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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中秋

  明亮的陽光傾灑在案幾,窗台上的盆景卻有些微微泛黃。阡嵐拿來一件淺金色的絨裘披在白辰胤天的身上,叮矚道,“近日山裏夜涼,總能聽見天主咳嗽,天主還是得多照顧自己才是。”


  白辰胤天微微點頭,沒有回他,繼續看著四處傳來的情報。忽然,他目不轉睛地看著一封信,半晌冷笑道,“果然是要贖金,你猜這個墨弈值多少錢?”


  阡嵐疑惑地看向白辰胤天手中的信,卻也在看後笑了一聲,“葉杉落的口氣可不小,竟要一千金。”


  白辰胤天將信扔在了桌上,不屑道,“還妄想要我親自去,他怕是不知道我這位大舅子幹過什麽好事。”


  阡嵐沒有回他,卻將他碗中的茶水倒掉,又用另一種茶重新沏了一碗。


  “霧裏青?”白辰胤天淺嚐了一口,有點意外。


  阡嵐點點頭,說道,“葉杉落此調虎離山之計,就是想將您騙開,趁機帶走大夫人。隻不過,大夫人她隱居後山,恐怕他根本找不到,況且……”


  “況且什麽?”


  阡嵐微微屈身低頭,“恕阡嵐直言 ,大夫人應是不會跟他離開。”


  白辰胤天沉默了一會兒,低垂的眼眸裏似乎在思考著什麽,半晌才道,“你怎會如此確信她不會走?……她常常跟我談起葉杉落,看得出來,她還是掛念他,畢竟是她的親弟弟。”


  阡嵐微微頷首,神色似有些憂鬱,


  “自天主兵變以來,阡嵐便再沒有見過大夫人,這麽多年,江湖中一直傳聞她被您‘幽禁’在後山。可雖說是’幽禁’,天主卻是常常探望,每年最好茶、最好的玉,無一不送去了無極閣。


  您執掌空塵山這三年來,江湖上風雲莫測,人心詭譎,也唯有每每從無極閣回來,您的臉上才會帶有些許慰藉。而這,即便是靈昭宮……”


  聽他提起“靈昭宮”,白辰胤天的眼光忽然黯淡了一下,阡嵐下意識地止住了話語。


  屋內突然安靜了下來,二人像是默契般都同時沉默不語。


  最終,阡嵐還是再度開口道,“天主,阡嵐妄自猜測,您並未真正‘幽禁’過大夫人。您待她如何,即便是阡嵐還在春花秋月樓時都看在眼裏。您屢次救她於水火之中,更是不惜為此得罪先夫人和星魂少主。阡嵐相信,您一定不會逼迫她或限製她的自由,之所以她一直留在後山,想必那就是她的本意。若是如此,即便葉杉落真的來了,應該也無濟於事。”


  白辰胤天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想來這麽多年,山中人對他們二人之事也了解得甚是清楚,隻是礙於情麵,從未在他麵前提起過隻言片語罷了。


  阡嵐拱拱手,恭敬地鞠躬道,“隻是還有一事,阡嵐始終不明白……”


  白辰胤天低垂著眼眸,沒有抬頭,“說吧。”


  “前幾年您剛接手空塵山,無處不受製於山中勢力及聚賢山莊,每每前往無極閣時,也都盡量避人耳目。可如今,山中的勢力已肅清,墨家也已經覆滅,後山位置偏遠、僻靜,向來是空塵山囚禁重犯之地,如果天主本心不願苛待大夫人,又為何不盡早將她移居前山?……畢竟,無極閣雖建在極美的山林間,卻終究還是顯得孤獨冷清了些。”


  “孤獨?……”白辰胤天冷冷地打斷了他,苦笑道,“那卻正是她想要的遺世獨立,與世無爭。”


  轉而,他的眼神變得極其深邃而無邊,“你根本,不懂她想要的是什麽……”


  他深吸了一口氣,沉沉地靠在座上。明明是正午,日光卻讓他覺得寒冷無比。


  他靜默地盯著茶杯,似乎在想些什麽,時而微顰,時而微笑,時而又滿麵愁容。


  就這樣子過了很久,直到阡嵐已經離開他的身旁都沒有發現。


  他喃喃地自語道,“你錯了,你不了解她,你不懂她想要什麽……她……”


