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欺騙
傍晚的時候沙塵暴漸漸弱了下去,空中的陰霾卻依然阻斷了日光,天色顯得分外陰沉。遠遠望去,曠野上、小路邊,有些零星的煙火,好像有人在燒紙。
自夫人去世後,一向深入簡出墨如海終於踏出了門庭,在眾多仆人的陪同下來到了祠堂。墨琴正在做最後的布置,看見父親白發蒼蒼地走來,竟僵在那裏不能動彈。
“爹,女兒不孝!”她撲過去跪在父親前麵磕頭,“女兒未能得到夫君垂愛,這次被迫回娘家祭祀,給您丟臉了,對不起!”
墨如海看見女兒回來,一時有些驚訝,“琴兒,起來吧。”他沉重地看著她,沉默了良久。也罷,自沛然去世後,他一夜蒼老,現在已無力再過問江湖往事了。
“爹,”墨弈走了過來,“吉時已到,該上第一炷香了。”
墨如海點點頭,走到墨家列祖列宗的靈位前借著燭火點燃了三隻香。他凝重地對著牌位們鞠了三躬,又將香插進香爐,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接下來輪到長子墨弈上香,可他在點燃那三隻香時,卻總忍不住瞟到母親的靈位——那是一塊用漆樹染黑的沉香長牌,上片用砂金篆刻著“亡妻沛然之位”。
“你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哥哥……大家都以為你和琴兒是墨如海的兒女,其實隻有琴兒才是……你是我在嫁來墨家之前就有了的孩子……你的父親是我第一個丈夫,他已經死了……我不能告訴你……答應我一定要幫我找到他們……”
“娘!……”他看著看著,竟失神地叫出了口。
“哥哥!”墨琴以為他傷心過度,連忙跑過去扶住他,“逝者已矣,我都無能為力。這是娘去世後的第一個中元節,她若在天有靈,就一定能知道我們的思念。”
他轉過頭望向她,那句“琴兒才是”一遍一遍重複在耳旁,不知怎的,他竟對她有一種莫名的生疏感。
為什麽,為什麽娘不肯告訴他爹是怎麽死的?他再一次望向那尊靈位上的金字,它們靜靜地被篆刻在那裏,似乎與世無爭。但他看著,雖不明白一切的緣由,卻也足夠感受到一種說不清道不完的恩怨。
上完了香,他默默退到了一旁。作為墨家的長子,他一出生便在這裏長大成人,寥寥算去,已是二十幾個年頭。這其中,自己娶妻、妹妹嫁人、母親逝世,他經曆了人世種種,現在卻有人告訴他他並非墨家之後。
那麽,他的親生父親為何會死,他的兄長和阿姊又是誰?他雖答應了母親要找到他們,可這蒼穹浩渺,他又何處能尋……
“弈兒?”墨如海低喝一聲,“你在發什麽呆,快來給你娘敬酒!”
“啊……是!”墨弈回過神來時,已輪到他敬酒了。然而,他剛一動身準備上前,祠堂外卻傳來了一片轟動聲。
“老爺!老……”跑進來的人話說到一半,一把尖利的青刀就刺進了他的心髒,刀刃一轉,心髒被挖出,鮮血濺了一地!
“啊!!”墨琴驚恐地尖叫一聲,嚇得躲到了靈位之後。
那個死人的麵相保持著猙獰的最後模樣,心子被掏空,身體轟然倒地。在他之後,慘淡的夜色中竟兀然出現了一個男子的身影——他穿著淡青色的長衫,衣角邊隱約開出滴血的藤蔓。他的麵色冷酷如鐵,手執一柄青光長劍,霍然立在了祠堂的大門前!
墨如海雖已隱退江湖多年,但他畢竟是久經沙場老手,麵對這突如其來的殺戮,他顯得十分鎮定。
“這位好漢,請問你光臨寒舍有何貴幹?”他嘴裏一邊說著,腳下卻默不作聲地移動到了牆上懸掛的兵器下。
隻見殺人者悠閑地將長劍扛在肩上,輕佻地答道,“送你們墨家上路的人——葉峰、沛然之子,葉杉落!”
墨如海忽然大驚失色,不可思議道,“葉峰!”
殺人者卻半邊臉冷笑,“怎麽,做夢也想不到吧?”他的話剛落,眨眼間空氣凝結,四周殺氣重重,危機四伏。
“唰!——”墨如海毫無猶豫地拔出了牆上懸掛的大刀,“沒想到,還有漏網之魚!”
葉杉落冷哼一聲,“廢話少說,拿命來!”
他將手中的長劍在空中挽了一道半弧,猛烈的劍氣立刻在磚石上“劈裏啪啦”地震裂一道口子,所到之處桌椅翻倒,花瓶破裂。祠堂內頓時亂成一鍋粥,眾人嚇得紛紛躲到牆角不敢出來。墨弈則在一旁,不進不退,神情十分複雜。
墨如海雙手高舉大刀,卻因為日夜追憶亡妻而體力衰微,不比當年。葉杉落遠遠一瞥,立刻將其看破。他腳下變換著極其複雜的步子,霎那間風起衣動,墨如海震驚地低呼一聲,“行雲如水!?你在哪裏學的!”
可惜已等不到回到,一陣寒光就如青色的閃電直端端向他逼來。刀光劍影在瞬息萬變,兔起鶻落之時,——隻聽“垮啦!”一聲,不隻誰扔來了一把椅子,葉杉落眼疾手快,立刻空手一掌擊去將其震裂!
“這是天意啊!”墨如海痛苦地振臂高呼,“這世上除了白辰胤天,竟然葉峰的兒子也師承了紫電青霜的絕學。老天爺啊,當年我不讓弈兒學武,是不是自作孽啊!”
葉杉落正微微走神,墨如海抓準時機掄起大刀就是一揮。然而葉杉落瞬間便回過神來,敏捷地一閃而過,大刀“哐啷”一聲深深地劈進了他身後的柱子中。
墨如海想掄出刀繼續,卻不料刀身陷了一半進去,一時竟拔不出來!葉杉落冷笑一聲,跳躍的同時運起輕功,整個人在四周的的柱子上來回飛竄,就像有飛簷走壁的能力。
“嘩!”一陣冷風帶過了墨琴的頭頂,她心頭一涼,立刻撲向父親——“爹!”說時遲那時快,她的話語剛落,一陣眼花繚亂的青藤仿佛毒蛇一般將她密不透風地纏繞窒息。霍然,劍影止住,四下悄然,女子保持著奔跑的姿勢,鮮血從全身無數的裂口中噴湧而出,仿佛青色的藤蔓下一朵四麵開花的血色噴泉。
熱血濺了墨如海一臉,他僵在原地,隻剩下極度的震驚。
“琴……琴兒……”他失了魂兒似的半張著嘴喃喃,卻隻見女兒身上那剩下的千萬條刀口——她的臉龐曾是如此得美麗,可現在,已是一片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