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摧毀
墨琴的大駕光臨讓白辰胤天的神色驟然冷了下來。他沒有回頭看她,隻淡淡道了三個字,“知道了。”
墨琴卻並不肯罷休,她遣退了春花秋月樓眾人,上前質問道,“白辰胤天,前日可是我的生辰,明明你是陪我回聚賢山莊,中途卻不辭而別,你何曾為我想過,我又如何向聚賢山莊的眾人交代?”
“雨璃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她有難,我定當義不容辭地去救她。”
他為床上的女子蓋了蓋被子,站起身來看著眼前的華衣女子,“如果你有難,我也會去救你。”
墨琴本想再說些什麽,卻被他搪塞得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她悻悻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沉默了片刻。
隨後,她終於冷冷道,“原來在你心裏,她竟如此重要。你別忘了, 我才是你的正妻,是我們聚賢山莊救了你父親。你把我撇下去救她,這都算了,你還整日為她守在床前,寸步不離,揚言要整個春花秋月樓為她陪葬。她憑什麽!白辰胤天,難道你覺得你一點都沒錯!?”
女子歎了口氣,神色間頗有些失望,“你若是真將她當作妹妹去救她,我斷然說不了你什麽,可如今你的所作所為,但凡是個明眼人都心知肚明。你這般所作所為,又讓我以何立足於空塵山?”
見白辰胤天無言以對,她冷笑一聲,從懷裏取出了一張精致的鴛鴦手帕。
白辰胤天瞳孔一縮,立刻問道,“你想幹什麽?”
墨琴看了他一眼,故意刻薄地說道,“我聽娘說,雨璃妹妹原是早就與白家定了親。”
她拈起那張帕子,向他展了開來,手帕上繡著空塵山獨特的雲紋和一對戲水的鴛鴦。
她繼續道,“若不是上月陪娘去普陀山,無意中發現了這條帕子,我還不知空塵山竟有此事。”
她假惺惺地笑著拍了拍白辰胤天的肩膀,“雨璃妹妹如今已二十了,既然你已成婚,那麽她也隻能嫁給白辰星魂了。”
白辰胤天驚訝地盯著她,她毫不避諱他的目光,像個沒事人一樣揮了揮帕子,“怎麽樣,她嫁給你的親長兄,你該不會吃醋吧?”
“你可真會操心!”白辰胤天冷哼一聲。
墨琴卻毫不在意,隻繼續道,“安排妹妹婚嫁,本就是我這個做嫂嫂的職責。此事我已向爹娘稟明,他們也正有此意。既然雨璃妹妹受傷歸來,便不用再回春花秋月樓了,留下來做空塵山的大少主夫人,豈不是更好?”
白辰胤天目光灼然地盯著她,隻覺眼前的這個女子他從不認識,他的所作所為簡直荒謬至極。
他嘴角輕輕抽搐,露出了一絲極其嘲諷的笑意,“那此事,你可問過星魂?”
以他這麽多年對白辰星魂的了解,他生性多疑,心機重、城府深,不可能明知道葉雨璃鍾情於他人,卻還娶她,留她在身邊養虎為患。
見白辰胤天如此篤定,墨琴卻得意笑了笑,“當然,我早就問過了。”
她直麵迎上白辰胤天逼問似得目光,像是已做出了萬全的準備,“這既是父母之命,大哥自然沒什麽意見。”
“怎麽可能!”白辰胤天驚訝地自語道。
墨琴卻提高了嗓門,像是故意要讓床上那位聽見,“隻是此事,我還未問過雨璃妹妹。不過你們兄妹幾人自小一起長大,關係甚好,這樁婚事,想必她也是同意的。”
說完,她自顧自地笑了起來,鬢間的步搖也跟著晃動著。
“是不是沒想到,她最後會嫁給白辰星魂?”女子瞟了一眼白辰胤天,眼裏充滿了戾氣,“我早就告訴過她,如果你們二人再糾纏不休,我必讓她愛而不得,生不如死。”
她收起了那張帕子,轉過身去揚長而去,“葉雨璃,我們走著瞧。”
……
“啊!”