  他忽然有些哽咽,顫抖地端起茶一飲而盡,沒有再說下去。


  此時,阡嵐不知從何處抱來了一把琴,他端坐在白辰胤天的身側,手指一搭,輕輕撫起琴來。


  此刻的紫宸宮內,無人言語,隻有琴音嫋嫋不絕。


  一弦一柱,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卻讓白辰胤天想到了張大夫的那番話——


  “現下裏大夫人的骨傷和餘毒尚可控製,可唯有這心病,是無藥可醫的。若想讓她盡快好起來,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她放下思慮,保持心情愉悅。否則,日複一日,她頻頻陷於夢境之中,待到耗盡元神,身心俱損,一切可就來不及了……”


  一曲畢,白辰胤天放下了攥在手中已久的茶杯,淡淡道,“如若說還能為她做點什麽,也許這次我就應該配合葉杉落演上一出……他若能將帶她走,也算是幫她脫離了我這片苦海……”


  阡嵐思忖片刻,卻反對道,“可倘若葉杉落真的帶走了大夫人,我空塵山與暗夜組織便再無牽連。如今葉杉落在江湖中愈發囂張跋扈,不知日後與空塵山是敵是友。屆時,沒有大夫人在山中,他一旦攻上來,可謂毫無後顧之憂。”


  “我本就無意將雨璃當作籌碼!”白辰胤天神色有些不悅,阡嵐見狀趕緊跪了下來。


  他撫摸著那雕刻著龍紋的扶手,若有所思道,“倘若她真能離開這裏,有葉杉落陪著她,興許就會慢慢放下一切,不再憂思,不必鬱結,身體也能慢慢好起來……如此,對她對我都是件好事……遠離了我,便遠離了痛苦……咳咳……”


  正說間,他忽然猛烈地咳嗽了起來。阡嵐連忙倒了一杯茶水遞上,“天主,您看了一整天的密報,休息一下吧。”


  白辰胤天閉著眼點點頭,神色卻頗為憔悴。阡嵐扶他到榻上躺下,趕忙焚上了凝神香。


  香爐中緩緩吐出了曲折悠揚的紫煙,白辰胤天閉著眼,腦海中卻盡數浮現出當年之事——


  “二少主,”葉雨璃婚後數月第一次找到他,遞上了一封帖子,“十日後便是中秋節了,娘特意命我操辦此事,屆時還望二少主攜夫人前往天池賞月。”


  “知道了。”白辰胤天接過她、遞上的請帖,卻發現她的雙手顫抖不已。


  葉雨璃刻意回避地收回雙手,故作平靜地說道,“讓你見笑了。”


  白辰胤天揪心地看著她,“沒有人的時候,不用叫我二少主。”


  “嗯,”葉雨璃看了他一眼,眼中露出少許星光,頓了頓,尷尬道,“那……再叫‘胤天哥哥’也不太合適了……以後,就叫你‘白天’吧。”


  白辰胤天點點頭,葉雨璃便淺淺鞠躬離開,臨行前,還特意叮囑了下那封帖子。


  白辰胤天徑直回到了書房,確認四下無人後,才拆了開來。


  原來那信封中除了中秋節的請帖外,竟還有另一封信——


  “星既知吾心所往,而固娶吾之策,乃期兵變,‘挾天子以令諸侯’。其度汝意,以吾為奸,故毀吾身,削吾骨,斷汝其念也。


  弗體膚之痛,頻頻矣亦可受;然心之所冀,終淒淒矣不可求。今者,忍,則伏愈甚,悲愈甚;反,則桎梏解,新君立。何以伏惡而不擁新,悲己而不樂己?


