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故夢異夢
嘀——嘀——嘀——
當啟萬里睜開眼睛的時候，入眼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夕陽透過窗子曬在他臉上，屋子被消毒水的味道填滿。
他迷茫地偏了偏頭，腦子裡一片混亂。
這是一個不大的單人病房，床前坐著他的老同事老於，老於手裡捏著手機，手機上不時傳來「叫地主」、「搶地主」的聲音——在玩某知名手機遊戲。
病床前，一台小電視的聲音被關到最小，電視里正播放著啟萬里最愛的動畫龍珠，此時的情節是他熟悉的悟空與弗利薩的大戰。
「怎、怎麼？」他晃了晃腦袋、動了動手指，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但這個動作卻令他整個人渾身上下都劇痛起來，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慘叫。
「卧槽！老啟你醒了！」老於一下子把手機扔到桌上，撲了過來，臉上寫滿了驚喜。
經過一番攀談，啟萬里才知道，自己是在那場恐怖的大地震中跌入了深溝，求援隊發現他的時候，他身上斷了一百多根骨頭、內臟到處都在出血，陷入了深處昏迷，整整睡了三個多月。
「千尋呢？她有沒有事？」他只覺得腦子裡一片混沌，昏昏沉沉，下意識地關心起自己的妹妹。
老於咧開嘴笑道：「放心，千尋沒事，平時都是她和林衍照顧你，最近他們倆工作上事情都比較多，所以找我們這些傢伙來頂頂班，遲點她就會來看你。」
啟萬里鬆了口氣，很快，病房裡來了一群醫生和護士，又是詢問又是檢查，折騰了老半天才走。
等這些醫生護士離開后，他才發現不知何時啟千尋早就已經站在了門口。
看到啟萬里醒來，她無聲地流著眼淚，但卻死死板著一張臉，身上騰騰騰地冒著殺氣。
她黑著臉把帶來的粥放到床頭柜上，接著開始收拾東西，動作很重，發出各種乒乒乓乓的聲音，釋放著自己的怒氣。
啟萬里則像一個在老師面前做錯了事的小學生一樣，努力將自己埋進枕頭和被子里，惴惴不安。
至於不靠譜的老於，早就不見了身影。
終於，啟千尋沒有東西可以「收拾」了，她端端正正地坐在病床上，半眯著眼睛，不說話。
啟萬里實在忍不住了，開口道：「老妹，婚後開心嗎？」
「我開心你妹啊！」
啟千尋一下子爆發了，她想拿東西往病床上砸，但是看到啟萬里渾身纏滿繃帶的樣子，只能狠狠地往病床下的鐵架子來上一腳，痛罵起來。
「你救災，救個屁的災！你救誰了？還要別人來救你！還說什麼，『我是人民警察』？你先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吧！你是會飛天啊還是會遁地啊？還是有金剛不壞身啊？你那麼有本事怎麼走著走著就掉坑裡了啊？」
「你知不知道我們一群人找了你三天？你知不知道發現你的時候你就像個摔爛了的破木偶一樣？醫院下了四次病危通知書你知道嗎？四次！每次我都以為你真的就要死了！老娘每天來這裡給你喂粥喂水擦屎擦尿不是為了讓你去死的！王！八！蛋！」
啟千尋一邊臭罵啟萬里，一邊狂踹病床，驚動了外邊整個走道的醫生和護士，但不知道是不是老於在外面頂著，竟然沒人進來阻止她。
她整整罵了十分鐘才停歇，啟萬里被她罵得愧疚不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罵完之後，啟千尋抹了把眼淚，聲音放輕了些，說道：「老爸老媽死得早，那時候我們太小，留下了陰影，所以你想做警察、要抓罪犯，我都理解。但是你不要老是動不動就玩自我犧牲、自我感動這種事，我不吃你那一套，也別老拿我當借口來自我毀滅，就算沒有我，你也得好好過日子。」
聽到最後一句話，啟萬里苦著一張臉，嘆道：「你這是什麼話？」
啟千尋哼了一聲道：「現在我結婚了，已經有自己的家庭了，以後沒有時間天天照顧你的情緒，你再怎麼玩命作死我也看不到，不如早點給自己找個老婆讓她盯著你，我看你們隔壁辦公室的那個小文員就不錯，罵起人來比我還凶，可以製得住你。」
「怎麼說著說著又說到我找老婆的事了？」啟萬里哭喪著一張臉。
「反正！」啟千尋叉著腰，手指在一旁的床頭柜上敲得震天響：「你不準再給老娘作死！不然你死了也沒人管！」
「死不死的，多不吉利。」啟萬里知道，當啟千尋說這句話的時候氣已經消了，他嬉皮笑臉地說道：「放心，以後我就是全刑警隊最苟的那一個，出任務也躲在警車裡哪都不去，好不好？」
「哼。」
啟千尋冷哼一聲，從自己拎來的袋子里取出兩本書扔到床頭：「聽說你醒了，給你帶了兩本武俠小說打發時間，手機就別玩了，醫生說你手指傷得很嚴重不能一上動，但是翻翻書沒問題。」