隨著一聲驚呼,葉雨璃從夢中驚醒了過來,她滿頭大汗地睜開眼,卻看見白辰胤天依然守在她的床邊。
“白天?”她望了一眼他,不敢置信地問道,“我還以為以為我睡著後你便走了……”
白辰胤天向她搖搖頭,她看了看窗外,窗戶卻已被他關了過來。
她問道,“現在是幾時了?”
“酉時了。”白辰胤天取出一條絹帕,輕輕擦拭著她額頭上的汗珠,“你睡著後便一直在做噩夢,出了一身汗。”
葉雨璃摸了摸自己的臉和額頭,果然濕漉漉的。
“我怕你夢魘過深,傷神過甚,便沒有離開。”說著,他放下了手中的絹帕,“天色不早了,阡嵐應該已來尋我了,我陪你用完晚膳再走吧。”
葉雨璃有些受寵若驚地點點頭。
白辰胤天看了看她濕透的衣衫,又道,“你先換身衣服,小心受涼。”
說罷,他便起身走出了內屋。
葉雨璃有些不敢相信他剛才的言語,一邊漫不經心地換著衣服,一邊疑惑當下的此情此景是否依然是她的夢境?
白辰胤天為何會一直守在她的床前?墨琴剛剛是不是來過?她的腦子裏一片混亂,一用力回想便會覺得頭疼難忍。
而此刻,白辰胤天正站在無極閣門外,他麵前除了阡嵐侍子,還有回春堂張大夫。
“雨璃的情況到底如何?”白辰胤天的神色有些不安,十分嚴肅,“近日來,她的神智愈發不清,經常突然陷入夢境。”
張大夫拱拱手,麵色亦十分凝重,“大夫人脈象虛空,有畏寒、多汗之症,想必是早先受了琵琶骨碎裂之刑,後又被先夫人賜以毒酒的緣故。本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來,如今這三年間卻又一直鬱鬱寡歡,憂思度日,於她的病情,更是雪上加霜。現在,恐怕她的心病已傷及了她的元神……”
白辰胤天緊緊地抓住他的手,“傷及元神是什麽意思!?”
“天主!”張大夫直接跪了下來,“恕在下直言,現下裏大夫人的骨傷和餘毒尚可控製,可唯有這心病,是無藥可醫的。若想讓她盡快好起來,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她放下思慮,保持心情愉悅。否則,日複一日,她頻頻陷於夢境之中,待到耗盡元神,身心俱損,一切可就來不及了!”
白辰胤天鬆開了手,無力地向後退了一步,“怎麽會這樣……”
他原本以為她耿耿於懷的不外乎三件事,一是葉家滅族之仇,二是白辰星魂廢了她的武功,三便是墨琴賜她毒酒。可如今墨家已滅,白辰星魂已死,墨琴也已除,他已將傷害過她的人一一除盡,將世間最好的東西都悉數給她,可萬萬沒想到,她終究還是放不下情這一字。
可有些東西,他一早便許諾給了別人,她這樣苦苦相求,作繭自縛,又是何必。
“啊!——”
一聲尖叫突然從無極閣內傳來,白辰胤天立刻衝了進去,隻見葉雨璃摔倒在地上,碎裂的茶杯割破了她的手掌,刹那間鮮血橫流。
白辰胤天立刻小心翼翼地拾起了地上的殘片,正想要扶起她時,她卻像受驚了一般,捂著頭驚恐地向後退去,“不要!不要過來!”
白辰胤天皺皺眉,想去拉她,卻不料她一把舉起桌上的垂雲劍,直直地對準他的胸口!
女子瞳孔散開,驚懼又敏感地大聲吼道,“白辰星魂,我跟你有什麽仇!你為什麽非要這樣對我!”
