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半壁
“你不會。”他脫口而出,“雨璃,你這麽冰雪聰明,怎麽會將自己的弟弟往火坑裏推。”
女子驚訝地盯著他,卻見他井井有條地收拾好一切,又將它們放回畫屏之後。
“白天,”她眉間顫抖著,輕喚他的名字,低頭望向地麵,“你放心,為了小落的安全,我一定會祝福你們。”
白衣人從夜宴圖中走出,卻端了一盞新沏好的茶,“雨璃,這霧裏青甚好,你也嚐嚐?”
“白天!……”她震驚地抬起頭望向他,“……我……”
她結巴地不知所措,一個刹那,竟流下了淚水。
白辰胤天搖頭示意她什麽也不用講,隻是側身在她的身邊坐下,輕聲道,“雨璃,這杯霧裏青是我真心對你的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都會銘記於心。我向你保證,葉杉落一定是安全的。”
流淚的女子點了點頭,捧過溫暖的茶盞,笑道,“我說過,我們之間,不言謝。”
白辰胤天亦微笑地點點頭。
女子端起茶抿了一口,微微蹙眉,“我怎麽也想不通,小落他下山才一年,怎麽會與侍花她這麽快就……你不是說隻有火兒才能擔任靈昭宮的掌司?她難道真的是那個‘火兒’?可是,她不是已經在七年前答應了你……”
“別問了,”白辰胤天沉重地歎了一聲,獨自發呆地望向窗外,“我也不知道。她那日病重,昏迷中叫著暗夜,又承認了自己是‘火兒’。你知道的,除了你,我從未向任何人說過火兒的名字,包括阡嵐。”
說著,他失落地舉起自己羸弱的右手,“也許她隻是忘了那件事吧,畢竟年幼,也許根本不知道什麽叫‘一輩子’……或許,或許變心了,愛上了你弟弟。”
葉雨璃連忙拉住他的袖子,搖搖頭,“白天,雖說我隻見了她一麵,但她的人我卻看得很清楚——她能為一個共事僅一年的人如此盡心打聽,甚至不惜得罪上司;聽說我送她茶葉,她也絲毫未反對……雖然我承認,我,我是真的很羨慕她。但我想,她一定是個好姑娘,一個善良、淳樸、不藏心思的姑娘。”
白辰胤天看著她,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
夜裏,紫宸宮。白辰胤天剛一從書房走回內屋,就看見了一個藍色的身影在忙忙碌碌。
“阡嵐?”他輕喚道。那個身影回頭,恭敬地俯身鞠躬,“天主!”
“你這是在幹什麽?”
阡嵐示意了下手中的白紗,“在掛蚊帳,因為已經入伏了。”
白辰胤天點點頭,卻說,“雨璃給了我七裏香,你又掛起了蚊帳,看來是真的入暑了啊……”
“天主為何最近總有這樣的感懷?”正說著,他又忽然想到了什麽,“對了,大夫人傍晚給了您一封信,放在花瓶下。”
“信?”他走到花瓶邊,果然看到了一封信: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求之不得,棄之不舍。
他會心一笑,提筆在下麵回了一行:知我者,謂我心憂。
“阡嵐,送信回去。”
不日,便到了七月十五。天主夫人一早下了山,隨行的隻有一名婢女、兩名侍衛。
這天氣說來也奇怪,處暑的晴空萬裏說變就變,眨眼竟刮起了巨大的沙塵暴。陣陣強風不由分說地咆哮而來,吹得草木東倒西歪,地上的沙土被狂亂卷起,一行人簡直像來到了塞外。
“嘶!——”駕車的馬忽然驚恐地舉起前蹄,不斷地扭甩著韁繩,躁動不安。
“小姐!小姐!”繡球驚慌地扶住車內的女子,卻不料馬車顛簸地來回亂撞,根本無法坐穩。
墨琴慌亂地抓住門簾,嚇得臉色蒼白,“來人啊!來人啊!”
