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走廊上,程景瑞急匆匆的往大堂沖,他聽說家裡出事了,是從學校跑回來的,卻被素梅攔在廊中。

  「母親。」

  「景瑞啊,先別去打擾你父親,這會兒他正在氣頭上呢。」

  程景瑞很是氣憤「景泰這次做的也太可惡了!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一個清白的姑娘,就這麼被他害死了!!」

  素梅的語氣有些不悅「你父親已經打過他了,還能怎麼樣?景泰畢竟是他兒子,難不成還讓他給香草抵命嗎。」

  「哼,這個混蛋!!」景瑞握緊了拳頭。

  素梅放柔了語氣「好了,別生氣了,你拿些銀兩到香草家裡去,讓她家裡節哀,然後讓管家好好安葬吧。」

  景瑞點點頭「好,我這就去!」

  「嗯。」

  望著兒子的背影,素梅心裡感嘆,這兒子啊,還是她生的好!

  正午的太陽有些烈,吃過午飯後,鶯紅在後院賞花,這些花是林懷遠專門從外地帶回來的品種,知道她喜歡就種在後院讓她天天能看到。

  鶯紅搖著團扇道「梅芝,你看這花兒,開的多好啊。」

  梅芝笑道「是啊,不過花開的再好看,也不及二夫人好看。」

  鶯紅心裡美得很,臉上笑盈盈的「呵呵,你這張嘴啊,就是會說好聽的哄我,好看啥啊,老咯。」

  「二夫人還正當盛年,怎麼會老呢。」

  鶯紅輕笑一聲,眼角流露出一絲風韻「好了,回屋吧,天意睡午覺該醒了,我看今兒天氣好,你把被子都拿出來晒晒。」

  「是。」

  兩人沿著花台邊往回走,遠遠的就聽見天意哭鬧的聲音,鶯紅加快腳步走過去推開門,看到兒子正撒潑打滾呢。

  「我就要吃生煎包···我就要吃生煎包。」林天意平時就被慣壞了,要什麼就必須要得到,不給他就哭鬧不止,一副小祖宗的樣子,哄他的老媽子愣是沒法。

  鶯紅走進屋內柔聲問道「這是怎麼啦,天意,好好的怎麼哭了?」

  林天意一看到鶯紅進來,立馬跑過去抱住鶯紅的腿「娘,我想吃生煎包··我要吃生煎包。」

  老媽子嘆了口氣「二夫人,小少爺吵著要吃生煎包,還非得吃福記的那家生煎,哭鬧了好一會兒了。」

  鶯紅癟癟嘴「哎呀,不就是個生煎包嘛,梅芝,你上街去給天意買一份。」隨即轉頭幫天意擦擦眼淚「好了好了,不哭了,這不是給你買去了嘛。」

  梅芝應了一聲,拿了銀兩就出門了。

  在江南,生煎包可是老少皆宜的美味,生煎鋪子不少,但最有名的,當屬老街上這家百年老店——福記生煎。皮薄餡兒多,咬一口都得冒油珠子,每天來買他家生煎包的人都是來來往往。

