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灕江打水仗
陌生的房間，被子上有不熟悉的洗衣粉的味道，心情就像小時候將要去春遊那樣的忐忑。這註定是個失眠的夜晚。好不容易到了早上，太陽還沒有穿透雲層的遮擋，人們也多半還沒有起床。街上，只有做早餐的鋪子打開了大門，香噴噴的米粉味道鑽進了鼻子，吃了碗米粉，回到了客棧，和剛認識的小夥伴在大廳碰了頭。我們互相介紹了自己。個子較高的女生叫做小孟，個子稍矮的女生叫做珍珍。三人是同事關係，在一家公司上班。
接我們去碼頭的是輛商務車，阿輝打開了車門，小孟和珍珍手拉著手坐在了一起，他就和我坐在了一排。其他的人大多在睡覺，我欣賞著窗外的風景，一言不發。
到達了碼頭，我跟在他們三人後面下了車。碼頭上有不少小販，售賣著紀念品、飲品、零食等。車裡下來的人都跟著司機走，阿輝走在前面，在寫著租水槍的攤位前，停了下來，拿了一把水槍把玩著。
「我們也租幾把水槍玩玩吧。」阿輝回頭，看著身後的小孟。
回答他的卻是珍珍，她依然穿著長裙，款式和花紋和昨天穿的不一樣，她扯了扯裙子上的腰帶，說：「不要吧，我早上才換的新裙子呢。」
阿輝沒有回應珍珍，他握著大號的塑料水槍，眼睛一直盯著小孟，等著她的回答。
「美女，你要玩嗎？」小孟沒有回答阿輝，卻徵詢了我這個陌生人的意見。
我笑著搖了搖頭。
「小夥子，要租嗎？」老闆不耐煩的問。
阿輝將水槍放了回去，即使已經放下了，還是看著水槍，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算了，她們又不玩，我拿著幹什麼呢。」
「你要想玩的話就租一把吧。」小孟從他的身邊走了過去，說：「可別對著我們噴就是了。」
阿輝馬上露出了他的笑容，看得出來，他很在意小孟，女性的直覺告訴我，阿輝喜歡小孟。
灕江竹筏前後兩排，每排可坐兩人。珍珍拉著小孟上了船，坐在了前面。阿輝和我坐在後面。竹筏穩穩的行駛在水面上，船夫站在船尾控制方向，發動機攪動著水面，白色浪花一圈一圈的擴散開來，和水中山影融合在了一起。河岸兩旁的霧氣逐漸消散，小巧秀麗的山峰露出了原本的面貌，在金色的陽光下，閃耀發光。
以前欣賞水墨畫，竹筏在畫中游。現在，畫卷中的山水就在眼前。伸手去摸了摸江水，冰涼的觸感，是我身在畫中了。拿出了相機，只想把著一幀幀的美景變成永恆的瞬間，停留在我的鏡頭裡。
船行了一段路，前方景色大致相同，我也放下了相機。小孟和珍珍興緻勃勃的擺著造型自拍，笑的前仰後合。阿輝則有些無聊，拿著水槍往江面上打水。
我有些可憐阿輝了，他明明很想融入女生們的世界，可是女生們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她們忽略了他。
船靠了岸，船夫喊了聲：「可以下船拍照，十五分鐘后開船。」
「這裡可以拍到什麼呢？」珍珍問。
「筆架山呀，還有九馬畫山。」
「哦。」
我這才恍然明白，原來是拍照的景點到了，等他們下了船，我也下了船。
我很快就找到了筆架山，拍了幾張風景照，但我找不到九馬畫山，不知道哪座山才是。後來手機搜索了一下，才找到了九馬畫山，從不同的角度拍了幾張，我就無事可做了。我站在原地看他們拍照。阿輝拿著相機，在幫小孟和珍珍拍。
「人拍的太小了。」
「就是呀，怎麼這張看起來就像一米五，我明明一米六五呀。」
「阿輝，你蹲下來拍。」
這情景似曾相識，我和朋友們在一起也是這樣的，吵吵鬧鬧，互相嫌棄。買東西時鬧，吃飯時鬧，拍照時更鬧。我也想拍照了，想跟筆架山、九馬畫山留個影，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越發強烈，只是沒人給我拍照。忽然間，這山水之間就只有我一個人了，我感到了寂寞。所以我沒留意到阿輝是什麼時候走到我跟前的。
他的聲音使我從寂寞的山水畫里逃脫了出來，他說：「可以幫我們拍張照嗎？」
「好。」我拿著他的相機，他抑制不住的激動，全身的細胞都在跳躍著，跑到了小孟的身邊。
我認真的拍著，站著拍幾張，蹲下拍幾張。很怕他們覺的我拍的不好，不滿意。
珍珍跑過來看照片，當她誇讚我拍的不錯，我這才如釋重負。
阿輝還和小孟站在一起，他的臉有些紅，不知道是害羞，還是陽光太大的關係。他指了指自己和小孟，「幫我們倆拍一張吧。」他靠近了小孟，兩人幾乎沒有了距離，阿輝的手臂挨著小孟的手臂。他的手在衣服上搓了搓，往小孟那邊移動，我以為他們會牽手，小孟卻忽然抓住了包帶，避免了近距離接觸。阿輝很尷尬，伸手比了個V。
