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阡嵐

  “錚!錚!——”兵戎相接之聲陣陣傳來,七道玄青色的光在空中交織閃現,變幻無窮,令一旁之人無法看清——


  這裏,是一個十丈開外的大花園,地麵上鋪滿了平整的青磚,專供習武之用。花園的入口處還有一座樓院,正上方掛著一張匾額,刻著“春花秋月”四個大金字。


  這裏,就是春花秋月樓了。


  白辰胤天抬頭看了看匾額的題字,又看了看院中的七道玄青之光,徑直走了進去。他駐足在一棵樹下,仔細觀察著那些光影的變幻——雖然看似玄青之光“嘩!嘩!嘩!”亂無章法,但那一閃一躲,一躍一落,他都流雲如水般自得於心。


  “阡嵐,”他回頭輕聲問,“我怎麽感覺,巽部有點略顯吃力呢?”他又將目光轉向了那七道飛馳的光影,一瞬一息,仿佛世間寧靜,隻有他們七人劍術中微妙的平衡。


  “也許是上次解決連璧合的人,落了傷吧。”侍子回道。


  白衣男子依然注視著光影,沒有說話。半晌,他伸手指了指前方,“去將他們打破吧。”身邊的侍子一聽,便執劍上前。


  隻見阡嵐原先那兩袖飄飄的淺藍色長袍也瞬間化為了一道光影,縱身一躍,“嗖”一聲混入了那七道玄青之光裏。


  霎時,刀光,劍影、淺藍、玄青更加變得讓人難以辨認!

  突然,乍聽“錚錚錚錚錚錚錚!”如滾珠落地般急促的七下刀劍相撞之響,起初混沌不分的八人一下子訇然中開,穩落於地麵,呈於八卦之態。


  那八人一齊麵向白衣男子,原地單膝下跪,恭敬參拜,“天主!”


  白辰胤天看了看,隻淡然地說了句,“阡嵐,你回來吧。”


  藍衣侍子執劍起身,又恢複了以往裙襟盈風之態。他從那剩餘七人之中穿梭前行,身後微風略帶塵土,惹得那還跪著的七人不禁麵麵相覷,霎時出了一陣冷汗,不知所犯何事。以他們跟前這個白衣男子的一貫作風,若真是犯了禁,他們一定逃不過嚴厲的處罰。


  “地!——坤!”白辰胤天一字一字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屬下在!”地坤惶恐地盯著地上,甚至不敢抬頭看白衣男子的眼睛。他心裏知道,雖然這個白衣男子的眼睛裏,從來不會有火焰般嚴厲的神色,但那雙眸子裏所流露出的那種憂鬱,那種隱隱若現的藍光,比用烈焰灼燒自己還要難受。如果燒過了就是疼痛,那麽這種抑鬱和憂怨,則更加讓人陷入無法克製的自責和愧疚!

  “你們……”白衣男子頓了頓,仿佛無比確定,又似乎充滿疑惑,“為什麽要在落櫻溪邊對暗夜組織的人下此毒手?”


  “啊!”地坤不自覺地抬了一下頭,一抬頭便對上了他冰涼的眼神!他嚇得又埋下了頭,“屬下……屬下是因為……因為……”他結巴著,不隻是因為膽顫,還是根本不敢說出真相,“還請天主降罪!……”


  “我不知道為什麽,怎麽降你們的罪。”白辰胤天看著他,字字逼人。然而,地坤還是依然低頭跪在那裏,不敢發出半點兒聲音。


  “地坤,”阡嵐見狀,不忍輕聲問了一句,“你身為現春花秋月樓的第一人,已不是一天兩天執行任務了,為什麽要濫殺無辜,難道你們是有什麽隱情嗎?”


  此語一落,地坤和其他六人都不禁顫栗了一下。他們低著頭麵麵相覷。忽然,他看見了其中的風巽有些騷動,仿佛芒刺在背,坐如針氈。


  突然,那風巽抬起頭,直迎上白辰胤天如殺的眼光,絕望地坦言道,“那日落櫻溪邊,因風巽舊傷未好,所以不慎在埋伏時就暴露了身份,以致讓連璧合的人發現了我們的存在。雖然明知敵眾我寡,大哥早就安排了要巧取並非強奪,然而情急之下,我們隻能放棄原有的計劃,正麵迎敵。誰知,人算不如天算,那時候卻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個暗夜組織,將我兩方看得一清二楚。這樣一來,縱使我春花秋月七人能勉強勝戰,但依然有違了‘甲級任務不得見於人’的條例。大家一恐回到空塵山會受天主的問責,二則更恐因任務泄密而影響了天主的計劃,給天主蒙難。所以兄弟們受了大哥的同意,才不得已殺了他們滅口。風巽雖知罪,但不忍兄弟一同連累受難,故求天主萬恩,勿遷怒於他人,風巽願一人受七人之罪!”


