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酆都古城(一)
次日天一早,三人草草吃了些乾糧,便動身起行。蕭玄直一面擔心天龍山人會趁夜偷襲,一面又暗暗提防,害怕袁師道圖謀伏魔劍,提心弔膽,幾乎一夜不得安眠,只在凌晨時分熬不過,抱著張玄歧,打了個盹。天明時分,他突然驚醒,所幸一切無恙,自身精神卻難免十分困頓。袁師道這一晚只是閉目打坐,早起卻是神清氣朗,顯得分外精神。
當下三人趕到江邊渡口,袁師道此前出資包下的一艘兩帆大船,已奉命在此等候多時。船家見袁師道一行到達,即刻起纜升帆,只待袁師道一聲令下,便揚帆出發。
蕭玄直將張玄歧扶上船之後,一個縱身也上了船。他並沒有全力縱跳,不知道為什麼,人卻一下子跳起來一丈多高,隨後重重地落在船頭甲板上,以致船頭一沉,偌大的船身竟然微微地晃蕩起來。與此同時,他身後的包裹之中,傳出一聲清越的龍吟之音,聽上去極不尋常。
袁師道見他除了背負一柄古劍之外,身上似乎別無他物,不免心中稱奇,心想天龍山張仙師的伏魔劍,果然不同尋常,或許真是一件絕世神器,也未可知。又想到自己昨日礙於身份,沒有取過伏魔劍來一窺究竟,現在想借劍一觀,卻又怕流露出垂涎寶物之意,被蕭玄直看破,失了身份,心中難免一陣暗悔。
蕭玄直在袁師道的跟前,突然躥的老高,又手足無措地重重落下,神態頗為狼狽,知道自己行為孟浪,難免臉上一紅。那伏魔劍供奉在天龍山紫陽宮大殿之上,已有數百年之久。除了第一代張仙師仗劍伏魔,後來的歷代仙師,只不過是在繼位儀式之上,親手接過這一傳宗信物,以示道統傳承,名正言順,隨後便又將這伏魔劍供奉起來。至於尋常弟子,則只是遠遠地看過,一生之中,從未觸碰過此劍。此次蕭玄直能夠輕易地盜劍得手,其主要原因,便是天龍山上下對此劍熟視無睹,既不相信外人敢上山盜劍,更不相信,天龍山的弟子敢打這件神器的主意。
蕭玄直得手之後,一直將伏魔劍貼身背負,朝夕相處,多少感應到此劍的一些神異之處。他這時對著袁師道賠笑道:「袁仙師,這伏魔劍,是我天龍山第一代張仙師親手傳下的法劍。當年祖師在世之時,不知有多少水怪山精,喪命在這伏魔劍之下。因此,此劍到了大江大湖、崇山峻岭之中,往往會有些靈異的感應。袁仙師不要怪弟子輕浮孟浪。」
袁師道微微一笑,並不答話,輕飄飄地上了船頭。三人進到船艙之中坐定,袁師道吩咐船家揚帆起行。
袁師道此時孤身前往酆都,道路里程哪怕再遠上數倍,對他而言都不在話下,因此也不著急趕路。蕭玄直、張玄歧能夠與袁師道一路同行,自然也是心安不少。三人近來都是飽經風波,憂多歡寡,此時大江泛舟,將煩難世事暫時拋在了一邊,都感到一陣難得的輕鬆閑適。
這一日,船行所至,江面漸漸變寬,兩岸不遠處,山脈層層疊疊,連綿不斷,竟像是一幅活生生的潑墨山水。袁師道心緒頗佳,見船上有一副船家的釣具,便吩咐蕭玄直,用木盆打來一盆江水,將隨身攜帶的天一真水,倒了少許在盆中,魚竿一擺,便端坐在船艙之中,在那木盆中垂釣了起來。
蕭玄直、張玄歧見了,都大感新奇。張玄歧終究是孩子心性,湊上前去細看,只見那釣繩直直地垂入水中,下半截竟像穿過了盆底似的,消失不見了,浮漂卻是好好地浮在水面之上。
不多時,盆中水面原本平靜如鏡,這時忽然泛起一陣漣漪,浮漂迅疾地動了幾下。袁師道一提釣竿,只見釣竿一彎,盆中水花一陣亂濺,一條肥美的大青魚,竟被他從盆中給釣了上來。袁師道如法炮製,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又釣起來兩條一尺來長的鯽魚。蕭玄直將魚抓入到木桶中,提到船尾,和船家一起生火做飯,不多時,油鍋中煎魚的香氣,便一陣陣地飄了過來。
五山的修行之士,歷來不忌葷腥,不禁嫁娶,與尋常的修道之士,大為不同。因此,蕭玄直留下一條青魚給船家,將煎好的兩條鯽魚,連同米飯端到船艙之中,與袁師道、張玄歧一起用飯。袁師道只嘗了一口魚肉,吃了幾口米飯,便停筷不吃,拿清茶漱過口,移坐到船艙邊,臨窗看景。
