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殺生做飯
一聲「有罪」彷彿是晨鐘暮鼓,將所有人都驚醒。
方陣中的人面面相覷,思考著「恐血症」的意思,但很快就明白過來。
「一個要上戰場的人卻患有恐血症,這還怎麼打仗?」
「怪不得要走後門才能進來!」
「原來如此!」
這些議論盛世歌等人都聽到了,他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這小子唱的是哪一出?
他們相信,這件事情如果洛白不說,沒人知道。可就算要說,也應該找一個合適的時機,而不是現在軍營馬正在商議如何封賞他的時候。
「他腦子進水了嗎?」
雲明說話毫無顧忌,直接點了出來。
盛世歌也皺眉道:「進酒了吧?」
這註定沒有答案。
主台上,連崇光語氣依舊淡然:「你想說什麼?」
洛白抬頭,看著盔甲中露出的那一雙雪亮的眼睛,心中不免忐忑。
他這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做賭注,而且沒有一點贏的希望。
他將一切的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洛家」。他在賭連崇光會看在洛家的面子上,給他一次機會,哪怕這次機會會讓他損失很大,他不在乎。
「上將軍,上陣殺敵,我責無旁貸。這次出任務,我也盡量做到勇敢。可我患病是事實,並在戰鬥中誤了風將軍的事。將軍不責罰我已經是額外開恩,怎麼敢奢望再獲封賞?」
聽到這話,盛世歌一改之前的擔憂,怪笑道:「這小子是故意的吧?」
雲明也笑道:「上將軍似乎沒說不責罰他吧?」
魚少吉等聽懂了洛白的話,都怪笑起來。
連崇光依舊沒有生氣,他收回目光,將其他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忽然抬手,他身邊的侍衛手中的長劍出鞘飛出,射向洛白。
長劍速度驚人,如同迅雷閃電。洛白剛露出驚駭的表情,劍刃已經擦過他的眉宇,飛到他身後。
一滴滴溫熱的液體順著他的眼皮流下,晃過眼帘的時候,可以看到一抹血紅。
那是……他的血!
洛白下意識的露出驚恐的表情,跪著的身子,頓時全身無力,蹲坐在地上。
剎那間,一陣陣唏噓聲從方陣中傳出,洛白瞬間清醒,趕緊跪好。
已經不用再去解釋什麼,剛才的測試已經說明了一切。
所有人將目光匯聚在上將軍身上,看他如何抉擇。
「你的封賞暫緩,分配到火頭軍,司職殺生!」
反應慢的,還沒聽出來是什麼意思。
讓一個患有恐血症的人去殺豬殺羊,這是故意整他嗎?
可仔細一想,他們立刻讀到一些不尋常的東西:洛白留下了!
一個不適合上戰場的人,竟然留在了軍營,這小子的背景得多雄厚?
場中的人再次看向洛白:這小子,走後門進來的怎麼這麼高調?
但這群人當中卻不包括雪凌空。
木清華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雪凌空,冷聲道:「我記得那日你們比斗,最後一劍,他似乎愣神了?」
雪凌空嘴角抽了抽,明白這話的意思。
將目光看向那個少年,目光閃爍。
洛白沒待太久,就被那兩名侍衛帶回了醫坊。
一路上,三人都很沉默。可兩名侍衛看向洛白的眼神,非常複雜。
軍中不是沒有高風亮節的人,他們謙讓軍功,如同兄弟。
可這樣的人都是軍中名宿,不屑爭功。
但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憑什麼如此?甚至是拿自己的前途做賭注!
半路上,洛白被人堵了。
是申明書。
「這就是你說的全軍營都會知道?」
洛白沒有回答,沉默不語。
申明書一腳踹出:「你辜負了你叔叔的希望!」
寒無心?
洛白猛然抬頭:「是寒叔叔讓你照顧我的?」
申明書也發現自己說漏嘴了,冷哼一聲,沒有回答。
洛白沒有再去逼問,知道這一點已經是意外之喜,他很知足。
「前輩,我寒叔叔可沒有教我說謊,難不成我該心安理得獲此軍功,他就滿意了?」
申明書看了他一眼,說了句「好自為之」,轉身離去。
醫坊中,陸靈不在,屋裡除了阿蘿和連青鳳,還多了一個人:穆亦初!
多日不見,他的傷已經好了。
「連姨,穆前輩。」
他沒和阿蘿打招呼,不是不想,那眸子中的秋波流轉,勝過千言萬語。
連青鳳點頭,對著穆亦初道:「他回來了,你自己和他說。」
講完,拉著阿蘿出去了。
洛白看著他們出去,又看向穆亦初:「前輩的傷好了?」
穆亦初點頭,指著他的床位道:「坐下說。」
洛白點頭。
「知道我這個前弓騎營的老兵,為什麼現在學做飯嗎?」
洛白搖頭。
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如果穆亦初說的都是真的,那他就真的不能理解了。這等於大材小用,用牛刀殺雞!
洛白的表情穆亦初能夠體會,他笑道:「我給你講個故事,不複雜。」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我當時隨軍駐守在沙州。一天我們外出巡邏,遇到一隊鐵勒人。七對十,我們贏的很輕鬆。可敵人跑了一個,我們就去追。」
事情很簡單,洛白卻聽得津津有味,目不轉睛。
「他逃進沙漠,我們也追到沙漠。」
穆亦初停頓了一下,顯然在回憶著什麼。
「但這次,我們沒有那麼好的運氣。」
「沒追上?」
洛白插了一句。
「追上了,可遇到了沙塵暴,我們迷失在沙漠中。」
洛白頓時瞪大雙眼。
迷失在沙漠中?
