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惜言推開房門,景瑞跟了出去,跨過門檻,映入眼帘的是霍霍沿著瓦片流下來的雨水,滴在青石板的台階上,濺起很大的水花,水霧襲面而來。

  「這雨···下的真大啊。」惜言感嘆道,這樣的雨天,順著這潮濕的空氣,讓她不禁想起那抹清長的身影站在屋檐下的時候,溫和的向她遞出手中的油紙傘說「用我的吧」那個聲音讓她覺得無比安心。

  也是這樣的雨天,她就站在這樣的雨中向他回眸,他溫和的眼裡向她流露出笑意···

  「惜言,怎麼了?發什麼呆啊。」景瑞的聲音,打斷了林惜言的思路,她趕忙掩飾著自己的內心,尷尬一笑「沒什麼··坐。」

  「嗯。」

  丫鬟早已端來兩張竹椅子,兩人坐下后,惜言望著濺起的水花,笑道「這個時節多雨,想必茶園的茶,定是長得好。」

  「是啊,下過雨,相比茶香會更加濃郁。」景瑞附和道。

  惜言顯得很開心,說道「過幾天,我讓母親帶我去看看」說完,還用力深呼吸了一口混著水霧的空氣「嗯~~突然想聞一聞雨後茶園的清新味道。」

  景瑞望著她這樣的孩子模樣,眼裡流露出些許的神情。

  桃紅端著泡好的茶水過來,遠遠的瞧見兩人的身影,不禁感嘆想,這真是一對璧人啊,小姐真是好福氣,能被景瑞少爺這樣優秀的人愛慕著。

  桃紅快走了幾步,把茶水放下道「小姐,程少爺,這是剛泡好的碧螺春。」聲音清脆,像是山中的百靈鳥。

  景瑞抬頭看向她,眼中有些笑意「你是新來的吧,我好像沒見過你呢。」

  桃紅有些害羞,臉紅紅的笑笑「呵呵,程少爺,我才剛進府里不久,您當然沒見過,不過,我倒是經常聽人說起程少爺。」

  景瑞放下茶杯「哦,說什麼了?」

  「說程少爺人好,為人正直,是個好人」桃紅是個很機靈的丫頭,聲音靈動,景瑞不禁溫和的笑了,他這一笑,讓桃紅心裡很是高興。

  惜言柔聲道「這丫頭,就是特別會說話。」

  話剛落,桃紅立馬笑著說「呵呵,我可不會說話,我沒念過書,嘴笨舌粗的,要是說錯了啥,還望程少爺別怪我才好。」

  景瑞心裡對這丫頭很是肯定,輕聲道「沒事,在我跟惜言面前,不必那麼小心。」

  桃紅一聽這話,很是開心,連忙道謝「呵呵,謝程少爺。」又轉頭道「小姐,那你們先喝著茶,我再去給你們端兩樣點心去。」

  景瑞點頭道「麻煩你了。」

  「不麻煩,您來了,我們家小姐高興啊,沒準兒啊,明兒就該改口喚您姑爺了,伺候姑爺不是應該的嘛,而且啊」

  「桃紅!」惜言有些嚴厲的打斷了她下面的話,臉色有些不好的說了句「說什麼呢,你不是要端點心嗎,還不去。」語氣里,透露出絲絲的責怪。

  桃紅有些尷尬,也知道自己說話口無遮攔惹得小姐生氣了,只得說了句「呃···是,我這就去」說完,轉身離開了。

  景瑞有些不知所以,轉頭問道「惜言,怎麼了?」

  惜言知道自己剛才的語氣不太好,微微掩飾道「沒··沒什麼,桃紅多嘴,一會兒得好好說說她。」

  語氣里,流露出一絲讓景瑞察覺到的惆悵,他皺了皺眉,索性就把話說開了「但··我不認為桃紅說的有什麼地方不妥啊,惜言,我們本來就定下親事,我們兩家也是世交,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對你…」

