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祭奠

  四月十六，剛過小滿，天陰陰地下起了小雨。


  蒙蒙的細雨如自天河垂下的萬條銀絲，積在了屋簷，落下一排排水滴，像晶瑩的珠簾。眼前的世界被封鎖在密如蛛網的雨絲中，遠望過去，隻剩一了個模糊的輪廊。


  霧一般的雨中，軒轅氏的舊址隱約出現在了前方，草地被雨水打濕，沾了李冰漪一鞋的泥。她小心地避開泥濘的地方，拿著香燭和黃紙走在前麵，經過了一片又一片雜草叢生的廢墟。


  吹斜的雨水飄飄揚揚，有幾絲飄進傘下沾濕了她的雙鬢，那一張白皙而素雅的臉上並無什麽表情。淅淅瀝瀝的雨越下越大，她走向那足有半人高的蓬蒿之中，隻覺得有鬼魂在一旁哭泣


  葉杉落本是遠遠地跟在素衣女子身後，見她忽然停了下來，也撐著傘立在遠處，沒有繼續跟進。


  李冰漪跪在冰涼的地上，就像一朵折腰的木蘭，透著一股冰清玉潔的氣質。她拿出了祭祀的燭台，又點焚了香敬上，“很難說清楚，我在這裏等你到底對不對……”


  大雨嘩嘩，她低吟的聲音頃刻便淹沒在了雨中，“我明白，就算我知道了你是誰，我還是做不了什麽……雖然我不能對父親的行為奢求什麽原諒，可是……”


  她的聲音慘淡，淒美的麵龐上有一種無言的哀婉。漸漸地，她雙膝下的泥土泡軟了開始下陷，她站了起來，而話語也到此凝噎了。


  “哢嚓——”一聲木枝斷裂的聲音從他們的後方傳來，葉杉落敏捷地回頭審視，發現不遠處有一位撐著油紙傘的紅衣女子站在一片影影綽綽的迷蒙煙雨之中。


  “嬋兒？”他輕喚了一聲，朝著那個方向走去。淅淅瀝瀝雨宛若一層薄薄的白紗，隨著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那女子嫣紅的輪廓也愈發清晰起來。


  “葉杉落？”軒轅嬋的聲音穿透過那層氤氳的霧，清晰地落在了青衣男子的耳中。他疾步走來，終於看清了她的臉，筆直的眉峰柔了下去。


  “嬋兒，你的傷好了嗎？”他望著嫣袍女子，隻覺她大病初愈的樣子仿佛一枝涅磐重生的火焰鳶尾。


  女子淡淡微笑，似乎覺得很有緣分，“恩，你怎麽在這裏？”


  “陪李神醫來的。”青衣男子說著，指了指遠處正繚繞而上的青煙，“她說今天是軒轅氏的忌日，她是醫者，理應前來祭拜。”


  軒轅嬋淡淡地瞄了那方向一眼，嘴角有些若有若無的笑，“竟還有人記得軒轅氏的忌日……”


  說罷，她撐著傘閉眼緩緩走去，腳下的一切卻仿佛都還曆曆在目——那一株花、一棵樹、一條廊、一方庭皆熟悉在心，呈現出它們原有的風貌。


  走到蓬蒿的盡頭，她睜眼一看，卻見了漫天紛飛的黃紙。“冰漪？”她輕啟唇，略帶了些善意。


  “啊！？”李冰漪突然起身向後趔趄了一步，驚恐地注視著這個她其實並不陌生的麵孔，“你！……竟然是你！！原來是你！！”


  “是我怎麽了？” 軒轅嬋有些不解，進一步走上前。


  “別過來！”李冰漪大叫一聲，手中死死地攥住未撒的黃紙，胸口傳來一陣劇烈地顫動，“……你不是已經去空塵山了嗎，怎麽會來這裏？”


  軒轅嬋以為是自己嚇到了她，隻是付之一笑，“山裏呆久了，我就是出來透透氣。”


  嘩啦啦的雨水連綿不斷地落下，兩位截然不同的女子分立在香爐和燭台兩側。她們之間，有一道自始至終又無聲無息的屏障在慢慢展開。


  “神醫……”葉杉落走了過來，自然地站在一襲紅影的身旁，“這幾日暗夜沒什麽事，尊上那邊你就說我過幾日再回去。”


  一支木蘭玉簪下，女子的柳眉顫了顫，半邊嘴角上揚，露出了一副似笑似哭的表情。半晌，她隻簡單地應了一個字，“好。”


  素衣女子提著祭祀的燭具匆匆離開了軒轅氏的舊址，任泥濘的髒土沾汙了她的鞋與裙，卻始終沒有再停留片刻。


  來自蒼穹的雨無邊無際地落下，像是遊蕩的魂魄哭訴著糾葛的恩怨。也許，命運之於她來說太過於複雜，就連她自己也分不清了到底誰欠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