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二天早上,林家大院里,管家領著一個小丫鬟到了堂屋,這丫鬟是準備安排到小姐房裡的,先讓夫人過過目。堂屋裡,林懷遠和兩位夫人剛用完早膳,天意小少爺吃得慢,鶯紅還在喂他。
「老爺,夫人,二姨娘,這是上次說要給小姐房裡添的丫鬟,今兒我把人帶過來了,桃紅,見過老爺夫人和二姨娘。」
管家側身,桃紅怯生生的走了過去「桃紅見過老爺,夫人,二姨娘。」
玉屏打量著這個小丫鬟,年紀約么16.7歲左右,窮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紀就賣出來做丫鬟,第一次到大戶人家裡,總是怯生生的。
玉屏善意的笑了笑「這長得倒也討人喜歡,你就留在小姐那屋吧,平日里可要好好伺候小姐。」
桃紅趕忙點頭,回答道「是。」
玉屏滿意的點點頭,吩咐管家「張伯,你帶她下去吧。」
「是。」說完,便帶著桃紅離去了。
鶯紅看氣氛還不錯,嬌滴滴的叫了聲「老爺。」
林懷遠轉頭「嗯?什麼事兒?」
鶯紅笑了笑「哦,倒也沒什麼,就是看到剛才來的桃紅,讓我突然想到前些日子,我有個遠房親戚,家裡困難,想來林家做事,老爺··你看可行嗎?」她有些期待的看著林懷遠。
「親戚?沒聽你說過啊。」
「哦,是個遠親···我也想著,家裡正好在添置下人,我那遠親,到也是個手腳利索的人。」她說的輕描淡寫的,完全看不出什麼異樣。
「嗯,行··你安排吧。」說完,林懷遠起身準備去茶莊了。
「誒。」鶯紅答應著,心裡很是高興,卻沒有表現在臉上。
玉屏站起身來「老爺,昨個兒下了一晚上的雨,晨起寒露重,多披件衣裳。」
林懷遠擺擺手「無妨,我先去茶莊了。」
兩位夫人一前一後送到門口,便各自回屋了。
林惜言提前到了學校,還有一會兒才上課呢,她拿著雨傘來到許辰亦的辦公室前,她知道這個時間,他也一定在。
惜言有些緊張,但緊張什麼,她自己也說不清楚,上前輕輕叩門,叫了聲「許老師。」
許辰亦停下手中的鋼筆,轉頭看向辦公室門口「林惜言?」
「你記得我?」惜言的語氣顯得很高興。
許辰亦淡淡的點點頭「嗯,有什麼事嗎?」
他這一問,惜言更緊張了「我是來··把傘還給許老師的。」說完,上前走了兩步,把雨傘遞到許辰亦面前。
「嗯,好。」他伸手接過,表情溫和,這讓惜言的臉有些發燙。
「許老師···昨天··謝謝你。」
「小事而已,沒必要這麼客氣。」依舊是淡淡的語氣。
「那··該上課了,我先回教室了。」她抬起頭,臉頰有些紅。
「去吧。」
「嗯。」
惜言飛快的出了辦公室,她感覺到臉上很燙,怎麼會這樣?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這一節是許辰亦的課,他講課的時候,女生們依舊很雀躍,回答問題也顯得很是積極,連蔣心甜這個平時插科打諢的,最讓張老師頭疼的學生,都主動舉手起來回答問題,今天依舊是講李清照的詞,許辰亦清冷的聲音,在教室里回蕩著「薄霧濃雲愁永晝,是說薄霧瀰漫,雲層濃密,日子過得煩愁,又到了重陽佳節,詞人卧在玉枕紗帳中,半夜的涼氣,將全身侵透,依舊是李清照的詞,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
這樣的聲音,這樣的人,在惜言心中猶如被柳枝劃過的平靜湖面,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對她來說,許辰亦像一朵開在湖中清冷的蓮,雖然他總是那麼溫和,卻又有著一種距離感,讓人,不敢太靠近的··距離感。
下課的時候,許辰亦剛出教室門口,就被兩個女生攔住了「許老師,這句能這麼理解嗎?我還不是很清晰。」
「我看看,我剛才在課堂上有提到過這個,在古代常見···他是說在宋代時期··」惜言偷偷觀察著他,他的表情很認真,陽光打在他的側臉上,他的鼻子很挺,硃唇皓齒··很是好看。惜言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感受,她像一個懷揣著秘密的小孩,怕被人發現什麼,卻又期待著被發現什麼···