蕭玄直出自天龍山,師友之中,不乏見多識廣的得道高士。他心裡清楚,傳說中修仙之人辟穀絕食、餐風飲露,乃是後世附會出來的傳說,純屬子虛烏有。畢竟,羽化登仙之事,世上有幾個人親眼見過?肉身凡胎,不飲不食,又如何能夠維持下去?然而,袁師道一路上飲水進食極少,而精力卻絲毫不見損減,這些都是他親眼所見。蕭玄直的心中,難免直呼咄咄怪事。
張玄歧此時卻正是長身體的年紀,胃口極好。蕭玄直給他盛了一大碗米飯,將油煎鯽魚的湯汁,濃濃地澆在米飯上,又將魚腹上鮮美少刺的部分挾下,鋪在米飯上。張玄歧吃得極為香甜,不一會工夫,一大碗香噴噴的米飯,便一掃而光。
三人用過餐,蕭玄直收拾好碗筷,回到船尾,與船家一起洗涮。張玄歧見那釣鉤上還剩下了半截魚餌,便學著袁師道的樣子,將釣繩放入木盆之中,也端坐垂釣起來。
大概此地江流平緩,兩岸水草豐美,正是魚群的聚集之地。張玄歧垂釣才一會,便接連釣起了兩尾江魚。只不過,他運氣欠佳,釣上來的,都是一指來長的小魚,而釣鉤上的魚餌,卻也被小魚吃了個精光。
張玄歧見沒有了魚餌,釣鉤光禿禿的,很是掃興,便將一條小魚鉤在釣鉤上,投入到水盆之中。那小魚乍一入水,死裡逃生,一頭便向盆底扎了下去,瞬間就不見了蹤影,只留下那浮漂,在水盆中左衝右突。
過了一會,那浮漂本來是沉在水盆之中的,不知怎地,突然浮出了水面,像是小魚已經脫鉤而去。張玄歧正在納悶,只見浮漂像是被一股大力猛地拉扯一般,向水中疾沉下去,隨即釣繩一緊,拉得他手中的釣竿猛地一彎。
張玄歧毫無防備,只覺得釣竿一沉,幾乎脫手,忙招呼蕭玄直前來幫忙。天龍山依山傍水,紫陽宮下,便是青江,門下弟子大多擅長嬉水捕魚。蕭玄直也精於此道。只見他接過釣竿,也不使勁提竿,而是不時地提拉釣竿,收放釣繩,由著那上鉤之魚,在水中來回遊弋。不到一頓飯的工夫,蕭玄直收竿提線,從那水盆中,穩穩地釣起了一條長近兩尺的大黑魚。原來,那釣鉤上的小魚,竟然被大黑魚當作了魚餌,一口吞入了肚中。
張玄歧看得有趣,又拿起一條小魚鉤在釣鉤上,再次以魚為餌,在盆中垂釣起來。這一次,只見浮漂在水盆中亂動不止,也不知道,是鉤上的小魚在奮力掙脫,還是有大魚在水下捕食這條小魚。張玄歧幾次提起釣竿,都是一無所獲。他終究是孩子天性,漸漸地便感到無趣毛躁起來。
張玄歧將那釣竿時提時放,水盆中的水,頓時濺到了船艙之中。蕭玄直看到了,正要開口喝止,忽然,張玄歧提起的釣竿猛地繃住,竟像是又釣到了一條大魚。只是,那釣竿彎到了幾乎要斷折的地步,而釣繩、浮漂卻緊繃繃地一動不動,顯得很是怪異。蕭玄直上前搭手,接過釣竿,觸手只覺得一片死沉,心知這次並非釣到了大魚,只怕是鉤住了江中的浮木一類的物事,當下小心翼翼,緩慢地提起釣竿。
張玄歧撲在水盆邊,一心想看看,釣上來的究竟是什麼東西。突然之間,他驚叫一聲,嚇得向後跌倒。
蕭玄直上前一看,只見那水盆之中,竟然浮上來一張慘白無比的人臉。這張人臉已經泡到發脹變形,五官擠做一處,甚是猙獰可怖。那魚鉤上的小魚,早已不知去向。魚鉤不偏不倚,竟然鉤住了這浮屍上顎的門牙,將他釣了上來。
蕭玄直也算見多識廣,但是驀地在水盆中見到一張人臉,仍然大吃一驚,忙將袁師道喚了過來。袁師道命船家提住釣竿,他與蕭玄直出艙查看。果不其然,只見船身的右側,貼著船舷,漂浮著一具男屍。這具男屍是個中年男子,身上穿著白衣白袍,連束髮的頭巾都是白色的,像是穿著喪服在服喪,情形很是怪異。
蕭玄直看到了浮屍的樣貌,頓時想起了適才吃下去的江魚,心中一陣噁心,扶住船身的欄杆,朝著江水狂吐不止。
袁師道細細地查看那男屍,發現屍身並沒有明顯的異樣,只道是尋常溺亡的浮屍,當即回到船艙,吩咐船家剪斷釣繩,讓那浮屍順流漂走。
蕭玄直靠著船欄,將吃過的飯菜吐了個乾乾淨淨,腸胃一空,仍舊止不住噁心,不斷乾嘔,又過了一會,才回到船艙之中,措辭安慰張玄歧。
袁師道見多識廣,自然不把這具浮屍當作一回事。那船東以船為家,久歷江湖,也是見怪不怪。倒是蕭玄直、張玄歧師兄弟,雖然在天龍山依水而居,生平卻是從未見過浮屍,難免大驚小怪,好一陣子都在談論這具浮屍的由來。
(本書已完稿,全書2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