  「景瑞!!」惜言打斷了下面的話,她的心亂了,她不敢讓他再往下說下去。

  「我覺得我們不應該只是因為父母給我們安排了婚姻,我們就一定要接受啊,我們應該有自己的想法!」

  她想試圖說服他,他愣住了,半響才開口「可是,可是我願意接受啊··」他看她的眼神濃烈而炙熱,不容她迴避「我不是因為遵從父母的安排,而是因為,他們給我安排的對象··是你!難道,你感受不到我對你的感情嗎?難道,你對我···沒有一點兒感覺嗎?」問到最後的時候,他的底氣有些不足,但也在盡量掩飾著。

  面對這樣的深情,這樣的告白,讓惜言不敢去直視他炙熱的雙眼,她微微低下頭「景瑞···對不起。」聲音很小,彷彿是說給自己聽的。

  雨水沿著瓦片落下,濺濕了景瑞一側的衣袖,他沒有在意,心裡泛起苦澀,輕吸一口氣道「你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我從10歲就認識你了,從此以後我的眼裡就沒有過別的女孩子,雖然我不說,但我覺得你是感覺得到啊。」

  惜言點頭,無奈的說道「我感覺得到,我以前也覺得,也許這樣下去也挺好,你對我好我知道,我也認為,可能自己對你的感情··是愛情。」

  「難道··不是嗎?」景瑞的眼裡流露出複雜的情緒,是詫異,是失落,是受傷。

  惜言心裡更加慌亂,她不想傷害景瑞,但是又必須面對自己的內心,看到景瑞這樣受傷的表情,惜言心裡很是自責,但又必須坦誠「我以前,也認為是,但是慢慢的··我越來越覺得,你像我的哥哥一樣。」

  景瑞沒有說話,只是望著她。

  「景瑞,我不想傷害到你,但是我也不想騙你,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她把頭低的更低,不敢看他。

  雨下的更大了,兩個人都沉默著,在這樣的雨中顯得格外傷感···

  良久,景瑞嘆了口氣,打破了沉默「算了,我們不說這個了。」苦笑道「難得碰上這香茗配細雨,陪我聽聽雨聲吧。」

  「嗯,好。」惜言輕聲道,然後轉身和景瑞一起望著這場大雨,一滴滴都是那麼清晰,像呼吸一樣,苦澀的滲進景瑞的心裡···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景瑞的眼睛,所以,我逃避著他的視線,我跟景瑞從小一起長大,他總像哥哥一樣維護我。我不知道如果沒有許辰亦的出現,我是不是就順從家裡的安排了,但是···許辰亦的出現,在我心裡,確實激起了波瀾,讓我無法逃避。

  ——林惜言

  一夜的雨過去,清晨的陽光透過縫隙射進屋內,桃紅端了水過來,待惜言洗漱后催促著說夫人已經等著了,讓惜言趕緊去堂屋用早膳,惜言打理好自己后,便順著長廊到了堂屋,看到玉屏早已坐下,便輕聲喚了句「娘,早啊。」

  玉屏笑眯眯的招招手「惜言,用早膳了,快過來。」

  惜言走過去,看了一眼桌上的餐食「誒,今天是白糖糕啊。」玉屏的手藝很好,每次她親自下廚,惜言都會吃很多。

  玉屏見她歡喜,慈愛的笑了笑「是啊,前幾天你不是說想吃娘做的白糖糕嗎?」

  「娘對我真好。」說完,惜言滿足的咬了一口白糖糕,軟糯適中,甜度剛好,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呢···

  玉屏拿起勺子,給她添了碗百合粥「來,再喝點粥,好吃嗎?」

  「好吃!」惜言點點頭,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娘···」

  「嗯?」

  「我可以,帶幾塊到學校嗎?」

  「哦?帶著給誰啊?」

  「哦··我帶給心甜的。」惜言解釋道。

  玉屏點點頭「哦,好,桃紅,拿乾淨的絹布把那幾塊白糖糕包起來讓小姐帶走。」

  桃紅應了一聲,拿了乾淨的絹布,把盤中的白糖糕小心的包好遞給惜言,惜言向母親道了謝,便出了家門上學去了,玉屏招呼著丫鬟收拾餐桌,今天她還得跟著老爺去赴宴呢。

  清晨的東吳學院沉靜在一片祥和中,時間還早,許多學生都還沒有到,惜言今天來的早,已經徘徊在走廊上好一會兒了,因為她知道許辰亦每天都會來的比較早,這時候的辦公室,一定只有他一人···