林家後院的下人房裡,桃紅剛收拾好自己的床鋪,從今天開始她就要伺候小姐了,也不知道小姐好不好伺候,聽燒火的媽子說惜言小姐是個很溫柔的人,很好相處的,桃紅多少是有些放下心來,一會兒先去小姐房裡打掃一遍,正好現在是中午,太陽正好,洗過什麼也乾的快些。
桃紅準備好一盆清水,往小姐房裡走去,長廊上,撞到了鬼鬼祟祟的梅芝。桃紅早上見過她,
聽管家說,她是二夫人最信任的丫鬟,在下人們的地位中還是挺高的。
「梅芝姐姐。」
梅芝立刻背過手去,將手裡的東西藏進袖子里,斜眼打量著這個面生的丫鬟「嗯,你是小姐房裡新到的丫鬟吧。」語氣里,透露出一絲傲氣。
「是,我叫桃紅。」桃紅乖巧的回答道。
「桃紅···嗯~」梅芝再次用眼角把她從頭髮打量到腳尖,呵,一個土土小丫鬟,模樣也不怎麼出眾,頂多就是那雙眼睛好看了點兒,看上去也沒多大點兒本事。
桃紅倒是沒心沒肺的,套近乎的問「梅芝姐姐這是急急忙忙的去哪兒啊?」
梅芝冷冷的回答道「哦,我幫二夫人辦點事兒。」
「啥事兒啊?」
桃紅用一雙好奇的眼光看向梅芝,這讓梅芝很反感,隨即沖了一句「呵,桃紅,你是新來的,平日里有啥不懂得可以多問問蘭香和我,這做下人的就得有下人的樣子,不該你問的就別多問。」
桃紅有些委屈,解釋道「我只是隨口一問··」
「這都要像你這樣,那老爺夫人,少爺小姐平日里事兒可多了,隨便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都可以拿給下人們當茶餘飯後的閑話嗎?」梅芝的語氣帶著刻薄和不耐煩。
桃紅低著頭,也不敢反駁,只能回答道「是,桃紅多謝梅芝姐姐提醒。」
梅芝昂起下巴「去忙你的吧。」
「是。」桃紅把頭埋的低低的,端起水盆繞過梅芝離開了。
梅芝站在原地看著她,直到看不見為止,才加快腳步往二夫人房趕去,進了門之後,又鬼鬼祟祟的掩上房門「二夫人,又來信了。」
鶯紅趕忙起身「沒被人看到吧。」
「二夫人放心。」
鶯紅接過信,快速的瀏覽之後藏在袖中,對梅芝說道「梅芝,我今兒晚上要出去一趟,要是老爺問起,你就說··你就說我不舒服,早早就歇著了。」
「誒,我知道了。」
太陽快下山的時候,鶯紅一個人穿過那條僻靜的小巷,顧正峰老遠就看見她走過來,於是低聲喊了聲「鶯紅··鶯紅··這邊兒!」
鶯紅聽見聲音,快步走了過去「正峰。」
「你這時候出來,林懷遠不知道吧。」
鶯紅點點頭「嗯,我都安排好梅芝幫我掩護了。」
「那就好,誒,天意呢,他現在還好嗎?」
提起兒子,鶯紅一臉笑意「放心吧,好著呢,林懷遠給他請了個先生,專門在家裡教他識字呢,天意倒也聰明,學的可快了。」
顧正峰有些得意「哈哈,不愧是我的種。」
「去你的!」鶯紅嬌嗔道。
顧正峰的手撫上鶯紅的臉,這是他的女人,那是他的兒子,這一切都是他的!本來就是他的!!
「對了,上次我跟你提過的事兒···」
鶯紅反握住顧正峰的手,說「我正想跟你說這事兒呢,今兒早上我跟林懷遠提了提,說你是我一個遠房表親,想到林家安個身,他讓我安排就好。」
一聽這話,顧正峰心裡很是高興,但反過來一想,林懷遠這麼容易就同意了··隨即冷笑一聲「呵,看來··他挺寵你的嘛。」
鶯紅一聽這話很是不高興,臉色一變,啐了句「你說什麼呢!」然後把臉轉到一邊,不看顧正峰。
顧正峰軟下話來「鶯紅,你別生我氣啊,你要知道,我可是把你看得比我的命還重要不是。」
顧正峰這人別的不行,臉皮倒是一向挺厚,鶯紅再也憋住笑「呸,油嘴滑舌。」話是這麼說,心裡卻是美滋滋的。
兩人溫存了一會兒之後,鶯紅看天色越來越暗下來,怕林懷遠回來找不著她,便轉頭說「行了,我該回去了,被發現可就不好了。放心吧,我會安排好的。」說完,還不忘拍拍顧正峰的手。
「嗯,你回去吧,小心點兒。」
「誒。」
晚上惜言在母親那裡吃過飯,就準備回自己屋了,母親說今天來了個新的丫鬟,叫做桃紅,惜言很是開心,想著自己以後也許就有個貼心的伴兒了,不管怎麼樣,一定不會虧待她的。
門外的蟲鳴聲,讓這個夜晚顯得有些愜意。惜言推開房門,看到一個小丫鬟正在給自己鋪被褥,聽到開門聲,她立即轉過頭來,整個人顯得很是拘束,小聲的喚了聲「小姐。」
惜言柔聲問「你是桃紅吧?」
「是。」依舊拘束。
惜言走上前,露出一個笑容「你不必那麼拘束,在我房裡,只要不要亂碰我的書,其他我都沒有什麼忌諱,我房裡平時也沒什麼事,你隨意就好,缺什麼就跟我說。」
