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燭滅
在遠離南大陸很遠很遠的地方。
深紅色的宮牆、巍峨莊嚴的大殿、寬闊空曠的巨大廣場。西大陸朔王朝的皇宮此時一片寂靜幽深，唯有守夜的宮女、太監以及那些巡夜的御林軍還在行走。
大殿屋檐下，光影焯焯的燈籠輕輕搖曳著。
忽然，一陣風揚起，燈籠晃得更加厲害了，映照投射在牆上的影子也一會兒拉長、一會兒縮短。
「何人深夜闖宮！」
不遠處傳來鎮守宮門的守衛們的呼喝聲。
接著，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說話聲，片刻之後，說話的聲音靜了下來，變成急促的腳步聲，往著皇宮深處而去。
「皇後娘娘，嚴府來人。」
深宮中，一個宮女的聲音緊張而壓仰地輕輕響起。
坤寧宮中，當朝皇后嚴芷芸皺起了眉頭，放下了手中的書本。
她的相貌身形雖稱不上傾國傾城，但擔得起「沉魚落雁」四個字。此時的一國之後穿著精緻華貴的真絲睡衣，白天時臉上上的妝容已經卸下，露出了素顏，沒有什麼母儀天下的威嚴，反而露出一些小女兒的倦態，明明已經三十多歲，看著卻仍像是二十齣頭。
嚴芷芸的樣貌大方開朗，兩隻眼睛的眼距微寬，耳垂有肉，是有福氣且不計較的面相。
「來的人是誰？」她伸出纖細的手指輕揉眉心，問道，聲音有些不悅。
宮女低著頭，聲音很低但十分清晰地答道：「是小國舅爺、嚴開公子。」
嚴芷芸一愣，說道：「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小弟不可能深夜來訪，你馬上幫我換身衣服。」
很快，嚴芷芸便換了一身簡單得體的日常衣物，快步走到宮殿外間，只見一個年輕男子正焦急地在房內踱著步，宮女奉上的茶他一口也沒動。
「小弟。」嚴芷芸開口喚道。
那年輕男子嚴開長得與嚴選有四五分相似，但是樣貌更加端正乾淨，看著是真正的貴公子。他見到皇后，連忙大步地走上前來，喊道：「三姐！」
嚴芷芸看他神情慌張、腳步急亂，心頭也有些不穩，但她的性格要沉靜許多，握住了嚴開顫抖的手，沉聲問道：「怎麼了？慢慢說。」
嚴開搖搖頭，看了看四周，嚴芷芸皺了皺眉，說道：「沒有別人，你說。」
聽到這句話，嚴開才顫抖著聲音說道：「大哥的命燭，滅了！」
「什麼？」嚴芷芸整個人如墜冰窟，心臟一時宛如停跳，眼前忍不住黑了一黑。但是，一國之後畢竟是一國之後，她深吸了一口氣，站穩了腳步，再次開口道：「把你知道的情況都說出來。」
嚴開吞了一口唾沫，受到嚴芷芸的影響，他的狀態也定了一些，說道：「三姐您知道，大哥雖然常年在南大陸，但是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派人送來很多東西，並且寫信告訴我他最近在做些什麼。」
「幾個月以前，他送來一封信，說南林半島出了大事，事件牽著一個可能關乎人類生死存亡的秘密，在那之後，大哥那邊就再也沒有了任何消息，只在中途派過一名秘使報過一次平安，除此之外再無信息。」
「然而，就在剛才，就在剛才！家裡的下人打掃祭壇時，突然發現他的命燭滅了！我親眼去確認過，是真的……其他人的命燭都好好地燒著，只有大哥……」
嚴芷芸聽到這裡，知道他們的大哥嚴選想必是已經凶多吉少了。她忍住眼淚，說道：「小弟，你不要亂，告訴我，二哥、四妹，他們現在在做什麼？」
「二哥把那個發現情況的下人殺了，不準消息透露出去一絲一毫。接著，他親自安排了十名秘使，說要親自去一趟南大陸調查，現在正在把手底下的事情吩咐給其他人。」
「四姐知道情況后，哭得半死，被二哥打了一巴掌才哭哭啼啼地睡了。二哥讓她明天進宮來陪三姐您，並且讓我進宮來通知您，說他去了南大陸后，這邊有什麼事，都聽您吩咐。」
皇后嚴芷芸調整了一下呼吸，說道：「好，那你仔細聽。」
「自從父親去世以後，大哥就是我們嚴家的頂樑柱，雖然他一直不在西大陸，但是他在博學會中建立的情報網，把錦衣衛都滲透了進去，掌握了天底下幾乎所有人的秘密。有他和他的情報網在，就沒有任何人能夠威脅到咱們嚴家。」
「現在大哥走了，如果我們不動手，他的情報網很快就會被瓜分得一乾二淨，所以最重要的是，是先把他掌握的情報網拿在手上。二哥他只喜歡斗勇好勝，做不了這些，所以這件事只能交給你。」