  惜言捧著那幾塊白糖糕,輕手輕腳的來到辦公室門口,她快速的朝裡面望了一眼又趕緊縮回來,他在裡面···他今天穿著一件天青色的長衫,像是雨過天晴后的顏色,他就坐在窗邊那個位置,翻看著一本書,這樣的角度,林惜言剛好看到他的側臉,就只是這樣,只是這樣而已,已經讓她覺得心跳加速,彷彿呼吸也會錯亂。

  惜言深吸了一口氣,敲了敲打開的木門「許老師。」

  許辰亦抬頭「林惜言。」隨即露出一個微笑「有什麼事嗎?」

  惜言走近了幾步,聲音有些緊張「許老師,這是我娘讓我帶給許老師的,她說··謝謝你上次借雨傘給我,我才沒有淋到雨。」她向他遞出手中的白糖糕。

  他愣了一下,並沒有伸手「小事而已,伯母太客氣了。」語氣很柔和,卻沒有收下的意思。

  她有些著急「許老師,你就收下吧,一點小小心意。」手中的小包裹再次往前遞了遞,眼神中有掩飾不住的期待。

  許辰亦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接過來「替我謝謝伯母。」然後他打開絹布,看到裡面的東西「白糖糕?」

  「嗯!許老師喜歡吃甜食嗎?」惜言的眼睛亮亮的,帶著些許的期待。

  「喜歡。」他溫和的點點頭。

  「呵呵,那太好了,我娘做的白糖糕可好吃了。」惜言有些雀躍的看著許辰亦,卻又覺得不好意思,側頭低下來,無意中看到了他剛才翻看的書「誒··這書?」

  許辰亦順著惜言的目光看過去,拿起那本書遞給她看看「哦,這是一本我從國外帶回來的書,上面是英文。」

  「你會洋文?」她有些崇拜的看著他,是啊,他怎麼還會洋文,明明他都已經那麼好了,明明他在她心中都已經那麼好了···

  許辰亦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只是淡淡的點點頭「嗯,我在英國上過學,只不過後來家道中落,沒有辦法在讀下去,就回來了。」

  她低頭伸手輕輕拂過封面「嗯··這本書,叫什麼名字?」

  「war and peace,《戰爭與和平》。是俄國作家列夫·托爾斯泰的作品,講述歐洲拿破崙時期發生的一個故事。」

  「war an···」她想重複這個名字,無奈又不會。

  「war and peace。」許辰亦又重複了一遍,這次他說的很慢。

  「war and peace··戰爭與和平。」她盯著書的封面,又抬頭看向他。

  許辰亦溫和的眼神帶著些許的肯定「嗯,可能我們往往忽略了平靜的生活給我們創造的美好吧,就如列夫·托爾斯泰所寫的,生命和生活,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被人們感覺出它的美好,在平時往往被人忽略掉的內涵,其實生命真正的意義,就是能夠自由的享受陽光,森林,山巒,草地,河流,在於平平常常的滿足。」