林惜言的聲音很軟,讓桃紅心裡一暖,隨即放鬆下來「小姐,你人真好,怪不得程少爺喜歡你呢,你長得那麼漂亮,心地又好。」
惜言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景瑞?」
桃紅笑了笑「哦,我有個姐姐在程家當差,她經常跟我說,程少爺和小姐你是多麼多麼般配,你們也是定過親的。」在桃紅心裡,一直覺得姐姐口中的程少爺是少有的好男人。
惜言催下眼帘「那是長輩們在我們小時候定下的而已。」
桃紅並沒有察覺出什麼,隨即說道「但是本來你們也很登對啊,而且婚事都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
林惜言愣了一下,隨即很快掩飾掉眼裡的一絲憂鬱,對桃紅說道「我這裡沒什麼事了,你去歇著吧。」
「誒。」桃紅轉身出去,把門關好,惜言心裡有有一種莫名的煩躁感,可是為什麼煩躁,她自己一時也說不清楚,躺在床上腦海中翻來覆去重複著桃紅的話··婚事都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立夏的蘇州總是多雨,今晚雨沒下下來,悶了一晚上,惜言躺在床上睡不著,索性就坐起來看書,油燈黃韻的光照在她臉上,有些惆悵···難道不能自己選擇自己的人生嗎?一種莫名的壓抑感襲來,讓惜言感覺胸口悶悶的。
悶了一晚上的雨終於下了下來,淅淅瀝瀝的。學校今天沒課,所以晚起了些,惜言用過早飯之後就關在屋子裡練字,聽著雨水打在屋檐上的聲音,看著墨水在宣紙上暈染開來,惜言心裡泛起一些傷感。
門外響起敲門聲,管家打著傘過去開門,瞧見來人,笑呵呵的說「程少爺來了啊。」
「張伯,小姐在嗎?」
「在的,程少爺,下這麼大的雨,快隨我進來吧。」
「嗯。」景瑞輕點頭,隨著張管家,沿著濕漉漉的長廊往堂屋走去,快到門口的時候,管家瞧見二夫人在堂屋內,便轉頭對景瑞說道「程少爺,您先到堂屋去休息吧。」說完,又朝著屋內喊了聲「二夫人,程少爺來了。」
鶯紅聽見后笑盈盈的走過來,她以前在程家當丫鬟的時候,景瑞少爺就是謙謙有禮的樣子,從未為難過下人,加上大夫人那時候待她也不錯,所以,她心裡是很喜歡景瑞這孩子的。
「喲,是景瑞來了啊,外面下著雨,沒淋著吧?」鶯紅很是熱情。
景瑞露出一個友好的微笑「沒有,姨娘,惜言在嗎?」
「惜言好像在書房練字呢,我去給你叫啊。梅芝,先給程少爺泡壺碧螺春來。」
還未等梅芝轉身,景瑞便開口「姨娘,不必那麼麻煩了,我自己去裡面找惜言就行。」
看著景瑞猴急的模樣,鶯紅捂嘴打趣道「哎喲,行··你們這兩人啊,膩得慌,改明兒你要是娶了惜言,那真是郎才女貌,羨煞旁人啊··呵呵··」
聽她這麼說,景瑞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鶯紅很識趣,知道他想趕緊過去,便說「行了,我不打擾你們了,過去吧。」
「嗯,謝謝姨娘。」
「去吧。」
說完,景瑞便來到了惜言的房門前,門沒有關,半虛掩著,景瑞輕輕拉開門,動手在門上敲了三下「惜言。」
惜言抬頭瞧見門口的人「景瑞,你怎麼來了啊,我讓桃紅給你泡茶。」
景瑞走進來,笑著攔下「誒,不用了,剛才二姨娘吩咐過,是我自己想過來看你練字的,寫的什麼,我看看。」說完,便拿起桌上的宣紙,瞧見幾行娟秀的字跡「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李清照的詞,怎麼,什麼時候,我們的林大小姐這麼多愁善感了?」
惜言掩飾道「哎呀,我胡亂練練字罷了,就是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有點感觸罷了。」說完,把臉轉向一邊,不想讓人看出她的慌亂。
景瑞是個細心的人,察覺出惜言眼中的躲避,溫和的問「李清照的詞,語盡而意不盡,意盡而情不盡,確實把婉約的風格發揮到了極致啊,不過··惜言,我不願看到你眼中那抹惆悵,你可是有什麼心事嗎?」
惜言搖搖頭「沒什麼,你別多想了,我們到外屋,去賞雨飲茶如何?我讓桃紅泡壺碧螺春,我們邊賞雨,邊飲茶。」
景瑞沒有再繼續追問,點頭道「好,披件衣服,當心寒氣。」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