白辰胤天驚愕地愣在原地,一動不敢動,倒不是因為怕她手中的垂雲劍,而是怕驚醒了她深沉的夢魘,讓她的夢境驟然崩塌,元神灰飛煙滅。
二人正在焦灼地對峙時,葉雨璃卻身子一軟,傾刻間昏倒了過去。
白辰胤天連忙接住她,隻聽她口中一直夢囈,像是在苦苦哀求白辰星魂能手下留情。
白辰胤天悔恨又憐憫地抱住她,一時間心血湧動,追悔莫及,陷入了痛苦不堪的境地。
而在葉雨璃的夢中,她無法反抗的那場婚禮終於來臨——
終究伯父伯母對她有養育之恩,中間還橫著那條定親的鴛鴦手帕。原來伯母說過,她必是他們白家的兒媳婦,竟真得一語成讖。
隻是她千算萬算,萬萬沒想到她嫁的人並非白辰胤天,而是他的親長兄,白辰星魂。
婚禮當日,她渾渾噩噩,淚如雨下,幾番生出了尋死的念頭,又終因放不下葉杉落和未報的家仇,不敢輕易赴死。
待到她坐在床前,白辰星魂挑開她蓋頭的那一刻,她的雙眼紅腫,妝麵上盡是幹涸的淚痕。
白辰星魂卻像並不意外一般,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冷冰冰說道,“從今往後,你我便是夫妻,我知道你心裏隻有白辰胤天,但無妨。”
葉雨璃有些驚訝地抬頭,他手中的勁道卻暗自加重,捏得她生疼。
他的眼神似是凶狠,又似是輕蔑,“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他想跟我爭天主之位,暗中勾結山中各派,如今,還派你來做臥底?嗬,他這算盤可打得真好。”
葉雨璃根本聽不懂他在講什麽,卻隻覺得後脊一涼,汗毛聳立。
白辰星魂捏住她下巴的手緩緩向下,似是挑釁地撥開了她的領子,卻又忽然間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葉雨璃驚恐地漲紅著臉,卻見他的神色邪魅又嚴肅,眼光來回波動,變幻無窮。
半晌,他終於放開了她,女子的脖子上瞬間布滿了猙獰的指印。
他挑起下裙,坐了下來,緊緊地並靠著自己的新娘,“雨璃,其實我們一同長大,我並不想傷害你。”
他頓了頓,回頭注視著身旁的妻子,漆黑的瞳子中仿佛醞釀著一個巨大陰謀。
“雨璃,”他輕柔地在女子耳旁喚道,左手故意搭在了她的另一側肩上,“你知道麽,我很害怕。”
葉雨璃僵硬地一動不敢動,恐懼地看著他自言自語。
白辰星魂牽起她的手,放在掌心輕輕摩挲,“我怕我的枕邊人,有一天,會為了白辰胤天,殺了我。”
說這最後三個字的時候,葉雨璃能明顯感到他的手中指一緊,她驚慌地想抽回手,卻不料被他緊緊握住。
他將她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上,一下一下的心跳讓葉雨璃感到一種莫名而劇烈的恐懼。
“會麽?”他麵帶憂鬱地輕聲問道,卻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葉雨璃咬著嘴唇,搖了搖頭,繁冗的鳳冠上金珠與步搖來回顫動。
得了她的回答,白辰星魂滿意地笑了笑,一把將她拉進了懷裏,深深抱住她,“很好。”
可轉眼,他的笑容卻變得極其冷酷。下一秒,他的話鋒突轉,仿佛冰錐一般一字一句地刺進了她的耳裏,“不過,我並不相信。”
葉雨璃驚恐地瞪大雙眼,想要掙脫他地懷抱,卻被他死死抱住,半分也掙脫不了。
白辰星魂像是安慰又像是要行刑一般在她耳邊輕聲道,“做個不會武功道尋常女子如何,我向你保證,我絕不會辜負你。”
“放……開……我……”,葉雨璃恐懼地掙紮著,唇間顫抖得說不出話來,白辰星魂抱住她的雙手卻漸漸移到了她的琵琶骨之上。
“不……”葉雨璃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滾而落,恐懼到眼前一片黑暗到她隻能用極其微弱地顫音輕輕祈求。
白辰星魂眉間一沉,“噓……”
一陣刺骨的劇痛從葉雨璃的肩上傳來,緊接著是“哢嚓”一聲骨頭碎裂的聲音!
