吧,這醫囑第一緊要的一條,便是不可大喜大悲,切記切記。」蕭琮聞言,對陳景行再施一禮道:「再謝大人。」便令高啟年將他送走了。

  然而他躊躇了一陣,卻終究放心不下,仍折回內室,卻見沈筠側身朝里一動不動,近前一看,她雖閉著眼,睫毛卻在微微顫動,便知她是裝睡,正欲說些什麼,卻想起陳景行的那一番囑咐,於是只為她理了理被角,便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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