  吾身不幸,禍責常倚,承汝恩德,幸以歡愉。向聞汝之大計,與吾合契,雖手不能刃,然一室之中,尚可窺其秘,探其蹤,了然其舉,私相助也。


  星於空塵,權謀深厲,又複疑汝,千萬珍重。吾雖背主棄夫,有負神明,然鄙薄之誌,輾轉繾綣,終不可沒。舉大計之日,含恨而期,血淚以待。惶惶矣,使成,無相忘。”


  雖然此刻白辰胤天的手中隻有一張白紙,幾行清字,但葉雨璃彼時書此信時的聲淚俱下,情不能申之景,卻令他猶如身臨其境般地感傷和動容。


  不知不覺中,他捏皺了那張信箋紙,最後又移到燭火上,一點點將其燒為灰燼。


  此後的一年裏,他不斷收到了葉雨璃通過各種機緣送至他手中的密信,小到白辰星魂見過誰,與誰來往,大到他權力之下的山中各派成員構成,他與空塵山外各大世家的人員聯絡,甚至還一些他與別人密談的內容。


  白辰胤天書房內的炭盆裏,燒了一封又一封這樣的密信。有時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白辰星魂既不信她,她又是如何能獲取到這些機要的情報。


  一想到她身負重傷,手無寸鐵,卻還能如此不顧一切地鋌而走險,他不禁感慨,原來她的心性比他想象中的更為堅韌。


  半年後,父親舊疾複發,驟然離世,而他謀劃已久的叛變之日也終於來臨。


  他率領了包括謝天華在內的山中重臣,醴泉堂堂主皇甫金陽,及春花秋月樓第一人天乾,同他的三千心腹精銳,發動了一場震驚江湖的“弑兄奪位”之戰。


  當日,兵臨城下,白辰星魂親自迎戰,以一己之力,殲滅叛軍百人。雙方的殊死搏鬥,浴血奮戰,從上到下,裏裏外外,血洗了整座空塵山。


  一時之間,屍橫遍野,死傷無數,金戈鐵馬,血海紅光。戰火與怒火熊熊並燃,呐喊聲與戰鼓聲浩蕩同鳴。


  此一戰曠日持久,聲勢浩大,終於待到硝煙殆盡之時,隻見白辰胤天佇立在紫宸宮外的九十九道長階之上,衣衫浸血,裙袖盈風。


  他低頭俯望向長階下的隻決然一人的白辰星魂,嘴角不禁上揚,“大哥,你終究還是敗了。”


  白辰星魂此刻雖身負重傷,但仍有一戰之力,他舉起劍,狂妄地笑道,“我的援兵馬上就到,倒是你,今日必死於我的劍下!”


  白辰胤天冷哼一聲,不與他廢話,立刻拔劍而上,二人又立刻展開了迎麵的對決。


  此一戰,二人打了近三個時辰,直到日薄西山,鬥轉星移,同樣身負重傷的白辰胤天才終於一劍刺進了白辰星魂的胸口。


  頓時,他的雙眼瞪大,眼中泛出紅光,仿佛烈火在瞳孔中燃燒,但眼白之處卻布滿了藍色的血絲。他張著口,鮮血從口中汩汩流出。


  白辰胤天刺進他胸膛的劍並未收回,而是開口問道,“你知道你的援兵為何現在還沒來麽?”


  白辰星魂驚訝而憤怒地瞪著他,但長劍生生地刺進了他的胸口,讓他半分也動彈不得。


  白辰胤天笑了笑,俯身在他耳邊輕言道,“是葉雨璃!”


  刹那間,白辰星魂狂噴了一口鮮血,震驚和憤怒讓他的身體極力掙紮,白辰胤天手中的劍卻始終抵住他的胸口。


  他繼續道,“你廢她武功時可沒想到吧,即使她手無縛雞之力,也一樣能殺了你。”


  說罷,他不再留情,一劍拔出了插在白辰星魂胸口的長劍,“撲哧”一聲,鮮血濺滿了他的臉龐。


  白辰星魂便在此刻,永遠地成為了他劍下的亡魂。


  就在此時,聽風大人的副使李鳴卻突然趕來,“二少主,不好了……”


  “何事?”白辰胤天的雙眼泛著劇烈的藍光,仿佛入魔了一般嚇人。


  “二少主夫人聽聞您殺了大少主,便……便……”


  “到底怎麽了!”他嚴厲地質問道,握劍的左手在劇烈地顫抖。


  李鳴吸了一口涼氣,拱手道,“便賜了一杯毒酒給大少夫人,說讓她下去陪大少主。”


  “她瘋了嗎!?”白辰胤天震驚地舉起長劍,立刻衝到了純陽宮內。


  一進純陽宮,隻見一個青衣女子昏昏沉沉地倒在地上,她的嘴唇烏黑,口吐白沫,身旁還掉落著一隻被打翻的酒杯。


  墨琴和婢女們見到了他,歡喜地紛紛跪下祝賀道,“恭喜二少主承即天主之位!”


