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男子
一盆冷水澆在洛白臉上,洛白一個激靈,跳了起來。
昏暗的屋子裡,一盞燈懸在半空,燈光搖曳。
屋子看起來破破爛爛,甚至有些地方已經倒塌,房梁的一頭倒在地上,隱隱能從屋頂看到外面的夜空。
此刻,洛白穿著一套單薄的灰色兵衣,雙手被縛,靠在屋子中間的草堆上。
在他面前,一個男子站在那裡。
男子左腳踩地,右腳放在破了的椅子上。手裡玩耍著一把短刀,看起來頗為熟悉,似乎是洛白的戰利品。
最終洛白的目光落在那人臉上。
這是一個近三十的中年人,穿著一件半舊的鎧甲,胸前有明顯的血跡。左邊肩胛骨的位置,已經破損,似乎被弓箭射穿,連帶著裡面棉衣都染著血色。
看到這一幕,洛白心裡咯噔一聲,這是個狠人啊!
再去看他的長相,倒覺得一般,完全不像之前見過的官軍那樣,明眉皓齒,葆有朝氣。眼前這位,一眼看去就是一臉的漠視。
圓臉上兩道蒼勁的眉毛,著實讓他這張並不出彩的臉,有些令人驚嘆的地方。
雙目半睜,似乎有些疲倦,但臉上卻看不出來。
他沒有穿戴頭盔,頭髮有些散亂。有幾縷頭髮隨著血跡和汗漬晾乾后,貼在額頭,更證明他剛經過戰鬥。
但讓洛白牢記的,卻是他臉上的傷疤:左邊一道,右邊兩道!
這個男人,破相了。
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哪怕現在看起來精神不佳,但那股若有若無的殺氣,還是讓洛白渾身一震,老實的坐好,沒想過反抗。
畢竟他手裡是有刀的,雖然小了點。
終於,隨著一片片雪花穿過屋頂落在他們身上,洛白毫無徵兆的打了個噴嚏,他還是穿得太少了。
中年人停下手裡的動作,拉過椅子,坐了下去。
「名字。」
語氣很輕,不像是審問,但依舊冷漠。
洛白不敢怠慢:「京城人士,白洛。」
他沒敢報真名,甚至在他的身份被識別之前,他都不打算用「洛白」這個名字,直到見到冠軍營的人。或者,見到申明書。
眼前情況不明,眼前這位是敵是友也不清楚,洛白能做的,就是穩住對方,打聽對方的底細。
所以他很「配合」的回答,甚至連籍貫都說了出來。
果然,聽到自己的回答,眼前的人眼睛亮了一下。
「又是京城來的人?怎麼,京城裡的大爺們現在都不怕死了?敢來前線了?」
這話洛白沒聽懂,但他聽出來,眼前這位對京城人似乎沒好感。
他趕緊補了一句:「我是京城郊外的,不是長安人。」
「都一樣!」
男子顯然對京城沒一點好感。
「不過,京城的人不好好的醉生夢死,來這裡做什麼?」
洛白已經知道他不喜歡京城,也就沒往上扯。可僅憑這幾句話,似乎並不能確定眼前這位的身份。
甚至於,眼前這位和之前他救的那位是不是一個人他都不能確定。
但從他的言語之中,似乎能聽出他的對京城的不滿,單算不上恨。
眼前這位,難不成豐裕城的守軍?
他試探著回道:「我有位長輩在這裡從軍,我是來投奔他的。」
他說的,是申明書。
男子果然來了興趣:「哦?姓甚名誰?在誰的帳下當差啊?」
他哪裡知道申明書在哪裡當差!
甚至於申明書現在在沒在,他都不知道。
但他現在能說的,也只有申明書一人了。
最重要的,他這樣說,就是為了側面說明,他是官軍。
「申明書,我叔叔叫申明書。」
男子默念一聲,低頭沉思。
洛白盯著對方的臉,生怕錯過一個表情。
但他失望了,對方並沒有明顯的表情波動,甚至連皺眉都沒有。
一個呼吸,對方就重新抬起頭。
「你就這麼單槍匹馬過來?」
說著,他半蹲在洛白身前,挑開他衣服,用刀身在他的胸口拍了兩下,嗤笑道:「就你這身體,還從河裡面游過來?」
洛白頓時意識到不好,剛準備後退,就被男子抓住頭髮,短刀抵住脖子。
「說,誰派你來的?」
感受到脖子上傳來的刺痛,洛白尖叫一聲:「你想幹什麼?」
男子朝著脖子劃了一刀,用手點了一下,放在洛白面前:「不要廢話,不然下一刀就不是這樣的了。」
洛白點頭,想著男子的問題,卻又不知道怎麼回答。
「誰派我來的?」
是朝廷?還是寒無心?
都是,但似乎又都不是。
因為他是自願來的,至少,去冠軍營,去榆林草場,去玉鳴山,甚至於現在冒死來豐裕城,都是他自願的,甚至是他主動的!
沒人派他來!
「沒人派我來,我是自願來的。」
男子冷笑道:「自願來的,你以為我相信嗎?」
洛白似乎認命了,不管未來如何,現在的他賭一把,而且是生死豪賭。
他賭眼前者為,是官軍!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難不成我就不能報效國家,從軍上戰場?」
這一刻,洛白額頭冷汗直流。
萬一眼前這個不是官軍,是叛軍,等待他的就是一刀。
「看起來你確實是來投奔親戚的。」
終於,當這句舒緩語氣的話響在耳畔的,洛白不由得渾身一松:賭對了!