茫茫沙漠,不辯東西南北,又無水源食物,他們怎麼出來的?
「白天尋找方向很難,但也不是不可能。按照自己影子的方向,我們勉強可以辨別方向。可白天太熱,不宜行動。我們白天將外套的戰袍脫下來,用陌刀撐起做了簡易的涼棚修整。晚上按照啟明星的指引,快速行動。可是……」
穆亦初還吊胃口,但洛白卻著急的想要知道:「可是什麼?」
「我們最開始是追人,速度極快。再加上沙塵暴的忽然出現,我們七個人雖然沒有走散,可已經遠離沙洲上百里。那場沙塵暴颳了兩天兩夜,我們身上並沒有攜帶水和食物……」
聽到這裡,洛白已經喉頭髮癢,有點渴了。
「從沙漠中尋找水源和食物,是西部邊關將士的必修課。從最簡單的植被,到看到的動物,都是你獲取水分的原料。你能想象,我們生吃蛇、壁虎和蠍子的場景嗎?」
洛白已經感到噁心,胃部翻騰,快要吐出來。
「你不用感到難受,逼到那份上,你比我們吃的還要厲害。」
「沙漠中真的一點水都找不到嗎?」
「那倒也不是。沙漠中要是一點水都沒有,那瓜州、沙州和肅州,這三座連接西域道和隴右道沙城,怎麼會屹立千年不倒?」
聽到瓜州,洛白想到了盛世歌,似乎他的父親就在瓜州。
那個地方黃沙漫天,他們是如何生活的?
天狩之變已經過去八年,可瓜州並未陷落,他們是如何堅守下來的?
迎著洛白滿含渴望的目光,穆亦初笑道:「這就是我今天來找你的原因。」
關鍵時刻,穆亦初竟然不說了。
「校場上的事情我已經知道,我過來就是和你說一聲,以後,你跟著我學習做飯!」
洛白這才想起來,眼前這位,就是因為懂做飯,才參加了上次那場行動。
可這和他有什麼關係?
「可我不想學做飯啊!」
「那由不得你!」
穆亦初已經站起來:「小子,做飯可沒你想的那麼簡單。大軍前進,需要足夠的糧草隨行,保證行動。可小規模的快速推進,往往沒有軍需支撐,這就需要我們以戰養戰,自己解決軍需。可如果沒有敵人供我們掠奪,那該怎麼辦?」
洛白看著準備離開的穆亦初,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就需要我們這些做飯的人了。」
「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可那是居家的女人。對我們這些為國征戰的戰士來說,沒毒的東西,絕大多數都能吃!」
「長途奔襲當中,如何在無粟米的情況下保證軍需,這是我們要考慮的事情。」
「小子,飯可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穆亦初最終留下這麼一句神神道道的話離開了,留下了無盡的幻想。
半響,洛白才反應過來:「你還沒告訴我,你們是怎麼出的沙漠?」
「想要知道,就來找我吧!」
洛白承認,他已經被吸引了。
哪怕坐在床上,他已經跟著穆亦初走了。
但他最終忍住。沒有輕率的決定。畢竟他的傷還沒好,還有時間去想。
陸靈進來了,見洛白在沉思,他目露精光:「洛兄,你這真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驚人啊。怎麼樣,馬上要去當火頭軍,有沒有什麼要說的?」
洛白沒有回答,反而看著陸靈:「你說,如果我真的是洛家人,那麼今天的結果會是怎麼樣?」
陸靈發現洛白神色嚴肅,不像是玩笑,沉思一下道:「你會直接被趕出去,甚至會挨揍!」
洛白愣住了:不是說洛家是勛烈世家嗎,怎麼會這樣?
陸靈知道洛白不明白,只能嘆息道:「這裡面有一些說不清楚的誤會。簡單來說,別的誰家的人,只要和連家打招呼,連家或許都會照顧一二。唯獨洛家,他們不打壓就不錯了,還談照顧?」
陸靈越解釋洛白越糊塗。
「為什麼?」
「因為洛家把連家……」
他話沒說完,一陣腳步聲傳來。
陸靈趕緊抬頭,見是阿蘿,扭頭就出去。
根本不管洛白的呼喚,眨眼就消失在屋外。
阿蘿站在病床前看著洛白,卻什麼都不說。眼神中流露出來的複雜情感,看的洛白直皺眉。
「有話就說,這是做什麼?」
「讓你去火頭軍的命令是我向師傅說的。」
洛白驚訝的看著阿蘿:「為什麼?」
「洛家村為了給你治病,浪費了太多的精力,可你不見好,他們實在是沒辦法了,就才想到了這個辦法。」
洛白皺眉道:「你的意思是說,這個辦法是老村長他們想到的?既然如此,為什麼在洛家村不試,非得來這裡?」
「因為全村的人看不得你恐血的時候驚恐表情!」
洛白張著嘴巴,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他們不想看你受苦,就算這苦是你必須承受的,他們也不忍心看。所以你來到了這裡,學著殺生,戰勝恐血……」
「這是他們能想到的最後治療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