  梅芝走到鋪面,叫了聲「小二哥,來一籠生煎,打包帶走。」

  「好咧~」系著圍布的小二哥聲音洪亮,沖著廚房喊了聲「打包一份生煎~」

  生煎還得等等,梅芝只得站在一旁,剛好碰到程家老媽子也來買生煎,這個老媽子是廚房的,以前梅芝跟著二夫人去拜見素梅夫人的時候是見過的。

  「小二,打包兩份生煎帶走。」

  小二哥眼尖「好嘞,喲,這不是程家廚房的大管事嘛。」

  這一句話,說的老媽子心裡喜滋滋的,嘴上卻說「嗨喲,什麼大管事,我就一個煮飯婆子而已。」

  「呵呵··又是來替景泰少爺跑腿呢?他今兒沒去聽戲呢?」

  老媽子一擺手「嗐!景泰少爺現在可慘咯。」

  「喲,這是發生什麼事兒啦?」

  「哎喲,我跟你說了,你可別往外說啊。」

  「您還不放心我啊!」

  老媽子湊近了點「嗐,我跟你說,景泰少爺前個晚上喝醉了,把自個兒屋裡的香草丫頭給糟蹋了,結果香草那丫頭性格倔,一時沒想開,吊死在景泰少爺房裡了!」

  「啊!有這樣的事兒?」

  「哎喲,可不是嗎,老爺子氣的都動了家法呢。」

  「我看啊,這是該罰,都鬧出人命了,來,姑娘,您的生煎。」小二哥說著,就把打包好的生煎遞給梅芝,完全沒注意到他們剛才的話已經被梅芝給全聽了去。

  梅芝拿好生煎包,看了眼還在說著的程家老媽子,就轉身急匆匆往回趕。

  回到家后,梅芝把生煎包給了林天意,又打發了老媽子,讓她帶著小少爺去花園裡玩兒之後,湊到鶯紅面前「二夫人,我剛才在福記生煎門口,聽到了程家老媽子說···」怕被人聽到,她特意湊近鶯紅的耳朵。

  「有這事兒?」鶯紅一驚。

  「我親耳聽到的,不會有假。」

  鶯紅冷哼道「哼,上樑不正下樑歪。」隨即打發梅芝下去,說自己想一個人靜靜,梅芝應了聲,便帶上門出去了。

  鶯紅一個人從柜子里拿出一張手絹,上面綉著鴛鴦戲水,這還是她做姑娘家時候繡的,那時候,她就喜歡坐在林子里的石凳上,一邊綉著花,一邊哼著歌謠,而那時候的顧正峰就為她打著拍子。

  一曲唱完,他會拍著掌笑著說「紅兒,你唱的真好聽!」那時候多好啊,她還是嬌羞的大姑娘,他是她的少年郎,就像繡花針與線一樣,穿在一起不分離,如果沒有那件事,那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還記得那個雨夜,雨下得很大,雷聲震得人耳朵疼,她伺候過大夫人洗漱后就回屋準備睡下了,誰料門突然被打開,門外站著的,是喝了酒的程家老爺程晉民!!

  事後,鶯紅強撐著身體站起來,她恨,她怨,她打壞一個花瓶,拿起桌上的剪刀抵住咽喉,程晉民慌了神「鶯紅,你把剪刀放下!」

  她怒吼「別過來!程晉民··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程晉民一副高人一等的表情看著她「是,我的確不是人,但你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如果你對你的相好那麼忠貞不渝,那你就一剪刀抹了脖子倒也乾脆!」他在賭,賭她鶯紅不敢死!

  那一刻,她真想就這樣一死百了,至少還能對得起正峰,但她又不甘心,她還這麼年輕···

  程晉民很快看出了她的心理狀態,他帶著一副勝利者的表情,慢慢靠近她「怎麼?不敢嗎!呵呵,鶯紅,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現在已經不是黃花大閨女了,你還能心安理得的嫁給你那相好的嗎?你還不如識相點,嫁給林懷遠,我這次生意上,需要林懷遠的幫助,你放心,林懷遠會對你很好的。嫁給他,你就是林家的二姨太了,識時務者為俊傑!」

  那一刻,她的剪刀落了地···

  鶯紅看著手中的手絹,眼淚落在手絹上,又沁進去,罷了,就這樣吧。

  蘇州的夏夜還挺涼爽,草叢裡的蛐蛐叫的歡愉。今天是傳統水燈節,玉屏問惜言想不想去街上看看,說是很熱鬧,惜言一聽便覺得很是有趣,玉屏讓她把桃紅帶上,又叮囑她早些回來,便讓她出了門。

  今晚的月色很美,兩個姑娘就這麼雀躍的就著月色出門,玉屏說的沒錯,今晚的老街是好熱鬧的一番景象,大街上叫賣著各式各樣的水燈,有的做成玉兔型,有的做成燈籠型,顏色也很是花哨,桃紅顯得很興奮,抓著林惜言的手說「哇!小姐,你看好熱鬧啊。」

