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姝月
“夫人,大少爺,墨琴小姐她……她回來了!回來了!”那個報信的仆人興奮地衝進來,竟有些不會說話了。
正守在床邊的墨弈一聽,亦是驚喜,立刻起身問道,“琴兒她真的回來了?”
“真的回來了!她和您妹夫都來了,人都到大堂了!”
一聽果真如此,他的臉上頓時浮現了喜悅。他又坐回母親的床邊,細聲卻又急切地對她說,“娘,你聽見了嗎,琴兒她回來了,她回來看您來了。”
半昏半迷的中年女子似乎聽見了,她手指微動,想要抓住墨弈的手。墨弈連忙將手給她,激動地顫抖著。
“娘!”墨琴的聲音乍然從門外傳了出來!
那一刻,全屋子的人都齊刷刷地看向門外——那裏,是一個他們三年以來都沒有再見過的身影,二小姐墨琴!
一聽見自己女兒熟悉的聲音,躺在床上的中年女子似乎從一個很長久的睡眠中忽然驚醒了過來。她微微睜開了眼,努力側頭看向門外,急切地想知道自己女兒現在的模樣。然而,那些重重疊疊的紗簾卻擋住了她的視線,除了一片朦朧,她什麽也看不見。她努力地想要說話,可是卻虛弱地發不出一個字,隻能緊緊、緊緊地抓住墨弈的手。
被她這麽一用力,墨弈驚了一下。“娘!你醒了!”他似乎已驚喜到了詫異,連聲音都有些顫抖。他簡直不敢相信,昏迷了已將近有半月的母親,竟能此時蘇醒了!
他立刻高衝著門外喊道,“琴兒快來!娘醒了!”
話音剛落,一個披著黑色披風,身穿金絲長裙的女子“呼”地一聲跑了進來。
“娘!哥哥!”她幾乎哭著喊了一聲,就迫不及待地衝了進來。那長長的拖地金裙顯得極其雍容華麗,卻不料正是這將她猛然地絆了一下。眾人還來不及扶她,女子就已一個踉蹌撲倒在了地上,頓時發間的步搖紛紛抖動,珍珠的耳墜左右搖擺。
“二小姐!”眾人趕忙將她扶了起來。可她還沒站穩就又推開了扶她的人,跌跌撞撞地衝到了母親的床邊。那一刻,墨弈用雙臂迎住了她。
“琴兒!”墨弈一下抱住她,像珍惜絕世的明珠似的憐惜不忍,“回來就好了……有哥哥在……”
那一刻,女子那憔悴蒼白的臉上也緩緩淌出了兩行清淚,不知是久別相逢情深意切,還是感慨此生潸然淚下。
她又撲到了床邊邊哭邊看著母親,顫抖地抬起母親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臉上。那一刻的冰涼,讓她瞬間心如刀割,淚如斷珠!
“娘啊!琴兒回來了。”她嗚咽著,臉上“簌簌”地落著淚水,再無法停止。
——毛血日衰,誌氣日微,朝夕之間,不知幾時。今日,吾果能撫汝盡哀,蓋此生無憾矣!
床上躺著的中年女子抬起另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她女兒的臉頰,眼裏滿是憐愛。她努力地忍住,不讓自己的女兒看出自己心裏無限的思念與不舍。“我的好琴兒,在空塵山可曾受苦?”她又關心地問。
“沒有!沒有!”她想也想沒就哭著回答。
但是聽了她的回答,床上的女子似乎很相信,也很欣慰。她摸著女兒戴滿珠翠的發髻,滿眼的柔情亦化作了滴滴淚水,滑落過她蒼老的眼角,滴入了她披散在枕邊的發上——那裏,年不過五十的她,已是黑發盡白。
這時,她抬頭看見了女兒身後站了一個風度翩翩的白衣男子。那個人,應該就是她的夫君白辰胤天了吧。她向他笑了笑,似乎是在肯定他對她的好。
白辰胤天也回笑了一下,坐在了床邊輕輕地拍著墨琴安慰她。
“天主,”墨琴突然回過身來急切地懇求他,“現在這世上還有什麽神醫嗎?我知道什麽事都難不倒你,我求求你了,你有什麽辦法救救我娘嗎?”
然而不等白辰胤天開口,墨弈就無奈地向她搖搖頭,“七年前,軒轅既滅;兩年前,李氏已絕。今者,再無神醫。”白辰胤天看著她,也沉重地點了點頭。
——如果這世上還有神醫,那麽垂雲劍,將不會是在他白辰胤天的左手吧。
“隻怪我,竟不知你如此想家。”白辰胤天遞給了她一張手絹擦淚, “聽說夫人已經昏迷了很久了,現在既然好不容易醒了,你就好好跟她說說吧。我和你哥在外麵。”說完,他從床邊站了起來,示意墨弈跟他出去。
出了門,兩人都站在離房間不遠處的回廊等著。雖然那裏原是紅牆碧柱,但現在卻掛滿了重重飄蕩的白帳,紛紛揚如四月飄雪,又如雲霧繚繞。然而,隨風飄蕩的並不隻有那些白帷,中間還暗藏著許多帶著“奠”字的白色燈籠,若隱若現地搖晃著,讓人心生膽顫。
白辰胤天靠在圍欄旁抬起頭看它們,心裏一觸一觸的。
墨弈見他一直盯著白帷不動,似乎有些緊張,連忙向他解釋道,“因為快清明了……所以家裏……如姝她……”說著,竟有些連不成句。
“我姐姐沒有死,對嗎?”白辰胤天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墨弈嚇了一跳,連忙否認,“不不……她……半年前就去世了,那時候染了風寒,走得很快。”
白辰胤天聽他這樣的回答,似乎很是失望。他輕輕抬手去觸碰那些飄蕩的白帷,仿佛每一下都能感覺到紮心的疼痛。那些重重疊疊數不清的白帷,不知是姐姐她多少個日日夜夜輾轉反側的淚水,多少次在痛苦和崩潰之間來回掙紮與瘋狂。
良久,他又對墨弈搖了搖頭,“姐姐她和墨琴不一樣。你們從小見過,她也一直很欣賞你。當初她嫁過來的時候,還真是滿心歡喜呀……”說著,他偏過頭去看向了遠方,再無言語——
五年前,他的姐姐白辰如姝,還是一個不過十七的女子。她頂著沉甸甸的鳳冠,披上了紅蓋頭,去完成了一場空塵山給予她的使命。
她並沒有反抗這聯姻的命運,反而是帶著那滿滿的心意。因為她曾見過那個人,那是一個玉樹臨風、才華橫溢,讓她又欽佩又愛慕的男子。
隻是她並不知道,那個在喜床邊等待她的男子,早已不再是她童年時一起玩耍,一起吟詩作對、吹簫下棋的弈哥哥。
他的才華沒有變,變的隻有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