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沛然

  “娘!娘!”一陣女子的疾呼突然傳了出來!白辰胤天和墨弈一聽,立刻朝著房間衝了過去。


  守在床前的墨琴見他們來了,臉上掛著淚向他們哭喊道,“哥哥快將爹爹也叫來,娘快要不行了!”


  墨弈一聽連忙叫人去通知父親。等他們跑到床邊時,那個白發蒼蒼的中年女子已經非常的虛弱,奄奄一息,命數無幾了。


  這時,白辰胤天突然發現她的唇在動,似乎有什麽急切的話要說。他來不及多想,立刻提起運功,凝神一聚,將手掌覆於她的心肺,把自己的元氣灌注入她的體內,希望還能最後保她一刻。


  此時的墨琴已經趴在母親的身上哭的昏天黑地,那止不住的淚水浸濕了被子,花了她精致的妝容。她又拉著墨弈的袖子使勁搖晃,泣不成聲,“哥哥,你不是說娘……娘醒過來了嗎?怎麽會……會是這樣?”


  墨弈被她這麽搖晃著,也是心痛難忍,一時竟不知道能說什麽。


  這時候,墨如海終於也趕來了——那是一個年過五十卻仍是一頭黑發,鬥誌不減,氣血不衰的老頭。不知道的人根本看不出來,那病榻上容顏已老,雙鬢蒼白的女子竟然是比他年齡還小的妻。


  “爹!”兄妹二人異口同聲地叫了一聲。白辰胤天抬頭也看見了墨如海,卻因自己正在運功此刻不能分心,隻是向他低了低頭表示尊敬。墨如海也向他點了點頭——看見自己的女婿正用元氣護住夫人的心脈,能如此盡孝,他也心滿意足了。


  這時,病榻上的女子終於又再一次緩緩地睜開了眼。那一刻,她看見了自己的丈夫、兒子、女兒、女婿都環繞在自己的身邊,心裏感到一陣無比的欣慰和解脫,“你們都來了……真好……”


  墨如海坐在床邊握住她的手,萬分心疼地撫摸著,“是我不好,沛然,這一輩子都在讓你受苦。我知道你心裏難受,我以為我能彌補,卻不知老天還是要從我身邊奪去你……”說著,他們靜靜地看著對方,似乎眼神中傳遞著那種隻有他們自己才能明白的言語。


  “你已經做了很多了……”女子的眼角又盈出了一滴淚水,劃過在她風韻猶存的臉上。


  這時,正在給她灌注元氣的白辰胤天微咳了一下,收回了手,“在下能給的都已盡數奉上。初來時夫人的蘇醒恐是回光返照,除了尋求良醫,在下也無能為力了。”說著,他又咳了一下。


  然而,病榻上的女子聽他這麽一說卻並沒有流露出恐懼的神情,反而對著他們微笑了一下——這世間還有什麽是比親人齊聚更幸福的呢。雖死者將矣,但存者安生,即便是去了,她也再無所牽掛了吧。


  想著,她又將手伸向墨弈,示意他來。墨如海這才將女子的手交給了墨弈,墨弈趕緊接過來,跪在床邊。


  “我就快要死了,能讓我再跟弈兒單獨說幾句嗎?”女子帶點懇求地看向他們,那聲音很柔、很弱。


  “娘!不要!”墨琴又哭了起來,懇求著她不要讓自己離開,不要拋下自己不管。然而,那女子隻是輕輕地撫摸著墨琴頭上冰涼華麗的珠翠,滿眼是欣慰,“琴兒有夫君了,還是這樣一個可靠的人,娘就不擔心了。”


  說完,她放下了摸女兒的手,滿眼慈愛地看著她。一時間,她的臉上泛起了紅光,眼神裏毫無懼怕。見她一心如此,眾人也隻能強忍住悲痛,靜悄悄地從床邊退到了門口等待。


  “弈兒,”女子對兒子招了招手讓他更貼近自己,“你來。”


  墨弈跪著挪了過去,一步一步,心裏充斥著對母親死亡的恐懼和絕望。


  ——難道母親是要留下最後的遺囑嗎,她是真的要永遠地離開他了嗎……


  女子看見他的臉湊過來,心裏非常的高興,她的臉上又再度泛起了紅光,仿佛要飛仙一般。“弈兒……”她竟有些激動,“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一個隻有你才……咳咳……知道的秘密……”


  “娘……”墨弈有些驚訝,他不知道母親的心裏還藏著什麽秘密。


  “我說過,你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哥哥,他們是我嫁過來之前生的。大家都以為他們死了,但其實沒有。是我在最後一刻將他們掉包了,他們應該活了下來……咳咳……”女子好像說了太多的話,她的身子沒了元氣的灌注,開始變得越來越虛弱了,“其實大家都以為你和琴兒是墨如海的兒女,其實……咳咳……其實隻有琴兒才是。你是我在嫁來墨家之前就有了的孩子,你的……咳咳……父親是……”


  “是誰?”墨弈聽的幾乎已屏息凝神。


  “是我第一個丈夫……生了你姐姐和你哥哥的那個……他已經死了……”女子的意識似乎有些模糊了,她念念碎碎地重複著,聲音在越來越低,“你能找到他們嗎?……咳咳……他們叫葉……”


  墨弈低聲驚呼著打斷了她的話,“我的父親是怎麽死的!?”


  然而女子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能……咳咳……告訴你……你能幫我找到他們嗎……答應我一定要……”話還沒說完,女子的手忽然從墨弈的手裏落了下來。


  “娘!娘!——你醒醒啊!——”墨弈猛然回神,才發現母親冰涼的手已經垂了下來。一刹那,他全部的悲痛和傷心如洶湧而來的海水,一個滔天大浪便淹沒了那些撲朔迷離的身世。他不停地搖晃著床上已再無動靜的女子,心仿佛被什麽刺了一般,生生地疼痛。


  “沛然!”


  “娘!”


  “夫人!”


  焦急等在門外的人忽然聽見了墨弈嚎啕的大叫,立刻都衝了過來。然而,一映入眼簾的,卻正是他們預想的最壞結果——病榻上的女子靜靜地躺在那裏,仿佛一個正在沉睡的美人。她的嘴角上揚,眉間舒坦,絲毫不帶有痛苦。從遠處看去,她那姿韻猶存的臉上,尚還泛著些許未消退的紅光。


  重重疊疊的紗簾懸掛在屋內,似乎想要將她與渾濁的外界隔開。一陣風吹了進來,層層的紗簾蕩漾著飄動,交交疊疊,掩掩蓋蓋,似乎萬般糾纏,卻又縷縷分明。那一刻,女子枕邊披散著的白發映著她紅潤的笑容,宛如一朵正盛開著又凋零著的牡丹。


  “哥哥……”墨琴怔怔地叫了一聲,似乎已從悲傷到了木訥。


  那一刻,屋裏的每一個人都不再說話了。或許,他們正回憶著與她生前共處的歡樂時光;或許,他們正感慨著歲月流逝不可逃脫的生老病死;又或許,他們在歎息惋惜方才的轉身竟是與她最後的訣別。


  微風“颯颯”地吹來,走流在木隙與窗縫之間,穿透於映紗掩簾之中,一點、一點地,悄無聲息地著卷走著女子散落在床上的魂魄。


  隻是,她這一生嫁給過兩個人。到了黃泉,這魂魄要怎麽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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