  惜言也樂呵呵的說「呵呵,是啊,走,我們去那邊看看,那邊在賣麵人兒。」

  「好!」

  惜言拿起一個麵人兒「桃紅,快過來,你看這個。」

  「哇,這個面人捏的真好看!呵呵,還有這個!」

  惜言望了望側後方「桃紅,那邊的水燈看上去很是好看,咱們去買兩盞放放吧。」

  桃紅一聽來了勁兒,趕緊跟著惜言過去。

  惜言看到小攤上擺著幾盞蓮花形狀的水燈,很是喜歡「誒,桃紅··你看,還是蓮花形狀的,真好看。」

  桃紅笑道「小姐,每年蓮花形狀的水燈是最多的,有啥稀奇的啊。」

  惜言看著水燈,說道「我就是覺得··今年的蓮花水燈,特別好看。」

  桃紅輕笑「呵呵,好吧,小姐說的是。」

  惜言付過錢后,兩人朝河邊走去,買了水燈,自然是要放的。走到河邊的時候,桃紅驚呼「哇!小姐,好多水燈啊,好漂亮啊!」

  惜言也被眼前的美景看入了神,夜幕下,平靜的河面泛起波瀾,推動著一盞盞的水燈,月色照著漣漪,水燈的光亮把河面裝扮的無比漂亮。

  「誒,小姐你看,還有人在船上看燈,呵呵,感覺肯定不一樣!」桃紅的聲音打斷了林惜言,她順著桃紅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烏篷船蕩漾在水面,船頭上站著的男子身影傾長,月色照在他身上映出柔和的光線···許辰亦!是他!

  惜言的心跳加快,面色有些微紅,她轉頭對桃紅說「額··桃紅,我想自己走走,你先回去吧。」

  桃紅不知所以的回過頭來「啊?這怎麼行!」

  惜言有些著急「哎呀,你就先回去吧,我一會兒就回去,我就是想自己一個人走走,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桃紅雖然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只得答應「那···那好吧,小姐,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早點回去啊。」

  惜言點點頭「我知道,你快回去吧。」

  今晚的月色真美,溫婉如水,映照在河面上,月影婆娑,船夫盪起船槳形成漣漪,慢慢推開月影,河燈通明,順著河水往下而行。

  許辰亦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色,有些感觸,他轉頭問船夫「船家,這裡每年都放河燈嗎?」

  年長的船夫穿著大褂,光著膀子,笑的時候露出一口白牙「是啊,您是外來的吧,每年這裡都會放水燈,大家都圖個吉利。」

  「嗯。」許辰亦點頭。

  忽聞岸邊女孩兒的聲音遠遠傳來「許老師··許老師··」

  許辰亦轉頭朝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岸邊上的林惜言一席鵝黃色裝容,神情雀躍,桃腮帶笑的沖他招招手「許老師,我在這裡啊,呵呵。」

  許辰亦輕聲道「船家,把船靠岸吧。」

  「好咧!」

  船身緩緩靠岸,惜言笑盈盈的望著船頭上的許辰亦「許老師,好巧,你也來看水燈嗎?」

  「嗯,是啊,看今晚月色不錯,就出來賞月賞燈。」他的聲音在夜色中,添了一抹柔和。

  惜言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嗎?」

  他輕笑點點頭「上來吧。」隨即向她伸出手「手給我,我拉你。」

  惜言看向那隻手,他向自己伸手,他的手指修長,在月色下顯得很白,惜言輕輕把手放在許辰亦掌中,那是她第一次觸碰到他的手指,有些微涼,在她把手交到他掌心的時候,惜言聽到了自己心臟有力的跳動···

  許辰亦稍微用力,惜言順勢上了船,船夫晃動船槳,船身再次緩緩駛入河中央,惜言看向河面,感嘆道「哇,坐在船上看水燈,果然跟在岸邊看是不一樣的。」

  許辰亦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河燈通明,如天上繁星落入人間,他輕輕一笑「呵呵,是啊,這樣的月色,配上這樣的水燈,到真是詩情畫意。」

  惜言很開心,仰起頭來「呵呵,這時候,要是有酒,就更配這樣的景了!」

  「你會喝酒?」

  她搖搖頭「不會,不過··我欣賞的詩人,倒是個喜歡喝酒賞月的人。」

  「李白?」

  「是啊,呵呵。」惜言的笑聲很是爽朗,這樣的月色和美景,讓她忍不住想起那首將進酒。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她的開心感染了他,他接道「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她接「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亭。」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呵呵呵。」她像是一隻雀躍的小麻雀一樣,笑的眉眼彎彎,讓他有些失神。