  白辰胤天一語不發,一時間,隻覺得他眼前的這位“妻子”,再無可留戀。他俯身抱起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正準備離開時,卻被墨琴一把攔住。


  白辰胤天瞪了她一眼,用冷漠到她幾乎不認識的聲音道,“你有什麽資格攔我?”


  說罷,他重重地撞開了墨琴,抱著懷中的女子揚長而去,留下墨琴和純陽宮裏的眾人們錯愕不已。誰也不知道,為何在戰場上殺人如麻,必定斬草除根的二少主,竟會救下大少主的遺孀。


  到了回春堂後,張大夫立即為女子診脈,隨後拱手回道,“大夫人吞咽困難,口吐白沫,應是中了斷腸草之毒。”


  “斷腸草?”白辰胤天心中一緊。


  張大夫連忙道,“二少主莫急,此毒十分常見,若服用不多,救治及時,便不會喪命。斷腸草的解毒方法亦不難,隻要先用鹼水喂她服下炭灰,然後反複催吐,最後用綠豆、金銀花和甘草急煎服用即可。”


  白辰胤天的神色這才稍有緩解,他立刻扶起女子,幫著張大夫一起為她解毒。


  這時,李鳴和天乾也來了回春堂,二人探望了一番病榻上的女子,才方顯安心。


  李鳴稟報道,“二少主,現在外麵還很亂,謝領主雖已安排了善後事宜,但大少主的餘部該如何處理,我方人等應作何安排等,一切還需要您親自定奪。”


  白辰胤天低頭望了望懷中的女子,向張大夫道,“我吧她托付給你了,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張大夫立刻跪下來道,“請二少主放心,老夫定當竭盡全力,保大夫人平安無虞。”


  白辰胤天微微點頭,便隨二人來到了主理山中事務的醴泉堂。


  他們一進入醴泉堂,眾人便下跪拜賀道,“恭喜二少主承即天主之位!”


  白辰胤天一步步走向主位,在高高的金台上回身俯望那些臣服於他、擁戴於他的人,高聲道,“從今往後,爾當尊我為天主,盡心竭力,助我空塵山名震江湖,流傳百世。”


  “謹遵天主聖命,我等定不辱使命!”


  白辰胤天威嚴地點點頭,繼續道,


  “白辰星魂有負神明,已歸塵土,其夫人幽禁於後山無極閣內,非我口令,任何人不得探視。


  今日之戰,謝領主深謀遠慮、運籌帷幄,特封亞父,其女封仙姑,居百花閣,山中上下共尊之。


  醴泉堂堂主皇甫金陽驍勇善戰、所向披靡,特封空塵山大元司,統領山中事務。


  春花秋月樓之首天乾,赤膽忠心、視死如歸,特封侍子,還其真名,許佩劍出入紫宸宮。


  聽風閣副使李鳴,耳目通達、足智多謀,特封聽風閣閣主,其原閣主既為久主,則令斬而殉之。


  此一役,聚賢山莊傾力相助,特封夫人墨琴為聖伊,居千花殿。”


  “謝天主!”此番話說完,眾人再次齊齊跪拜,接受了新任天主賜予的封號與職位。


  白辰胤天道,“明日起,我將閉關一段時間,山中大事皆由亞父和大元司安排。欲見我者,皆由侍子通傳。”


  “這……”堂下有人小聲議論了起來,白辰胤天見狀,又道,“此次閉關不會太久,振興我空塵山還看諸位了!”


  眾人齊齊作揖道,“是!”


  待他將山中之事悉數安排妥當後,又立刻趕到了回春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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