  彼言既盡,四下悄然。


  良久,白辰胤天才歎了一聲。


  “你們自以為殺了人,滅了口,”他看著他們,心中結鬱,“殊不知那七人並非全軍覆沒,而是剩了一人。”他又撫摸著袖中的垂雲劍,壓抑的心情讓他手指的關節在暗暗作響,“空塵山因此還賠償了暗夜組織一百三十兩黃金。”


  七人一聽,竟瞬間紛紛抬頭,不僅驚愕於竟有一漏網之魚,更驚愕於這個疏忽為空塵山帶來了如此巨大的損失。


  “你們沒有聽錯,這就是你們犯下的錯!”白衣男子試圖穩住著自己的聲音,但他說的每一個字,依如刀如劍般鋒利。


  “風巽!”他又念了一遍那玄衣男子的名字,然後嚴厲地說道,

  “違反條例,泄露行蹤罪其一!


  濫殺無辜,七死六傷罪其二!


  隱瞞不報,他人庇護罪其三!


  負傷出行,貿然逞強罪其四!

  所以,特罰你麵壁靜養於後山幻竹林,非痊愈不得複出!”


  白辰胤天話語一落,在場八人,包括阡嵐在內,無不瞠目結舌,不知所措!

  “天……天主……”風巽望著他,瞪大的眼睛裏充滿了不可思議的神情。以這個白衣男子向來的性格,如犯前三條中之任一,都將會受被送到地牢去忍受鞭刑的折磨——雖然隻有三鞭還不至讓人體無完膚,但是每一鞭都是鞭鞭入骨,非皮開肉綻而不為。他自己甚至都已經做好了在那黑暗的地牢裏咬牙受抽的準備,然而白辰胤天定他的第四條罪狀,卻讓他瞬間有一種想淚如泉湧的衝動。“負傷出行,貿然逞強”,這懲罰明是去幻竹林關個靜閉,實則是期盼他靜養痊愈!這般殷切之情,憐憫之意,愛才之心,怎讓他不折服於白辰胤天的腳下!


  “拿好了,你的東西。”白辰胤天又從腰間掏出了一個金晃晃的腰牌遞給他,上麵赫然刻著“春花秋月”四個大字。


  風巽一見,心中最後一道防線也瞬間被打破,他心裏暗暗發誓,他這一生將會永遠心甘情願地為這白衣人赴湯蹈火。他接過腰牌,激動地想說點什麽,但一時間隻硬生生憋出了“謝天主”三個字。


  白辰胤天向他點了點頭。


  “都起來吧,”他又做了一個起身的手勢示意他們不用再跪著了,“這件事情就交給侍子全權負責了。你們難得一見,我就不打擾了。”語畢,他看了阡嵐一眼,便獨自一人離去了。


  阡嵐目送他遠去。良久,他才回過身來,問他們,“風巽的傷是怎麽回事?”


  “早在上上上上次出任務的時候就落下了。”火離跳上前,幫著說道,“連璧合那個老家夥,不是好惹的。”


  聽了他的話,阡嵐微微蹙眉,似乎無奈於這個火離還是一如當年的頑皮。他逐個、逐個地看著那身穿玄青色束身衣的七人,心裏頓時感到無限的愁思。


  “這兩年,你們還是沒變。”他頓了頓,心裏翻騰起一股急切的渴望卻又壓抑的憂鬱,“沒變就好……以後有什麽麻煩,一定要及時告訴我……地坤,你一定要照顧好他們。”


  “放心吧。”地坤有些滄桑的臉上帶著疲倦的笑容,“剛才又能再現八卦之陣,大家都很滿足了。”說著,他和阡嵐一起看向身後的人——雷震、風巽、水坎、火離、山艮、澤兌。看著看著,阡嵐那淺藍色的長袍又開始迎風而動,仿佛在向那七人招手,呐喊。他壓著內心的百般,隻是說了一句,“大家都還安好,天乾也就滿足了。”


  阡嵐走到風巽的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多保重,如果需要什麽藥材,大哥一定會幫你找到。”


  風巽僵硬地點了點頭,一如在場的八人,心裏都醞著複雜的情愫——


  一年前,白辰胤天登上了空塵山主的位子。在那之後,他除了封墨琴為聖伊,謝瑤瑕為仙姑,還一並挑選了全山最高殺手機構春花秋月樓裏的八卦之首——天乾,為侍子。從此,天乾更名為阡嵐,脫離了春花秋月樓,作為隻對天主一人負責的貼身侍子。身為侍子的他,必須如影隨形地對天主加以保護——執劍擋敵,以身試毒,甚至還要在關鍵時刻舍身救主。


  雖然伴君如伴虎,他這一年也並不容易,但在別人眼裏看來,卻盡是優越。當初他被選為了侍子,雖不是他自己所能決定,但一在山中衣食無憂,一在山外出生入死,他與那昔日春花秋月樓的七名弟兄之間,已然存在了一種莫名的疏遠。


  羨慕也好,嫉妒也罷,一切都成事實,他早已無力改變,隻求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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