嚴開一愣，接著便瘋狂地搖起了頭：「三姐，我做不到的！」
「你必須做到。」嚴芷芸咬著牙，將他的手緊緊捏住，說道：「現在大哥走了，二哥也去調查大哥的死因，咱們留在這兒的兄妹幾個，除了你，還有別的男人嗎？我在宮裡，四妹天真無邪、不解世事，除了你，還有別人能做這件事嗎？」
嚴開被她說得開始大口呼吸、緊閉雙眼，整整過了一分鐘，他才睜開眼，眼神中堅定無比，說道：「好。」
「很好。」嚴芷芸的表情欣慰了不少，說道：「大哥平時最疼你，將最得力的手下交給你使喚，你要用好這些人，快一點把他的情報網抓回手中。」
「明白了。」嚴開點點頭。
接著，嚴芷芸又思忖片刻，說道：「二哥應該最快明天一早才會啟程，你一會兒回去，把我的話帶給他。」
「南大陸是武神殿的地盤，不管大哥在那裡發生了什麼、不管他做的事有多隱秘，武神殿那裡必然會有線索，你讓二哥找找這邊的武神殿，找人托點關係、寫點書信，讓他到南大陸的時候，可以得到武神殿的支持和配合、方便行事。」
「另外，千萬不要試圖去直接找博學會的高層。大哥在博學會裡自成一派，很多人嫉妒他，那些人一定會是我們奪回情報網的最大對手，所以，讓二哥不僅不要去找博學會的人，甚至要躲著他們走，盡量避免讓他們知道自己的行蹤。」
「然後，你讓二哥離開前去一趟懸空閣，求國師幫忙開一次眼。按國師的習慣，一般不會直接說出大哥的死因，但只要他幫了忙，就一定會有有用的線索，這樣他之後在南大陸就有了方向和目標。」
「最後，提醒二哥一句。他性子過剛，一定要三思而後行，南大陸畢竟不是朔朝，嚴家的勢力在南大陸那種蠻荒之地，起不了那麼大的作用。如果，大哥之死真的是因為某個人、某個勢力，讓二哥一定要忍住，回到這兒，我們兄妹幾個一起商量，不要自己妄動。」
嚴芷芸思緒飛轉、邏輯清晰，字字句句地交代。嚴開認真聽完，重重點頭道：「放心三姐，我一定把話帶到。」
嚴芷芸嗯了一聲，忽然眼珠子一轉，又想到一事。
她拉住了即將轉身離開的小弟，問道：「你進宮的時候，有多少人看到了？」
嚴開的身體僵了一下，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皇后姐姐的意思，顫著聲音數道：「管家、車夫、街上的更夫、宮門的守衛、引路的太監、坤寧宮的宮女……」
嚴芷芸眼中殺氣一現。
「都殺了？」嚴開倒吸一口冷氣。
嚴芷芸搖搖頭，說道：「人太多，一下子殺這麼多人，一定會引起注意的。你讓我想想。」
嚴開嘆了口氣，找了個地方坐下，開始搖頭哀嘆。嚴芷芸原地踱了幾步后，美目微凝，說道：「你今晚回去之後，把四妹……殺了。」
「什麼！」嚴開大驚，一下子跳了起來，撞倒了一旁的桌椅，望著嚴芷芸的目光像看一個陌生人。
「沒有更好的辦法。」嚴芷芸冷冷地說道：「四妹天生痴愚，是個廢人，也就大哥念著兄妹之情，願意一直照顧她，這二十多年下來，也算仁至義盡。」
「現在大哥走了，我們嚴家面臨著生死存亡的危機，也到了四妹為嚴家貢獻的時候了。四妹死後，你該報官報官、該哭喪哭喪，查案的人我會安排好，只有這樣，別人才不會認為我嚴家出了其他什麼大事，你深夜進宮也有了理由。」
嚴開身體抖得越來越厲害，幾欲逃走，嚴芷芸看他這樣，冷冷地喝了一聲：「你想清楚，是嚴芷宜一個人死，還是我們嚴家全家都死！你不知道我們有多少仇人嗎!」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嚴開眼中忍不住流下眼淚，死死咬著牙，深深地呼吸了好幾分鐘，才緩過氣來，慢慢恢復了平和，說道：「我知道了，三姐，我會去做的。」
但嚴芷芸並不滿意，她往前走了一步，說道：「你必須親自動手。」
嚴開一聽，眼淚再次流了下來，這次他沒有再反駁，只是點了點頭。
房間里的燈火輕輕晃動，窗外一陣霹靂，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嚴芷芸嘆了口氣，走到自己小弟的身邊，輕輕將手搭在他肩頭，柔聲安慰道：「好了，小弟，一切都會過去的。大哥對你這樣好，你總不忍心讓他守護的嚴家就這麼散了吧？你也是咱們家的男人，要擔起責任來，知道嗎？」
凄風冷雨，是殺人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