啟萬里偏頭看去，只見面上的那本是《神鵰俠侶》，腰封上寫著一首關於小龍女的詩句。
一瞬間，他的頭像炸裂般劇痛起來，而正從袋子里掏出別的東西的啟千尋的動作，停住了。
窗外的飛鳥、飲水機里的氣泡、走廊上的吵鬧聲……全部停住了。
這種時間停止的感覺令他無比熟悉，頭部頓時痛得更加厲害起來，下一秒，整個世界剎那漆黑了，就好像電腦黑屏一般，接著，一個身材勻稱、身高普通的虛影輪廓走進了這片漆黑的世界里。
他左看看、右望望，似乎想要尋找什麼，但最終，這個完全漆黑的世界里只有啟萬里一個人抱著頭跪倒在地面上。
這虛影沒有管啟萬里，依然鍥而不捨地到處尋找，一直找一直找，不知過了多久，那虛影才漸漸淡化消失不見。
直到這時，啟萬裡頭部的劇痛才消退下去，他也回想起來了，自己早已經不是那個能安心過小日子的小警察了。
所以，剛才的一切，都是夢？
可如果是夢，未免過於真實了。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漆黑無比的世界里有一道淡淡的幽藍光芒亮起，暗元的機體悄然出現在了啟萬里旁邊。
「我們安全了。」它說道。
「到底是怎麼回事？」啟萬里換了個姿勢，一屁股坐在地上，通過呼吸緩解著頭部劇痛殘留的感覺。
暗元機身裂紋上的光芒閃爍著，說道：「這裡是你最深處的潛意識，祂試圖通過深入你的潛意識來探查你的秘密，但是在祂進入的前一刻，吾將你潛意識保護了起來，所以這裡變為了一片漆黑，祂什麼也沒能找到。」
「祂？祂是誰？祂想找的是什麼？」
「尚不確定，也許是吾的存在，也許是你的秘密。吾猜測，祂即為傳說中的神祗——武神。」
「武神？」啟萬里雖然猜到了一些，但聽到暗元的分析結果后，還是震撼不已，連忙追問了下去。
暗元表示，它並不敢保證分析結果的準確性，只能給出一個大致的猜測方向。
武神陷入沉睡，應該沒有錯，那道虛影雖然具備凌駕世界之上的支配力量，卻沒有暗元感受到神性，因此那或許是武神的某種化身之類的存在，並非真身。
之前暗元多次阻止啟萬里神化，正是因為他們距離微風城武神殿太低，屬於武神能夠輕易感知到的範圍，暗元雖然還遠未恢復真正的實力，但隱隱感覺到了這種感知力的存在，它推測一旦啟萬里神化，這種突然出現的、隱隱突破了九階之上的力量便會引來當今掌控世界的神祗，招致祂們下意識地封殺。
這便是所謂的「滅頂之災」。
畢竟，暗元能夠提供的神化只有一分鐘時間，這一分鐘里他們或許能夠與神祗的化身掰掰手腕，但一分鐘后？
然而，在微風城外、啟萬里自殺式的威脅下，暗元的推測中突然出現了一絲變數，用一句簡單的話來說，是「可預測的未來出現了一個無法預測的未知。」
所以，暗元同意了他神化的要求，事實也證明，他確實沒有遭到武神化身的直接滅殺，對方不知為何放過了他，反而潛入他最深處的潛意識中溜達了一圈。
不論是何原因，他好歹是活了下來。
「微風城現在什麼情況了？」緩過勁來后，啟萬里關心起現實世界。
「無法探查。」暗元老老實實地說道：「為了對抗神祗化身的潛入，吾已經調動全部的力量，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需要陷入沉睡，備用線程亦不可使用。」
行吧……至少你現在比較以前牛叉多了，以前為了不讓白其雨的真身看到，就得陷入沉睡，現在好歹能和武神的化身玩心眼了，看來自己的實力提升真的能夠為暗元提供更多的力量。
啟萬里沒有多說什麼，點了點頭道：「辛苦你了。」
暗元的身影漸漸消失，漆黑的世界也化作一片片碎片碎裂下墜，在無數碎片的投影中，啟萬里再次看到了啟千尋似嗔似喜的表情。
「老妹，如果這是真的該多好？」
漆黑散盡，啟萬里的意識也漸漸回歸了真正的身體。
他睜開眼，看到的是一片蒙蒙綠霧。
這片綠霧將他的身體完全包裹在其中，從他身體的每一個毛孔中反覆進出，修復著他之前差一點就完全崩潰了的身體。
儘管如此，當啟萬里坐起來的時候，還是能看見遍布自己每一寸皮膚的傷疤，這些傷疤讓他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個被膠水粘起的、摔碎了的花瓶。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
這裡是一處幽深的山谷，四處鳥語花香，仿如世外桃源。
也許是為了方便治療，他全身上下現在只穿著一條短褲，而離他不到十米遠的地方，趴著一條碩大的白龍，此時它閉著眼，呼吸均勻，似是睡著了。
包裹著他周身、不斷修復著身體的綠霧，正是從白龍的鼻中噴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