駕馬的侍衛來來不及回頭,隻能努力地抓緊韁繩控製受驚的馬,“夫人,我們遇到沙塵暴了,你在車裏坐穩了,外麵不安全!”
她驚恐地躲回車內,雖隻是天氣有變,心中卻梗塞萬般。
“小姐,小姐,你怎麽哭了呀……”繡球焦急地掏出手替帕她擦淚。
女子捂住胸口不住地抽泣,滾燙的淚水簌簌落下,心頭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原來,原來沒有那個人在她身邊,她什麽也不是。就算知書達理、三從四德,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那又怎樣——她終究是一介能文而不能武的女子,永遠都無法走進那個叫白辰胤天的人馳騁疆場、稱霸武林的內心,更無法與那個自小就生活在江湖腥風血雨中的軒轅嬋相提並論。
罷了,像她這種好人家的女兒,本該嫁個門當戶對的大戶人家。年幼時那些對神秘江湖的向往,那些對三公子文韜武略、英雄氣概的仰慕,原來都隻是癡心妄想,終歸竹籃打水一場空,害人又害己。
顛簸的馬車駕至墨家大門的時候,劇烈的沙塵暴還在繼續。漫天黃沙強勁地拍打著窗門,竟獵獵作響,簡直到了飛簷走壁,遮天蔽日的地步。她下車在門口愣了片刻,隻覺心頭惶恐,仿佛世間末日就要來臨。
背對大門的墨弈不經意間轉身,卻驚訝地看見了自己的妹妹。“琴兒!?琴兒!你怎麽來了?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他疾步衝了過去,女子卻杵在那裏一個字未說,直到他跑近,她才猛地一下哭出了聲。
“琴兒,琴兒!”墨弈連忙扶住她,“外麵風沙大,快進屋說。”
進了屋內的女子仍然驚魂未定,墨弈連忙倒了一杯熱茶給她, “琴兒,你怎麽一個人來了?今天七月半,外麵風沙連連,鬼都出來了,你怎麽……白辰胤天呢?”
“別提他了,”她含著淚水,小心捧著熱茶,“他不想見到我,所以把我支過來。”
墨弈一聽,猛地一拍桌子叱喝,“他膽子太大了!”
“少爺,少爺!”一個下人卻突然跑進來報告道,“外麵的風沙實在太大,祭祀的東西完全沒有辦法布置……要不,轉到室內?……”
墨弈狂暴地吼道,“中元節就是要祭天地!必須給我擺好了!”
“哥哥,”墨琴臉上掛著淚水,卻拉住他,“我知道你心裏也替我不平,可是別為難下人。我一路過來,清楚這漫天風沙定是不祥之兆,祭祀的東西還是不要放在外麵了。”
他無奈,隻能惱怒地將手背在後麵,“你下去吧!把東西都搬到宗祠!”
那人唯唯諾諾地退下,他又心疼地握起她的雙手,本是想幫她穩穩受驚的心,卻不料她的十指皆已潰爛起皰。
“琴兒!!”他大驚失色,“你的手!!”
墨琴搖搖頭,“沒什麽的,是我自己愚鈍,以為能登峰造極,練得成《絕弦曲》……可惜幾個月了,還是沒什麽長進。”
“琴兒你瘋了!”他瞪著那觸目驚心的十跟手指,心痛萬分,“這《絕弦曲》從古至今無人能彈,你何必跟自己過不去!我知道,你自小好強,可這世上有多少大師,直到琴毀人亡也完成不了這首曲子!琴兒,別這樣了好嗎?”
女子慘淡地笑著搖頭,“我知道《絕弦曲》十分難成,可是哥哥,我從小並未習武,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在空塵山,簡直就是一無是處。除了彈琴,我想我再無一技之長了。”
說著,她縮回了雙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在那裏,我常常獨自彈琴,別說是鍾子期了,就連一隻旁聽的鳥兒都沒有。你知道麽,琴,是我唯一聊以自慰的東西,我做不到像伯牙一樣摔之而去,那麽,我也隻能彈彈《絕弦曲》,大概感受一下那‘破琴絕弦,終身不複鼓’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