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初入
雨後的箭竹穀空氣格外清新,明亮的陽光照在葉上,一顆顆晶瑩飽滿的水珠仿佛是從翡翠中開出的珍珠。蟋蟀豎起了翅膀震動出“嗡嗡”的聲響,在葉下避雨的蟬也開始聒噪了起來。
“你可知道二十多年前一個叫月毰的女子?”軒轅嬋用劍擋開密密的竹林,一邊問身邊的男子,“她一生光華萬丈,卻死在了所謂江湖正義的亂箭之下。”
葉杉落跟在她後麵,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能揣測她,“你指的可是當年幫助箭沈二人洗脫妖孽之罪的月毰?……她一路助他們殺出重圍,卻未料自己殉身於荒野。”
軒轅嬋在前開路,點點頭,並沒有回身。
“畢竟過去二十多年了,這件事情我也隻是聽尊上說過而已。”葉杉落一邊說著,一邊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周圍的竹林——四月新出的竹葉小小如一縷薄紙,透明的雨滴點綴在上,宛若長出的豆子。
他又抬手看了看握劍的右手心——那裏長著厚厚的老繭,見證著他卓越超群的劍術——如今的天下,已是鮮有人可與他匹敵了。他隨意挽出了幾個犀利的劍花,輕笑道,“月毰本是暖雲宮人,還是既定的下一任暖雲宮主,她根本就沒必要插手這江湖中的事務,不是麽?”
“江湖事務?”一襲紅影驀然止住了腳步,顫抖著的聲音冰冷,“江湖有什麽權力能決定別人的生死?江湖憑什麽能中傷沈氏姐妹為妖孽?”
葉杉落愣了一下,輕輕搖頭歎息道,“可這種帽子戴上去容易,摘下來何其難。如不是月毰以死相告,天下人又怎會信服沈氏姐妹並非妖孽?”他抬手揮劍劈砍著兩旁無關的竹葉,“隻是可惜了月毰,不然如今的暖雲宮也不會群龍無主,十幾年間也未在世間露麵了……”
緋衣女子沉默了片刻,不語,繼續向前。
“話說回來了,你又為什麽會來這裏?”葉杉落略帶調皮地雙手抱劍立在原地,一襲青衫映在層層翠綠之中,仿佛就是林中之子,“難道你是暖雲宮的後裔,專門前來箭竹穀討人情的?”
女子一聽,輕笑一聲,“你猜錯了,我可不是來討人情的。箭竹穀是我的家,我是箭一蕭和沈百媚的女兒。”
“你是!……”葉杉落低呼一聲,連忙好奇地走上前打量她。軒轅嬋回頭瞟了他一眼,“你是在找我的尾巴嗎?”
男子立刻斂了些嬉笑,一副無辜的樣子,“我隻是開個玩笑,當然不會去相信那些。”
軒轅嬋搖搖頭,苦笑著歎氣,“罷了罷了,果真爾虞我詐、陰謀詭計才是江湖的本質。區區一句謠傳竟害了那麽多人搭上性命,真是世事難料。”
葉杉落拍了拍她的背心,心裏感慨她一介女子也悟出這樣的體會。看來,她從小流浪江湖,看透世態炎涼,那些血與火早在她心裏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
“嬋兒,”他垂眼凝視著女子的側臉,一抹嫣紅下,她微蹙的眉露出了女子特有的氣質。他心中突然湧出了一種想要保護她一生的衝動,“隻要有我在一日,就沒有人能欺負你。”他定眼看著她,眼神很是堅決。
女子羞赧地退了一步,她抬頭望向遠方,才發現已不知不覺走出了這片茂林。前方是一片寬闊的田野,田野上排列著鱗次櫛比的房屋,一簇簇箭竹環繞而生,聚集在低地的中央。村莊外有一處牌坊,上麵隱約地寫著三個大字——“箭竹穀”。
“自月毰死後,箭竹穀就和箭一蕭就達成了諒解,重新承認了他弟子的身份。”葉杉落緊跟在女子身後,一寸也舍不得她離開,“嬋兒,你既是沈百媚的女兒,又為何會寄在軒轅氏的籬下?”
軒轅嬋一下怔住腳步,雙眼半眯,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那塊寫著“箭竹穀”的牌匾,雙眸中露出幾分紅焰的殺氣,“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麽!”
“什麽人!”守門的弟子攔住了他們的去路。軒轅嬋迎麵而上,“我要找這裏的主人。”
守門人一聽,麵露難色,“主人?箭竹穀的現在已經沒有掌門人了。”
軒轅嬋以為他想忽悠自己,立刻拔劍相逼,“什麽叫沒有掌門人!箭一蕭呢?箭月盟呢?”
看門人眼看不對,立刻連連求饒,“這位大俠是有所不知,箭竹穀的上上任掌門箭一蕭已在三年前就與夫人雙雙過世,月盟公子接過掌門之職也不過兩年就去世了,如今箭竹穀已經沒有所謂的掌門了!小的真的沒有騙您啊!”
那一瞬間,軒轅嬋死死抓住他衣襟的手突然喪失了力氣。她感到一陣極度恐懼和震驚,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整個人仿佛那幾句話抽幹了所有的精髓。
“怎麽會這樣……他們怎麽會都……”她睜大著眼睛像中了邪魔一樣,聲音顫抖到讓人聽不清。
葉杉落連忙扶住她的身體,冷冷地問,“說,他們到底是怎麽死的?”
看門人哆哆嗦嗦地回道,“這位大俠饒命啊,箭竹穀連喪兩位掌門人,作為小的也很難過。可是事實如此,也沒人知道為什麽啊!”
軒轅嬋克製住內心翻湧而上的悲慟,隻覺腹背的傷勢忽有惡化的征兆。她顫抖的身子跌了一下,無力地追問,“那箭思毰呢?”
“您說小姐?”看門人聽了終於舒了口氣,“她是還在的。”
軒轅嬋捂住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極力用內功鎮壓住疼痛,“我就知道她還在,你能帶我去見她嗎?”
看門人覺得他們應是前掌門的故交,於是諾諾地答應了,“跟我來吧,隻是小姐一向不怎麽出門,她不一定會見你們。”
葉杉落扶著女子緊隨其後,雖滿腹疑惑,但心中此刻隻有“擔憂”二字。
走過“箭竹穀”的牌匾正下方,穀內的房屋漸漸映入了眼簾。一條條道路有序地排列開,簇簇的箭竹不再當道而生,而是被修剪得十分整齊。緋衣女子迫不及待地左顧右盼起來——九年了,這裏的布置雖有了些變化,但那些房舍外永生永存的翠綠與落日黃,那些房簷上為排雨而獨特構造的飛溝簷,都讓她在心中一次一次確認自己沒有來錯地方。
不過一會兒,他們便來到了一處亭子。看門人與一位侍女交頭接耳一番後離開了。
“你們要見小姐?”侍女走近來仔細打量他們二人,“請先在這裏等一下,待我去通……”她的話說到一半,竟震驚地止住了腳步杵在原地沒有動彈。
“你!你!你是誰!……”她手指著軒轅嬋,驚恐地向後退。
軒轅嬋忍著疼痛,挑眉冷笑,“你很快就會知道我是誰,快叫她給我出來!”
侍女尖叫一聲撒腿跑了出去,葉杉落終於忍不住問她,“嬋兒,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緋衣女子緊了緊手中的灼華劍,全身微微泛著紅光,“等她來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