葉雨璃的額上青筋驟然暴起,迸發的汗水和淚水決堤般滾滾而下!她瞪大雙眼,微微張嘴,像是被雷電當頭劈中了一般,發出來一聲如洪荒般的淒厲的尖叫!——
“啊!!!”
這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驚動了外麵的所有人,純陽宮的婢女們紛紛趕來,原本在喜宴上坐如針氈的白辰胤天也立刻聞聲趕來。
密密麻麻的人群瞬間水泄不通地圍在了純陽宮的新房外。
白辰星魂鬆開了桎梏她的雙手,此刻,他的雙手上盡沾滿了她猩紅的鮮血!
葉雨璃哽咽了一下,沒有再同他說一句話,支起了劇烈疼痛中的身體,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踉蹌地衝了出去。
圍在外麵的眾人震驚萬分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剛入洞房的新娘竟然身受重傷地跑了出來,白辰星魂到底對她做了什麽?
女子看見了人群,仿佛像得救了一般,悲慟地撲倒在地上,雙肩的熱血汩汩流下,轉眼便在身下淌出了一片血泊!
她戴著地鳳冠散落一地,臉頰貼著地麵,雙眼緊緊地閉上,嘴裏不斷發出痛苦的呻吟,喘著粗氣說不出話來,麵色更是一片刷白,唇上沒有丁點血色。
白辰胤天震驚地步步向她走去,仿佛每走一步,她就要隨風散去一點,一步一步,直至化為虛無。
白辰胤天從血泊中抱起了她,而白辰星魂也剛好從屋內走了出來,二人四目相對之時,天上竟霹下了一道紫色的天雷!
白辰胤天決絕地盯著白辰星魂,泛著藍光的瞳子裏此刻正燃燒著無窮無盡的悲慟和憤怒。
他不顧眾人的目光,抱著懷中的女子轉眼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獨留白辰星魂站在那裏大聲地嘲諷道,“白辰胤天,你竟敢新婚當天劫走我的新娘?”
葉雨璃因失血過多陷入了昏迷,眼前一片黑暗,心跳聲一下一下回響在耳邊。恍惚之間,她仿佛看見了一片浩瀚的雪柳林。
明月當空,微風拂過,枝條隨之搖曳,純白的花朵飄然而落,仿佛天上地下下起了延綿不絕的小雪。
她回想起當年在拭劍堂與他相遇的一幕,也曾是這般風雪依稀,月色靜美。
忽然,她仿佛聽見有人在她的耳旁自言自語。
“原本我隻想奪天主之位,可事到如今,他必須死……”
那像白辰胤天的聲音,可她真得好困,好累,身心俱疲的她最終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無極閣內,白辰胤天將她抱至床上躺下,張大夫立刻開了幾個安神的方子,而阡嵐已經在去煎藥的路上。
白辰胤天對張大夫吩咐道,“從今日起,你每日早晚各來一次,時刻關注她的情況。”
想了想,他又繼續道,“但凡她用得上的藥材,你讓阡嵐全部拿過來,每日就在此煎藥。如果她有什麽情況,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張大夫拱手點了點頭,退了出去。轉眼間,無極閣內又隻剩下了他們二人。
白辰胤天失神地望著睡夢中的女子,心中感慨她一生命途多舛,不得所求。
隻是不知道他自己,是否會比她更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