我拍了好幾張，也不滿意。不是取景構圖的問題，而是兩人的表情。阿輝也不滿意，他看照片的時候很嚴肅，眼睛里的笑意，消失不見了。
作為感謝，阿輝問我要不要拍照，他可以幫我拍，我當然高興的同意了，這樣的話，心裡因為沒有拍下紀念照的遺憾就被填補了。
回到竹筏上，我們開始返程了。小孟和珍珍依然有說不完的話，她們已經從天氣聊到了明星。阿輝繼續拿著水槍，向天空噴洒水花。水花濺到了我的臉上，他臉上露出了歉意，張嘴卻說：「你好像不愛說話。」這只是話題的開始，阿輝只是覺的坐在後面的人也該說些什麼，好打破讓人尷尬的局面。
「還好吧。」
我沒有看他的臉，而是盯著水面。
「你工作了嗎？」
「好幾年了。」
「幹什麼工作的？」
「以前是老師，現在不是了。」
「我不太懂。」
「辭職了。」
「哦，女孩子當老師挺好的嘛，有很多假期呀。」
是呀，我認識的人都這樣說。當然，他們說的並沒有錯，他們確實渴望假期，他們也不會在意一個女孩內心真正的想法，他們總是覺的自己是正確的。
「我是不是說錯了？」阿輝小聲的嘀咕著，聲音很輕很輕，可我坐在他的身邊，當然聽到了。他感覺到了我內心的抗拒，這說明他是個善良的男孩，因為他沒有覺的是我的問題，反而懊惱自己，是哪裡說錯了話。
水又濺到了我的臉上，手上。珍珍問了句：「下雨了嗎？」我忍不住笑了笑。怎麼可能下雨呢？天空很藍，陽光灑滿了灕江，水面還閃著凌凌波光。
一條竹筏靠近了我們，上面坐著四個少年，臉上掛著調皮的笑容，手裡拿著水槍。
阿輝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別打我們。」他一邊喊，一邊用水槍對準了他們。
對方正等著這邊的反應呢，見阿輝拿著水槍，就更加肆無忌憚起來。水落在了我的臉上，頭髮上，衣服上，我卻只能彎腰護住了相機。前面的女孩尖叫著，只有阿輝拿著水槍奮力還擊。
「等一下，暫停。」珍珍大喊著，「這不公平。」
珍珍開始試著談判，「把你們的東西分給姐姐一些，這才公平。」
一個少年扔了個水瓢過來，「這個給你們。」
「給把水槍吧。」小孟喊著。
「只有這個了。」另一個少年丟了個水桶。
「也行。」珍珍把水桶給了小孟。
「我跟你換。」阿輝把水槍塞給了小孟，從小孟那裡拿了水桶。
「你用什麼呢？」小孟回頭問我。
「我不玩兒。」我擺了擺手。
「給你這個。」阿輝把水桶給了我。
「那你呢？」
「我可以用手。」
我被他逗笑了，就像是吞下了一口熱奶茶，暖暖的。
「小夥子。」船夫從背後拍了拍阿輝的肩，給了阿輝一個杯子。「用這個。」
我和阿輝齊聲向划船大哥道了謝，並相視一笑。
「好了嗎？」少年催促著，迫不及待的想要大戰一場。
「好了！開始吧！」
一時水花四濺，雙方都毫不留情。晴空萬里的灕江水面，來了一場短暫的人工降雨。
我拿著水瓢，用力潑向竹筏上的少年。水沒有落在他們的身上，他們卻瘋狂的反擊著。我的頭髮濕了，T恤濕了，連嘴裡都是水。小孟和珍珍同樣很狼狽，漂亮的裙子貼在了身上，臉上的妝也花了。這時，女孩們已經顧不上體面，她們需要的是瘋狂和快樂。
「好爽！我就盼著打這麼一場呢。」阿輝說。
遊戲結束了，我們輸掉了。可是大家都很高興，珍珍和小孟毫無怨言，反而後悔應該租水槍的，這時，阿輝就顯得很得意，「我說吧。」
我用小孟給的濕紙巾擦著臉，還沉浸在剛才的打鬧中未回過神來。太不可思議了，如果不是親身經歷，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也能跟陌生人玩兒的這麼痛快，這是從未在我身上發生過的事情。
漂流結束，司機把我們帶到了興坪古鎮，在這裡的小店裡，和新認識的夥伴一起吃午餐。小孟和珍珍點了菜：啤酒魚、螺絲釀、南瓜苗、紅燒茄子和蛋花湯。她們有詢問過我的意見，我表示吃什麼都可以。才獨自出來幾天，我就已經感覺到了一個人旅行的不便之處。尤其是吃飯的時候，旁邊的人三五成群，坐在一張桌子上，談論著旅途中共同經歷的事情，即使是無趣的，也可以很熱鬧。只有我，面對著空蕩蕩的桌子，低著頭。如果不小心撞上別人的眼神，那眼神就好像在說：真是個奇怪的人呢。
「你幹嘛要一個人出來玩呢？都沒人說個話。」珍珍問我。
我無法回答她的問題，只能表達我的想法。「我也不喜歡一個人出來玩。」
那三個人同時睜大了眼睛，阿輝看著小孟，小孟則和珍珍對視著。
他們不能理解，既然不喜歡幹嘛要一個人出來呢？我沒有解釋，曾經在失眠的夜晚，想象過無數次，獨自旅行的樣子。那是一道來自遠方的光，它照亮了另一個陌生而遙遠的地方，在那個地方，有肥沃的土地，有燦爛的陽光，唯獨沒有孤獨。