  「說得真好!」她痴痴的望著他,流露出愛慕的神情,連她自己也未察覺到,但是這樣的神情,讓許辰亦有些察覺,他收起書,淡淡的說「不早了,該回教室了。」

  「嗯,好,謝謝許老師。」

  「是我該謝謝你,謝謝你的白糖糕。」他朝她示意手中的白糖糕。

  惜言臉一紅,飛快的說了聲「嗯,不客氣。」就轉身離開了。

  回到教室的時候,同學們差不多都已經到齊了,惜言慌張的回到座位上,蔣心甜湊過頭來「誒,惜言,你剛才去哪兒了?」

  惜言想努力演示自己的慌亂,卻又有些結巴「沒··沒去哪兒啊,就··就是隨便走走。」

  心甜笑出聲來「噗,哈哈,你緊張什麼啊,我又沒問你什麼。」

  惜言刻意解釋道「我沒有緊張,哎呀,不跟你說了。」

  心甜嘟嘟嘴覺得沒趣,便坐下來,這時候上課鈴聲響起,大家都紛紛坐了下來。

  這一節是許辰亦的課,女生們總是顯得很雀躍,許辰亦的聲音在教室里回蕩,惜言有些出神。

  「同學們,前面我們已經學了三首宋詞了,今天,我們先來背誦一下,我點到名字的同學起來背一下··嗯··魏小涵。」許辰亦的聲音依舊的清冷,他穿著天青色的長衫站在講台上,越發顯得儒雅清秀。惜言偷偷觀察著他,他好像很喜歡這個顏色,他有的時候,喜歡兩手撐在講桌上,可以看到他修長的手指,自然地垂在講桌的邊緣,骨節分明。

  魏小涵背誦完之後,許辰亦點點頭示意她坐下,然後他微微側身。「惜霜蟾照夜雲天,朦朧影畫勾闌。」許辰亦起了個頭,然後,教室里朗朗的讀書聲響起。

  「惜霜蟾照夜雲天,朦朧影畫勾闌,人情縱似長情月,算一年年,又能得幾回圓。欲寄西江題葉字,流不到五亭前。東池始有新荷綠,尚小如錢。問何日藕,幾十蓮。」

  「東池始有新荷綠,尚小如錢。問何日藕,幾十蓮···幾十蓮··蓮。」惜言心裡重複著,許辰亦,許··辰亦,這個如湖中清冷的蓮一樣的男子,她很想再多了解他一點,所以,她放下了矜持,任由著自己的衝動,在那天放學后攔住了他!

  這一天的時間對惜言來說是漫長的,好不容易等到放學,心甜問她要不要一起回家的時候,她恍恍惚惚的說還有問題沒弄明白,心甜也就嘻嘻哈哈的跟小英一起回家了,同學們也都開始陸陸續續的走出了校園。

  此時,惜言等在樓道里,她知道許辰亦一會兒一定會從這裡經過,她的心跳的很快,像是要從胸口跳出來一樣,她努力平復著自己的緊張,遠遠的,她看到走過來那抹熟悉的身影。

  「許老師!」她叫住了他。

  許辰亦走近「林惜言,有什麼事嗎?」

  她好緊張好緊張,聲音有些微顫「我··我有些書上的問題,想請教一下許老師,可以耽誤你一會兒嗎?」

  「好,你說。」他溫和的開口。

  惜言臉一紅,有些害羞「許老師,學校後面的池塘,荷花開的甚好··不如··不如我們去邊賞蓮,邊討論如何?」她的聲音輕柔,夾雜著期待和小心翼翼。

  許辰亦想了一下,輕點頭「也好,走吧。」

  他答應了!他竟然答應了,這讓她覺得無比開心,她的情意洋溢在眼底,笑盈盈的看著他。

  東吳學院的池塘在南面,兩人沿著青石板鋪成的小道往下走,清風拂過,幾縷陽光灑下來照在兩人的側臉上,不遠處,有蝴蝶嬉戲,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是啊,如果你在,一切都是那麼的···歲月靜好。

  夕陽把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惜言側頭看向許辰亦「許老師,你喜歡李清照的詞嗎?」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是學習李清照的那首《如夢令》。

  「喜歡啊,李清照可是歷史上難得的才女啊,婉約詞的代表人物,只是後來命運坎坷,所以她的詞,前期多寫其悠閑生活,後期則多悲嘆身世,情調感傷。」

  惜言感嘆道「那是因為,她的丈夫病死了,哎··為什麼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呢,我想愛情一定很美好,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許辰亦看她一副悲嘆的表情,不禁笑道「呵呵,怎麼,要學詩人抒發一下嗎?」

  惜言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尷尬的笑了笑「許老師,你就別取笑我了。」隨即轉身加快了兩步,看到了一池荷花,雀躍道「誒,到了!哇··這一池荷花真是漂亮。」

  曲曲折折的荷塘,瀰漫著田田的荷葉,層層的葉子中間,是像蒙著一層白紗的花朵,有的盛開著,有的羞澀的打著朵,清風拂過,帶著淡淡的荷香。

  許辰亦看向惜言「走,我們到荷心小築上去,花開甚好,肯定很香。」

  「嗯,好。」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