「那就沒什麼好問的了,直接扔到黃河凍死好了。」
卧槽!
什麼情況?
在洛白震驚的目光中,洛白就被男子抓住肩頭的衣服,拖出屋子。
屋外一片漆黑,借著屋裡面散發出的微弱光亮,他隱約看到這是一間破屋子,周圍好像還有其他的房舍,可都是空寂昏暗,似乎沒有一個人。
來不及多看,往前走了十幾丈,洛白就被扔在了地上。
屋外寒風侵襲來,洛白冷的縮成一團。
「小子,怪你命不好。誰叫你年紀輕輕非要給朝廷當狗,難道不清楚義軍開倉放糧,是為咱百姓的嗎?」
這一刻,洛白已經分不清男子說這話的意思,他顫抖著起身,怒道:「夏朝建立三十年,可曾有暴政苛稅?一群反賊也敢稱義軍?呸!」
反正要死,洛白一口口水吐到男子臉上,然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跳了下去。
得,這一來一回,又他娘的回到了水裡面,真是點背。
一口氣潛游十幾丈遠,洛白才冒頭,看向岸邊的男子。
男子並沒有什麼動靜,不放箭,也不追擊,就站在岸邊看著水裡的洛白。
「你的手被反綁著,掙脫不掉,早晚要被凍死在水裡面,還不如過來讓我給你一個痛快。下輩子托生到好人家,千萬別動刀槍,能活的久些。」
洛白怒道:「無恥反賊,天下的戰亂都是因為你們。要不是你們,朝廷至於在大冬天與你們對峙在豐裕城?」
男子也不生氣:「什麼時候打,怎麼打,打多久,這是將軍們的事情,我管不了。但我現在只勸你上來,安心上路,凍死多難受?」
「少騙小爺上去,你這樣的人小爺見的多了!小爺要是上去,你還指不定怎麼收拾小爺呢。再說水裡挺涼快的,我就不上去,氣死你!」
洛白不害怕在河裡面,雖然冷,但他之前領教過。只是雙手被綁著,有點麻煩。
「你喜歡在水裡,那你就待著。」
說著,男子還盤坐在岸上,等著洛白。
這一刻,洛白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天越來越冷,東邊依舊漆黑,不見天亮。
洛白不知道還有多久天亮,但他必須做決斷了。畢竟天亮或許會暖和,但他就會暴露在敵人眼皮子底下,再無逃脫的可能。
還是得去豐裕城。
「小子,黃河水自西向東,河面結冰也是如此。『河套立冬水凝結,隴右小雪無魚蟹。大雪遍地長安城,豐裕冬至馬停歇』。說的就是這四個地方所處的黃河河段,會在相應節氣到來的時候河道結冰,交通中斷。」
男子不急不緩地說著一些無用的話,洛白難得靜心聽了進去。
畢竟這傢伙如果說的是真的,那麼叛軍必須在冬至到來之前,結束掉戰爭:要麼攻佔下來,要麼就此撤軍。
但現在距離冬至,還有二十多天!
洛白頓時明白這傢伙的意思,可他告訴自己這些做什麼?
「我義軍陳兵百萬在豐裕城東,隨時可以攻城,只是不想豐裕城生靈塗炭,這才給你們時間考慮。如果你們繼續執迷不悟,那就休怪我們周元帥心狠手辣了!」
周元帥?
難不成就是那個姓周的「火將軍」?
不過這個陳兵百萬是什麼意思?不是三十萬嗎?
洛白分不清他們到底誰說的對,但不管是三十萬還是一百萬,似乎都不是現在的豐裕城能守的下來的。
「現在已經臨近冬至,天氣越來越冷,你們還能準備打幾天?我勸你們趕緊走,不要客死異鄉。」
男子不再說話,起身準備離開。
「我們準備打幾天都和你沒關係了,畢竟你是看不見了。」
「小子,雖說現在河水不會結冰,但你在裡面泡上一兩個時辰,絕對凍成冰疙瘩。放心,我會來給你收屍的,畢竟你的腦袋也是軍功。」
第一次聽人說自己的腦袋是軍功,洛白有些哭笑不得。
但他不得不承認,這傢伙說的是對的。
但現在能去哪裡?哪都去不了!
他是午夜從臨河鎮來的黃河,從下水到第一次遇敵,差不多就是一刻鐘。
現在還沒天亮,也就是說,從他下水到現在,過去的時間應該在兩個時辰左右。按照現在的時間來計算,這裡應該不是豐裕城。
可如果不是豐裕城,這是哪裡?距離豐裕城還有多遠?
此刻的他完全成了聾子瞎子,只能在水裡面等死。
岸上的聲音漸漸消失,洛白猶豫一下,艱難的游過來。
雙手被綁著,影響他划水。
到了岸邊,他雙手搭在岸邊的棧橋上,費力的爬上去,他頓時鬆了口氣。
可下一刻,十幾隻火把照亮四周,洛白起身,二話不說就要往水裡跳。
這尼瑪有埋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