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陰影

  四月的細雨依舊蒙蒙地下著，一簇簇的蓬蒿中坍塌著深褐色的碎片。白茫茫的水霧從空中升起，葉杉落的青衫映在一片氤氳之中，顯得分外脫俗。斜飄的雨絲偶有幾滴落在了他的肩上，水花立刻順著青衫開出了枝枝蜿蜒的藤蔓。


  “嬋兒……”他舉著傘走過來，仿佛有道不盡的千言萬語，“我真是擔心你……我怕那個白辰胤天不是什麽好人。”


  紅衣女子淡淡地笑了笑，隻覺雖命途多舛，可也終究要將她送回他身邊由他保護，她又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聽說他去了南溟，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女子緩緩地跪在這滿地的黃紙中央，唇語間彌漫著一種久遠的追思，“我就是趁這時候出來看看……看看那些我曾經生活過的痕跡……”


  葉杉落回頭望了望，想尋著李冰漪的身影，才發現她已經走遠消失，“神醫說她來祭拜軒轅氏，你不會就是……”


  “算不上。”女子淡然地笑了笑，一種飄忽不定的孤寂籠罩在了她的心頭，“我隻是他們的養女，他們的隻有一個孩子，軒轅銘，早在滅門之前就已經死了。”


  青衣男子垂眼沉思了片刻，覺得不便再多問。但那跪著的女子卻眼神幽幽然，仿佛藏著許多記憶，“你說，愛一個人太深，會不會也連同愛上她的影子？……那麽，作為一個影子分明能感受到這份愛，卻又知道它其實並不屬於自己，該是快樂呢還是失望呢？……”


  嫣袍女子獨自低吟，聲音裏透著幾分迷惘，仿佛隻有眼前焚燒殆盡的香火、滿地的散亂沾濕的黃紙才是她傾聽的夥伴，“如果一個人愛上的隻是幻影，卻還甘願為之去死，那麽這個影子，到底是不是個錯誤的出現呢？”


  葉杉落沒有回答她的話，隻是緩緩俯身向她伸出了一隻手，“你不會再是什麽人的影子了，你有我。”


  軒轅嬋伸手搭上了他，但沒有看他，仿佛是在跟自己笑，“是啊……隻是不知道哥哥犯過的錯，我又會不會再犯。”


  葉杉落並未聽懂她什麽意思，卻也沒有再問。


  起初密集雨點漸漸稀了下去，黑壓壓的天色也轉為了魚肚白。軒轅嬋獨自撐傘走在前麵，隻淡淡地說了一句，“去落櫻溪吧。”


  不遠處的山澗便是溪水流過的地方，奔流的溪水甚是湍急。輕飄飄的雨珠沾濕了淡粉的花瓣，風一過，一陣暗香浮來，轉眼卻又零落成了泥。


  “這水可流得真快，前麵應是箭竹穀吧……”軒轅嬋順著上遊放眼望去，喃喃自語著，“真不知道拐了幾道彎，翻了幾重險，才能留到這裏的山澗。”


  “就是這條落櫻溪邊，空塵山不分青紅皂白幾乎滅了我第七影隊……所以，我才一直這麽擔心你。”葉杉落走到溪水邊，望著日夜不息的水流衝刷過曾經伏屍滿地的血海，他的目光中忽然漆黑得看不見底。


  母親被搶，葉家被毀，他的家仇湛湛。然而時隔多年，江湖中誰還會再記起著一段往事。一切的一切，都似被這溪水衝刷得一幹二淨，留不下半絲的血腥。


  “空塵山也許並沒有你想像得那麽好。”葉杉落抱劍立在那裏，思忖了片刻，“那個靈昭宮是他們的祭祀神地，你想要去那裏一探究竟絕非易事……況且，那個白辰胤天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狡詐多謀、重權嗜殺，東征西戰總少不了他。前些日子他滅了連璧合、囚了謝天華，三大家族裏隻剩了他的嶽父幸免於難。”


  說著，他對著女子輕輕搖了搖頭，“嬋兒，他可是一個以弑兄來謀位的人！你現在是因為掩藏得好所以沒有被他發現，但紙包不住火，倘若一日他發現了你真正的目的，怕是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最後幾滴雨絲悄然地收斂，天空放晴，雨後的陽光十分明媚。女子垂手收了傘，一抹緋紅在被雨染綠的草地裏格外鮮明。


  “也許吧……”她側頭望著葉杉落，起先還對白辰胤天入骨的恨意卻又在此刻隨著雨停戛然而止——他也許並非如此不堪，至少除了陷害她以外，他倒是對自己人很好。


  葉杉落也收了傘，饒有興趣地問道，“既然是趁他不在，你想去哪兒？”


  軒轅嬋忍俊不禁，“趁他不在？……”她輕搖了搖頭，傲氣地挑了挑眉，“我隻是他的一枚棋子，要用的時候便拿來使使，既然他現在沒想下棋，我又何必規規矩矩呆在棋盤裏？……再說了，這次因為你我才死裏逃生，他卻是翻了如意算盤，害我不成，反倒讓我可以憑此邀功。”


  她信心滿滿地舉起了那柄灼華劍，“唰”一聲抽出了雪亮的劍身——“你不用著急，我馬上就能名正言順地當上靈昭宮的掌司。到時候，我不僅能獲取封印暗堂的線索，還能佩劍進入紫宸宮以北……”


  “哐！”她一掌劍入鞘，“我從不相信天命，更別說被別人主宰！”


  櫻花顫了下飄落，遠處的綠雲擾擾，女子執劍而立，望向上遊，“走，去箭竹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