  惜言並沒有發現,她歪著頭問「許老師,你也喜歡李白嗎?」

  許辰亦看向她,眼神柔和「喜歡,李白崇尚個性的自由和解放,所以,他的詩大多是瀟洒隨性的。」隨即笑笑「呵呵,想不到你一個小姑娘,會喜歡他的詩。」

  惜言認真的點點頭「嗯,我很贊同他的想法啊,我們不應該只拘泥於環境的束縛,我們應該遵從自己的內心。」

  許辰亦有些讚賞「你的想法,倒是跟西方人挺像的。」

  「真的嗎?」

  他靠近她坐下「嗯,西方更注重人內心的自由,比起中國傳統文化,他們更注重人性的自由和平等。在他們的宗教信仰里,會感恩上帝賜予人們的一切和生命里出現的每一個人。」

  惜言覺得很是新奇「啊?那他們豈不是很幸福?」

  他看向她,溫和的笑笑「怎麼,你覺得自己不幸福嗎?」

  許辰亦嘴角上揚的樣子很是好看,惜言不免有些臉紅「呵呵,也不是啦,我也挺幸福的,我現在覺得···」她偷偷看向他「很幸福···」

  他的笑容更加深,眼神也有些迷離··

  「對了,許老師,我買了水燈,你跟我一起放吧。」

  「好。」

  惜言拿起水燈,用火柴點燃燈芯,她靠近船頭的時候,許辰亦有些擔心,輕聲囑咐她小心,惜言一手撐著船頭,一手拿著水燈,身子緩緩往下,把水燈放入河中推向遠方。

  她感嘆道「好漂亮啊··」突然手上一滑,還好許辰亦手快拉住了她。

  惜言驚魂未定「差一點就掉下去了。」

  他輕輕拉她靠近船艙「小心一點,來,別站邊上了,很危險。」

  惜言臉紅紅的,喚了聲「許老師。」

  「嗯?」

  「謝謝你。」

  「謝什麼?」

  惜言輕輕低下頭「沒什麼,我們看水燈吧。」

  他不再說話,轉頭看向那一盞盞水燈···惜言偷偷望向他,心裡輕聲在說「許辰亦,謝謝你,謝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里!」

  船夫依舊晃動著船槳,船槳濺起水花推開水面,遠處的夜空升起一盞盞孔明燈,點亮了夜色,惜言指向夜空「誒!許老師你看··孔明燈,好多孔明燈啊」她笑的像個孩子一樣!

  許辰亦被她感染了「嗯,好像是那邊橋上有人在放。」

  惜言有些動容「哇,真是太美了。」她轉頭看向他「你說是嗎許辰亦··呃··」她叫他許辰亦,而不是··許老師!此刻,許辰亦也是一愣。

  她尷尬的看向他,有些難為情,他撲哧一聲笑出聲來,緩解了她的尷尬,她看著他··眼神里都是情意。

  船槳再次推開水面,打破平靜盪起漣漪,就如惜言此刻的心情一樣不平靜,她的內心如山泉迸發那樣激烈,又如烙鐵一樣炙熱,她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吟唱著,翻滾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這一刻,我認清了自己的內心,我喜歡他!我喜歡許辰亦!」

  夜色濃郁,時間總是過得很快,船夫把船靠岸后,許辰亦先下去,然後伸手拉了惜言一把,他輕聲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惜言輕輕點點頭。

  夜色中的小巷顯得很是安靜,月色把兩人的身影照的很模糊,草叢裡有低低的蟲鳴聲,這樣的氣氛讓惜言有些緊張,她輕輕的開口「許老師···」

  「嗯?」

  「我可以···跟你借那本《戰爭與和平》的書嗎?」她努力壓制住緊張。

  許辰亦的聲音很溫和「嗯?那本是沒有翻譯過的,能看懂嗎?」

  惜言不好意思的搖搖頭「不懂,但就是好奇··想··看看。」

  許辰亦想了想,輕笑道「好吧,那明天,你到我辦公室來拿吧。」

  惜言很是開心,眼睛笑的彎彎的「呵呵··嗯,謝謝。」

  她的笑容讓許辰亦有些動容,他快速的躲開她的目光,一時間,兩人都有些尷尬,沒辦法,只能繼續沉默著。

  過了一會兒,許辰亦輕輕打破沉默「最近··最近我給你講的內容,都有記下吧?」他像是在可以找一個話題一樣。

  惜言的臉紅撲撲的,她不敢抬頭看他,只能低著頭說「嗯,我都記下了,都是許老師你講的好···」惜言把衣角拽的很緊,她並不想讓他看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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